青木左執事在屋中不斷踱步,忽然問道:“老二,怎麼還沒消息傳來?”
青木右執事則穩重得多:“大哥,我勸了你多次,不要這樣性急,倘若漏了馬腳出來,你我可脫身不得了!”
左執事冷哼一聲:“膽小沒有將軍做!怕什麼!”
“噓!”右執事皺眉,“大哥,小心隔牆有耳!”
左執事推開窗子伸出腦袋在風中晃了晃,又打開門竄出去跳上房頂一陣張望,然後下來回到屋中,反手把門關了,嘮叨:“你就是太謹慎!能有什麼事?誰能懷疑到咱們頭上?誰敢懷疑到咱們頭上!”
右執事嘆了口氣:“小心駛得萬年船。”
“呸呸呸!”左執事連晃頭帶跺腳,“照你的樣子,一輩子咱們也別想擡頭,就在小丫頭屁股底下等死就完了!”
“大哥!”右執事耐着性子勸說,“小弟也是爲了穩妥。你不覺得那丫頭已經起了疑心?別看這丫頭年紀不大,心眼兒着實不少,又和楚王府走得近,楚王府都是些什麼人?那歐競天是跺一腳天下皆驚的殺神!惹上他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何況這一次還把他的王妃擄走了!”
陶小桃一咬牙:老東西,果真有你們的貓膩!
右執事說到這裡,也起來打開窗戶往外面看了看,再回去,卻不肯再說了。
左執事終於坐了下來,把腦袋往右執事跟前一湊:“二弟,你說,真能成麼?”
右執事仔細想了想,沉聲道:“我以爲也就五五之數,但是歷來富貴險中求,不搏一把,總不知道結果。爲了我們的子孫後代,怎麼樣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嘿!”左執事在右執事肩頭大力拍了一把,“老二,這話我愛聽!你我的兒孫那麼優秀,憑什麼把尊位拱手讓人?長老們說那丫頭有皇族血統,大巫國王國這麼多年了,皇族也成了平民,重新建國,大夥兒出力,憑什麼還該讓他們坐大?”
陶小桃想了想,左執事方生的兒子方子厚孫子方遜似乎資質中上,右執事袁振的兒子袁誠也中上,孫子袁佼倒不錯,但也只是不錯而已。就這樣就妄想一國之主了?別是受了什麼別有用心的人的挑唆了吧?
這時,右執事袁振又開口了:“大哥,那位特使是不是今夜該來了?”
左執事方生掐指算了算:“不是今晚就是明晚。今日那丫頭不在這府裡吧?”
袁振微微冷笑:“小丫頭而已,給她吃了點甜頭她便以爲一切盡在掌握之中了,我已經派人盯着她,確認她已經回了楚王府,我們的人沒法進楚王府,但會在附近盯着她,放心好了。她也熬了幾個通宵,不可能不好好睡一覺!”
陶小桃的臉色沉了下來,原來,這兩個老東西還派人監視自己!
“十位長老意見其實也不統一,”袁振又道,“雖然支持她的佔了多數,但也是看在她是皇族後裔的份上,她的資質當真那麼好?不見得吧?只不過是倚仗那點微薄的血脈的優勢,能夠進神堂。大哥,你說,倘若她遭遇了不測……嘿嘿,十長老會建議誰做一國之主?”
方生哈哈一笑:“論資歷自然是你我最有可能,我們雖然不是長老,但資歷甚至比長老還要高。不過,哥哥我是不會覬覦那個位子的,你家孫子我看就很好!到時候給我那乖孫個好職位也便可以了。哥哥全力扶持你!”這番話說得光風霽月坦蕩無私,真真聞者感動見者流淚!
陶小桃卻不屑地撇了撇嘴,裝吧!
果真,袁振連忙謙虛:“大哥說的哪裡話來!我那孫子資質魯鈍哪裡比得上你家遜兒!何況佼兒比遜兒還小兩歲,只知道憨頑,哪裡比得上遜兒老成持重?這一國之君還是遜兒的,兄弟這般勞心勞力不過是因爲和大哥感情好罷了!”
