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若玲將貼身放着的元帕和玉墜高舉過頂,哀哀慼戚抹一把辛酸淚,“皇上要爲臣女做主啊!臣女自認幼承庭訓,自知嫁過去只是個妾室身份,所以行事循規蹈矩,萬不敢有半分逾越,卻不知哪裡得罪了王妃,竟然……竟然要將臣女腹中楚王殿下的孩兒扼殺……”
方氏和方天華感同身受,也都紛紛落淚。
屏風後的賀皇后也扼腕嘆息:“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這時興慶帝已經將朱若玲呈上的歐競天罪狀看完,臉色鐵青,將手邊的茶碗抓起來向着歐競天摔去。
歐競天伸出左手輕輕將茶碗接住,右手摟住慕清妍細腰輕輕一個旋身躲過飛濺的茶水,把茶碗扔進一個小太監懷裡,輕描淡寫地道:“繼續說啊。”
“是,”朱若玲狠狠挖了慕清妍一眼,“皇上容稟,昔年慕清妍在朱府之時便與那赫連扶蘇暗通款曲,赫連扶蘇曾裝作女子與慕清妍廝混了兩年之久,當年太后娘娘賞賜給她的耳環她便送了赫連扶蘇作爲定情之物,此事有慕清妍昔日婢女爲證。臣女有理由相信,慕清妍就是赫連扶蘇安插在我天慶的內應!
楚王府婢女曾言,前些時日楚王殿下在府中宴請赫連扶蘇,還曾經要慕清妍獻上豔舞,這其中有什麼……”她忽然笑了一下,森森然惡毒而猙獰,“臣女不敢妄自猜測。臣女所知的,就這麼多了。”
興慶帝冷冷注視着歐競天,一字一頓:“你這逆子,還有何說?”
“第一,”歐競天看也不看興慶帝,眼中所有隻是冷漠疏離,“您的兒婦慕清妍是您親口加封的翩躚郡主,更是入了玉牒的皇室中人,在父皇未曾下旨降罪之前,直呼其名,朱若玲是否算得上以下犯上?
第二,當年在慕清妍房中當差的粗使丫頭——也便是這位朱四小姐口中的赫連扶蘇身患惡疾,已經死了兩年有餘,屍體葬在京郊農莊,其父母尚在,父皇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所謂赫連扶蘇男扮女裝……朱若玲,你以爲堂堂南蒙皇子,腦袋會像你那樣簡單?說到耳環什麼的,你問過你的祖父沒有?
至於,其他的那些麼,兒臣府中有皇祖母派去的管家兩名,其中一位還是皇后娘娘的遠房親戚,便讓他們來一一作答如何?”
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楚王府大管家福伯、二管家賀祥一同到來,他們都抱着厚厚的賬冊,跪倒行禮已畢,小太監將方天華所告的四大罪狀複述一遍。
福伯叩首道:“皇上,冤枉啊!皇上若信得過老奴,便聽老奴一一道來。”
興慶帝老大不悅,但他總歸是太后的人,只得讓他說下去。
“皇上,方大人,老奴是個閹人,所以內宅行走並無忌諱,當日迎娶三位新夫人的確是王妃娘娘的意思,王妃本意便是要早些替王爺開枝散葉。但此事也是朱府上下極力促成的,老奴這裡還有朱家三位老爺送來的禮單。新婚夜是老奴送王爺進的新房,可是王爺在每位新人房中都沒停留超過一盞茶時間,唉,”他皺眉搖頭,“老奴也沒想到,堂堂宋國公府的千金小姐竟然這樣……唉!竟然這樣放浪形骸,老奴活了六十歲竟從未聽說誰家閨閣小姐會這樣的手段!”
興慶帝聽得一頭霧水,有些不耐煩的道:“老貨,你把話說得明白些!”
“是。王爺那晚大