陶小桃再撇嘴。方纔還互相吹捧各自的兒孫多麼多麼優秀呢,眨眼就“只知道憨頑”了!
兩人謙遜許久,終於決定大勢底定之後,皇帝輪流做!
陶小桃差點笑出聲來,輪流做?做夢吧!到時候你們不搶破了頭,姑奶奶就不姓陶!
正在這時,房中忽然一靜,似乎有輕微的風飄過。
陶小桃移動了一下位置,剛好能夠看到房中情形,房中除了方正和袁振又多了一個黑衣人,那黑衣人身材修長,渾身的線條極其流暢美好,只是全身都蒙在黑色中,連一根手指都看不到。
黑衣人站在方正和袁振視野的死角里,原本兩人是絕對發現不了的,但是巫族人便是有這樣長處,能辦到常人所不能辦到的事情。
所以幾乎是黑衣人出現的那一瞬,方正和袁振便已發現了他。
兩人沒敢貿然動作,只是僵硬着脖子問:“閣下何人?”
黑衣人一聲輕笑。
陶小桃耳朵一豎,這聲音,熟悉!
“二位,在下應約而來。”
陶小桃眼睛一瞪:段隨雲?好哇,兩個老東西,竟敢勾結段隨雲!
方正和袁振神情一鬆,慢慢轉過身來,殷殷讓座。
黑衣人一擺手:“不必了。二位,我只是想問一句,當年咱們的約定還算不算了?”
方正搶先回答:“算,怎麼不算!”
“好,我還以爲隨着叛逆事件,二位的信心動搖了呢。”
袁振皺了皺眉,慢慢說道:“當初先生要我們故意培養一批人來作對,用以轉移旁人視線,若是成功,自然成爲我們的嫡系力量,若是失敗正好做了我們的擋箭牌。可是,老朽以爲,他們的作用尚未完全發揮,爲何先生要讓我們提前暴露?”
雖然是拿出來隨時準備當擋箭牌的,可是那也是一點一點心血的積累,說放棄便放棄了,怎能不心疼?
黑衣人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淡淡道:“難道二位覺得不值?”
方正和袁振互相看看,緩緩點了點頭:“倒也不是不值。”
“值得便夠了,”黑衣人眼神睥睨,姿態冷漠,“二位,大巫國要重新建國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若是沒有將有力的支持者,只怕事倍功半。我要你們派人聯絡燕王,也不過是故佈疑陣而已。我們想要的,是天慶江山大亂,天下大亂,所有的國家無暇他顧,你們纔有機會建國!”
方正袁振又對視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幾分後怕幾分驚恐。
黑衣人冷冷說道:“亂天慶,很簡單,不過需要一場紛爭而已。其實不需要你我動手,天慶也會亂,歐競天……”說到歐競天三字,他似乎含着無邊的怒意,恨不能把這三個字在齒間碾碎,“但我們需要它更亂一些,天慶亂了,別國便會覬覦它的土地臣民,但若有歐競天在一日,積威之下,他國也不敢有所動作,所以我們需要把歐競天絆住,如有可能,便殺了他,永絕後患。”
方正袁振身子微微一顫,手指也有些發抖。楚王歐競天,是他們最不想碰的人。這麼多年來他們雖然僻處一隅,但歐競天的殺神之名也是如雷貫耳。歐競天其實並不好殺也不嗜殺,但是敢於冒犯他的人必定會付出比死要慘上數倍的代價。
“怕了?”黑衣人輕笑,“一將功成萬骨枯,何況是一代帝君。”他語氣輕輕,聽到人耳中卻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怕?”方正脖子一梗,色厲內荏,“我們自從選了這條路便知道絕不會好走!”
袁振抖了抖衣袖,呵呵一笑:“是啊,關鍵在於,怕也無用。那麼,先生,這一次來,有何以教我?”
“知道我最看重你們的是什麼嗎?”黑衣人淡淡的問。
方正捅了捅袁振,袁振在誰也看不到的角度陰狠的看了方正一眼,隨即肅然道:“因爲我們的天賦神通!”
“天賦神通?”黑衣人譏刺一笑,“果真是天賦神通?”
袁振老臉一紅,神情侷促。
黑衣人也不過多追究,徑自說道:“我需要你們的神通。前些時向你們學的攝魂大法很有用……”
方正和袁振面露得色。
“……不過兩位大人卻着實令在下失望……”黑衣人慢悠悠補上後半句。
方正袁振的笑臉頓時僵住。
陶小桃神色一冷,原來段隨雲的攝魂大法是這兩個老不修傳的!巫族每位大佬都會些秘而不宣的神功,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是人就會有私心,有私心就會藏私。而這麼多年下來,神堂秘法不全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歷來巫族又毒誓,巫族秘法可以藏私但絕不可以外傳,否則會受到神功反噬。其實也不是什麼反噬,而是歷代族人恪守的禁令,一旦違背便會受到闔族圍殺。恐怕也是巫族祖先爲怕天下大亂而制定的規訓,陶小桃深切表示贊同,若是人人都會精神控制法,可不是就會天下大亂?
不過她也曾以爲這老祖宗是在杞人憂天,因爲精神控制法需要靠強大的精神力來支持,而精神力是十分耗費人體本元的,使用過多會加速衰老,換句話說,過多使用精神力的後果便是縮短壽命,而世人只有嫌自己命短的,哪有嫌自己命長的?
這兩個老東西竟敢置律法於不顧!竟然敢與整個巫族作對!竟敢挑戰姑奶奶的權威!
陶小桃這一瞬幾乎連頭髮都充滿了殺氣。
“誰?”黑衣人幾乎立刻察覺,一步跨到窗前。
陶小桃忙收斂氣息,輕輕吹了口氣。
於是黑衣人便看到一隻麻雀從草叢中叼起一隻螞蚱飛遠了。
方正和袁振都覺得有些好笑,連我們都不能察覺,你便能發現有人了?
黑衣人還是有些疑惑,但是仔細觀察之下,附近的確不像是有人,便也不再理會,轉身頭碰頭和方袁二人一陣密語。
陶小桃暗罵:講話這樣小聲,誰聽得見!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三個人達成了協議,黑衣人滿意離去,方袁二人滿面紅光。
陶小桃露齒一笑,潔白的牙齒在暗夜之中森然有殺氣。
八月二十三一大早,陶小桃抖落一身疲憊,神清氣爽的回到了楚王府,一進府們便是一聲大喝:“段隨風,我回來了!”
回答她的是一陣靜默。
不多時,阿仁拄着一根柺杖,一瘸一點走了出來,苦着臉道:“段公子受了傷,怕是不能迎接你了。”
陶小桃皺眉,隨即又挑起一點奇異的弧度:“我以爲他多能耐呢,半天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
“唰!”
一把精光閃爍的寶劍立刻指在了陶小桃眉心,剛纔還病歪歪慘兮兮的阿仁一身殺氣,寒聲道:“這樣的話,我不想再聽到第二遍!”
陶小桃心頭一跳,她毫不懷疑,若她再敢對段隨風有絲毫不敬,阿仁纔不會在乎她是否生死弟兄的心上人,一定會一劍刺進自己眉心。
下一刻,阿仁有些疲憊有些歉意的收回了劍,咧咧嘴:“對不住,我習慣了。其實啊,在我們這些人心中,段公子和楚王是一樣的。我這條命被段公子救過數次。阿智也是一樣。我相信,他若聽到你這樣評價段公子只怕……呵呵!”
陶小桃臉色一變,沉下了眉目:“好,我尊重你們。他在那裡,我去看看。我已經有了應對段隨雲攝魂大法的辦法。”
阿仁臉上一喜,立刻把柺杖一丟,一蹦一跳,滑稽的兔子一般向跨院跳去,一邊跳,一邊喊:“跟我來!段公子哎!陶小桃兒來啦!獻寶來啦!哎喲喂,咱們這傷沒白受啊!”
陶小桃一挑眉,就知道,這個阿仁沒有半刻正經!方纔還劍拔弩張殺氣騰騰,此刻又成了一個痞子!
幸虧凌雲智沒有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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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天氣晴。
歐競天和阿智催馬在官道上疾馳。
歐競天猛然勒住馬,目光沉沉四處掃視。
阿智隨後停下馬,也警惕地四周望着。
他們剛剛過了黃沙關,這是歐競天的地頭,怎麼可能出意外?有誰會在惡龍的腳下挑戰惡龍?
歐競天微微冷笑:“既然來了,爲何不現身出來?”
他有些後悔沒帶着阿仁,若是阿仁在,幾句話下去,保證那些鼠輩再也窩不住了,偏偏身邊帶的是老成持重的阿智,阿智足智多謀心細如髮,卻不會滔滔不絕。
阿智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一笑:“王爺,可是有些想念阿仁了?”
歐競天深黑色的眼眸中掠過一絲溫暖,這些相扶相伴着一同走來的兄弟總是最貼心的,微一點頭:“這一次我們損失不小,回去之後,還要你在調諧人手補充進去。”
阿智應命,又看看天:“已經錯過了鎮店,不如我們便在路邊歇歇腳,吃點乾糧?”
歐競天從善如流,從馬背上下來,接下馬脖子上掛着的水囊,開始慢慢喝水。
阿智下馬,生了一堆火,變戲法似的從身邊的兜子裡翻出一隻活雞,也不知他怎麼封住了雞嘴,這一路到不曾聽到雞叫聲。快手快腳殺雞褪毛,抹好了作料,阿智便把雞架在火上烤,又從行李裡翻出一口鍋,不大一會兒便煮好了一鍋香氣四溢的湯。
烤雞已經油光光的,多餘的油脂掉進火堆裡“滋滋”作響,那火堆火焰騰高,照得阿智秀麗的眉目婉約若女子。
濃郁的烤雞香氣和熱湯的香味彌散開來,空氣中傳來一陣壓抑着的吞嚥聲。
“你用了什麼作料?”歐競天一邊問着,一邊也坐了下來。
“火候剛剛好!”阿智一邊笑着,一邊把雞從火上取下,撕了一條雞腿遞給歐競天,“凌家烤雞秘法,恕不外傳。”說着又盛了一碗湯遞過去。
暗中潛伏的人已經按捺不住,方纔歐競天輕描淡寫問了一句,便不再理會,這主僕二人旁若無人就地取火做飯,竟將他們視若無物!
令人惱火的是,爲了伏擊二人,這些人已經在這裡埋伏了三日夜,這三日夜中,他們誰也不敢遠離這片連根鳥毛都見不着的鬼地方,啃的是幹饃饃,喝的是冷水,此刻問道烤雞味、熱湯味,便覺得這便是天下最美味的佳餚,恨不能立刻上去啃雞肉喝熱湯!
很快吞嚥口水聲變成了喁喁低語。
“兄弟,餓不餓?”
“哥哥,咱們這麼多人,他們就兩個,怕他們作甚!”
“幾天沒好好吃一頓了……這味道,真他孃的香啊!”
“走,殺人去,殺完了吃肉喝湯,然後回去找個小娘們兒快活快活!”
“上?”
“上!”
“殺!”
一聲吶喊,四面黑色人影連閃,不過幾個呼吸的功夫,歐競天和阿智便被團團包圍。
歐競天和阿智仍舊端坐不動,歐競天甚至在品評:“這個雞翅膀不夠焦,味道有些不足!”
阿智笑眯眯道:“下回讓阿仁給您露一手,可好?”
歐競天立刻想到阿仁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廚藝,無奈一挑眉,阿智什麼都好,話也不多,但是若是有意,真能把人毒死,難怪被陶小桃成爲毒舌男,還真貼切。不知道妍兒……一想到慕清妍,他冷峻的眉目便多了一層笑意。
殺手們踐踏神色迷離,登時大喜,都覺得有機可乘,刀劍並舉齊齊砍下。
刀劍落下,血光飛濺。
殺手們狂喜歡呼。心中對歐競天也多了幾分鄙棄,什麼戰神殺神?還不是爺刀下亡魂?
“耳朵是我的!”一個殺手大呼,飛快撿起一片耳朵,要回去請功的!
另一個立刻大喊:“鼻子是我的!”
剎那間所有殺手蜂擁而上,不多時手裡都多了一片血肉,彼此都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這次回去之後,封賞必定特別豐厚。
“王爺,你說,這羣傻叉若是扒光了像不像一羣大白豬?”
“什麼是傻叉?”
“哦,這是陶小桃的怪話,意思便是腦袋被門擠過的蠢驢。”
殺手們正互相比對誰手中的血肉更多一些,旁邊傳來兩個人涼涼的對話,登時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猛地一跳,跳開幾步,同時側臉去看。只見“刀下亡魂”的侍從手中執着一根雞翅膀,正對着自己這些人以一種看傻帽的表情看着自己;“刀下亡魂”的目光也落了過來,那目光似是看着自己又似沒看,彷彿自己這些人根本便是空氣便是虛無一般。
心中突突一跳,只覺得無限詭異,莫非亡魂來索命了?於是有人下意識便去看地上的影子,據說鬼是沒有影子的。一看之下吁了一口氣:有影子!籲完又覺得不對,既然他們有影子那麼便是沒死,他們沒死,那,剛纔死的是誰?絕不會沒有死人,自己手中的血肉可是實實在在的!
殺手們彼此看看,都想弄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一看之下不由得大驚:“人數不對!”
“老王怎麼不見了?”
“我記得他跟小李站得最近!”
“小李,老王呢?”
“我……”被點到名的小李忽然覺得自己手中那一截斷臂有些眼熟,內側又一顆碩大的黑痣,痣上還有一撮黑毛,登時渾身汗毛一炸,這是老王的標記!唰一下丟了那一截斷臂,登時覺得手腳都軟了,眼淚不受控制狂涌而出,老王!今早還開玩笑要請他回去吃蹄膀的老王,死在了自己手中,“啊!”他把手中的鋼刀一丟,抱頭亂竄,輕功倒好像比平常高出一頭。
衆殺手看着如跳大神一般的同伴小李,都覺得後脖子直冒涼氣,手裡的血肉也不要了,腳下慢慢向後移動,就要逃走,這兩個人根本不是他們所能解決得了的!便是再遲鈍,此時也已猜出,方纔瘋狂爭搶砍得七零八落的屍體是老王的!這兩個人好快的手法!直如鬼魅!再不逃,說不準自己這些人也就變成鬼了!
他們偷偷瞟一眼瘋了一樣的小李,這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的,便是失手誤殺了同伴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小李在這些人中也算是個狠角色,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不對勁!
詭異!
快跑!
衆殺手心思一致,選擇的方向卻不一致,以站立地點爲中心向四面八方輻射逃竄,至於小李,自求多福吧!
歐競天微微仰頭,看向慶都方向,果真將這一羣殺手視若無物。
阿智啃完了一根雞翅膀,把雞骨頭一丟,擦乾淨手,抱臂看着,臉上的表情像是在看一齣戲,還是滑稽戲。
殺手們跑出三丈遠,齊齊猛地剎住腳,因爲收力太急,腳下劃出一道道深溝,身子也微微傾斜幾欲踉蹌,同時瞪大雙眼,面露驚恐,然後又齊齊後退,最後背靠背縮成一團。
“快一點,我們歇的也差不多了。”歐競天淡淡吩咐,一振衣襟,已經準備上馬趕路了。
阿智抹了一把汗,點了點頭,嘴裡發出幾聲古怪的音節。
殺手們的眼睛越瞪越大,眼中的驚恐越來越多,臉上的神色越發可怖,恐懼到了極致,便化作了狠戾,同時獰然掄起手中武器,迅猛無倫的向着身邊的同伴狠狠劈下。
阿智有些懶洋洋轉身,慢慢爬上馬背。
歐競天一皺眉,伸手將他提到自己背後,那根帶子勒住,道:“沒時間給你歇息,你便在我背上睡一睡好了。”
阿智咕噥一聲:“好硬。”便當真眼睛一閉睡着了。
歐競天單馬雙騎,手中還牽着另一匹馬的繮繩,打馬如飛,疾馳而去。
身後的嘶吼砍殺,漸漸隱沒在塵埃中。
半個時辰後,廝殺終於停止,殺手們倒在血泊中,一個個臉上仍舊神色猙獰。
跳大神的小李也停了下來,虛脫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只剩了喘息。
有些茫然的心緒終於平復,一轉頭便看到了滿地的狼藉——狼藉的屍骸。
他的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幾乎瞪出眶外,然後極度驚恐的看了看自己染滿鮮血的雙手,難道這些人都是自己殺的?怎麼可能?但若不是自己殺的,怎麼只有自己還活着?
遭了!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自己所在的組織雖容許誤殺,甚至每人每年還都有一個誤殺名額,可是絕不容許大規模械鬥,如有違背……
他身上每一個毛孔都開始顫抖。
“啊!怎麼回事?”
遠遠地一個驚訝的聲音傳來。
小李擡起頭,瞪大的眼角已經有些血痕,咧了咧嘴,露出一個餓狼般的笑容。
遠處那人驚喝:“小李!你竟敢屠戮同儕!”
小李伸手隨便抓了一把刀,在手中掂了掂:“誰看到我屠戮同儕?你麼?你不是已經死了?死人還會說話?”猛地跳起來當頭一刀劈下。
那人連一聲慘呼都麼來得及發出便做了刀下亡魂。
小李舒了一口氣,垂首看那人屍體,喃喃道:“不能放你回去報信……啊!啊!啊……”他本來平復下來的情緒再次崩潰,明明看到那人中刀倒下,怎的,地上沒有屍體!
“鬼啊!”他丟了刀,沒命狂逃,沒逃出多遠,一個踉蹌栽倒,再也沒能起來。
風吹過,帶來一陣濃郁的血腥氣。
天黑後,殺手組織終於派來了偵看的人,也被這人間煉獄般的景象嚇得不輕。多方查找,最終得到的結論便是這些人全部死於自相殘殺。然而,這個結論是沒有理由支持的。所以這件事便被稱爲“鬼殺”事件。
沒多久報信的信鴿便一隻只飛了出去。歐競天前路平坦再沒遇到襲擾。
幻雲山莊,段隨雲也接到了飛鴿傳書,看完倒也神色平靜,只是整個人比平日多了幾分冷意和殺氣。
天黑了,歐競天換了馬,繼續趕路,背上阿智微微一動,醒了過來。
“怎樣?歇好了?”
“沒歇好,主子便打算這樣將我餓死?”
聽到這樣硬邦邦的回答,歐競天不以爲忤,反而勒住了馬,毫無歉意的道:“我原本以爲你會在後半夜醒來,所以暫時還沒有打尖的打算。”話雖如此卻解開帶子,送阿智下了馬,自己也跳了下來。
阿智活動了活動僵木的四肢,面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卻慢吞吞道:“我懷疑,我遲早會餓死。”
歐競天不理他,卻拋了裝了乾糧的袋子過來,淡淡道:“你準備一下吃的,也好活動活動四肢。”
阿智無奈的聳聳肩,自行去撿樹枝生火。
兩人烤熱乾糧和中午所剩的雞肉,吃了些,然後稍事休息。
阿智問道:“王爺,這樣急着趕回去做什麼?照理說,我們離開也不過二十來天,臨走已經做了部署,況且還有段公子坐鎮,京裡是不太可能出什麼問題的。”
歐競天沉沉搖頭:“隨風辦事雖然穩妥,但是他久不在京中,有些事未免大意。京裡暗流洶涌,我們雖然走的隱秘,但也不是一絲風聲不露,否則也不會遇到白天的截殺。況且……”連日來心中總是不安,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但這也不足爲外人道了。
阿智想了想,慢慢點頭,取了一根樹枝在地上畫着:“宮中秦妃被我們的人轉移了注意力,短時間內應該不會有別的心思;她不動,她兒子自然也不會有什麼動作,我只是不明白,爲什麼她的位份一升再升,十二皇子也算成年了,爲何開了府也還是成爲‘皇子府’?倒是燕王,被升了親王。”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歐競天微微冷笑,“不過是那人給他心愛的兒子找了個擋箭牌罷了!”
“可是十二皇子既不結交朝臣,也不接觸權柄,說到底還是不利於以後接掌大權的。皇上已經老了,”阿智皺眉,“身體也不太好,這幾年又頗爲寵愛那個天授道長,少不得吃些丹藥,更加不會多活多少年……”
歐競天短促的笑了一下:“什麼時候都不要小瞧了你的敵人。阿智,你這麼多年跟着我在戰場上歷練,見慣了大開大合的血雨腥風,對於宮廷裡的無聲無息的屠戮還是不太熟悉。那個人有滿腔雄心,卻沒有與雄心相對應的能力,他一繼位便改元‘興慶’,想要將天慶興盛起來,可是他從小養於深宮婦人之手,所經所見的都是深宮婦人的隱私狠毒勾心鬥角,心胸怎麼開闊的起來?更何況,養他的人最愛的並不是他。你還記得當年那位風頭盛極一時,幾乎便成了皇太女的衡陽王麼?”
阿智點了點頭。
“這麼多年來,那一對母子雖說是相互扶持,但也是相互防備的。衡陽王之死,董太后也不是沒有存疑,只是不確定罷了。”
“所以……”阿智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天慶大亂,”歐競天擡頭看天,某種色彩卻比天還要黑,“已經不遠了。我本來並不在意天慶存亡,可是這麼多年來征戰南北,難免有了感情,何況,我不希望以後交給隨風的,是一片支離破碎的河山……”他抖了抖衣袍,站起身來,“走吧!”
八月二十二,微雨。
一隻雄鷹從頭頂掠過。一點黑色的影子落了下來。
很快那點黑色的影子便到了歐競天手中。
歐競天接到手中,打開那黑色的長管,從裡面取出一張字條。匆匆一看,眉頭皺起,轉首遞給阿智。
阿智看完,微笑道:“好消息啊!段公子已經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掌握了京中所有局勢!”
歐競天沉聲道:“隨風性子沉穩,是不可能這樣急迫的,你說,他突然改變了行事風格,爲什麼?”
“這……”阿智臉色也慢慢變了,“難道是王妃……”
歐競天慢慢從馬上的革囊中取了一塊牛肉,慢慢撕下一條塞進嘴裡,眸色深沉而殺意凜冽:“找死!”
“隨風在刻意隱瞞消息,大概是想在我們回來之前把妍兒救回來,可是他腹背受敵,難免受挫,自己也受了傷,這纔不得不把消息傳給我。”
阿智表示贊同:“其實屬下覺得,段公子性子還是太溫和了些,他那個哥哥行事不擇手段,兩人對上,段公子難免受到掣肘。”
“兄弟、妻子,”歐競天脣邊一抹冷笑,“一個都不能少!誰若動他們分毫,便等着承受我的怒火吧。我們改變路線,去天晟教。”
阿智沒有疑問,撥轉馬頭,直奔天晟教。
天晟教在雲山之北,處於天慶和東魯交界之處,地形圖前些時洛攸寧便已經給歐競天畫過。
兩人選了最近的路線,沿路不停換馬,人卻不歇,短短五日便已經到了雲山腳下。彼時,他們已經滿身征塵,恰在距離雲山百多裡時遇上了一場陣雨,兩人無處避雨被澆了個正着,活脫脫變了兩個泥人。身上原本價值不菲的衣料也看不出本來面貌。
雲山,顧名思義,以多雲成名。
雲山其實並不高峻,但上有七十二雲窟,常年吞吐雲霧,天氣好的時候,只有山頂雲霧飄渺,若是天氣不好,山腰以上便全是雲海。
歐競天勒住馬,仰頭從山腳一直慢慢看到了雲遮霧繞的山巔,薄肆的脣輕輕一勾,勾出一個冷凝的弧度,手指微微一動,阿智點了點頭,從袖囊裡取出一顆煙花,點燃了扔向半空。
一道煙花騰起,帶着“嗤”的一聲響,劃破雲光,綻出五彩光芒,隨即變作一道道灰線,融入雲海消失不見。
煙花消散沒多久,便有衣袂飄飄的白衣人出來相迎。
白衣人的白衣全部都是罕見的雲蠶生絲袍,雲蠶只有雲山纔有,哪怕各國皇室也以有一件雲蠶絲的衣服爲傲。
除了這世上罕有的質料,衣上用以裝飾的鈕釦全部是一樣大小的淡粉色珍珠。因此行走起來,華光燦爛,更兼衣寬袖大,輕功也好,配上雲山之上白雲飄搖,儼然神仙中人。
山下百姓也都將之視爲神仙,這座山是他們心中的神山,輕易不敢涉足,也因爲山形奇特,一旦進山多有迷路不得出者,若沒有天晟教教衆指點,多半便會困死山中。因此,百姓們也變對這些有救命之恩的仙人們更多了幾分膜拜。
當然,這種感覺歐競天是絕對不會有的,他居高臨下,有些挑剔的看着這些前來迎接的人。
來人便覺得身上一冷,神態更恭敬了幾分,彎腰道:“小人奉教主之命來迎嬌客。”
聽到“嬌客”二字,歐競天的神色才緩和了些,下了馬,淡淡吩咐:“前面帶路。”
白衣人帶着歐競天和阿智穿過陣法重重的雲山外圍,漸漸進入天晟教腹地。
面前地形開闊,一片恢弘的建築矗立眼前。這片建築羣便是與歷經幾百年、經過數個朝代苦心經營、幾番擴建改造的皇宮比起來,也毫不遜色,規模固然有過之而無不及,其富麗堂皇甚至還有過之。
偌大的宮殿羣前,是一片巨大的廣場,地面上鋪着平整的漢白玉,廣場正中有一座高臺,臺上豎着旗杆,杆上一面龍旗迎風招展。圍着高臺的是一盆盆怒放的牡丹,雲山地勢雖不高峻,但在這個季節裡能培植出牡丹也必定下了一番苦功。只是畢竟並非花時,那一盆盆牡丹遠遠看起來花團錦簇,離近了瞧卻有些萎靡不振。歐競天微微搖了搖頭,脣邊似乎有一抹嘲諷的冷笑。
白衣人行走間如行雲流水,沒有半絲停頓,卻在踏上廣場之時速度更快了幾分。歐競天伸臂一擋就要踏上廣場的阿智,急聲喝道:“退!”
阿智毫不遲疑,急速後退,然而,已經遲了。
轟隆一聲響,阿智身邊已經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無底深洞,他一腳蹬空,直直下落。
歐競天頭也沒回,左手一揚,喝道:“看暗器!”一蓬白光爆射而出,先前領路的白衣人不敢怠慢,紛紛運輕功躲避。他右手反手一撈,抓住了阿智的衣襟,緩緩將他提了上來。
阿智驚魂方定,身上已經薄薄出了一層汗,低聲道:“果真有詐!”
歐競天冷冷一笑,擡起眼眸,看向那雄偉壯麗的宮牆。
宮牆牆頭站出一個身着大紅的男子,俯視下方,微笑道:“歐競天,既然來了,何必急着走呢。在下還想請你參加我的婚禮呢。”
段隨雲一向穿雨過天青色,丰神如玉儒雅若仙,此刻換了一身妖嬈的紅衣,倒顯出幾分邪魅。
歐競天眼神一閃,看到段隨雲身後緩緩站出一個身穿大紅的盛裝打扮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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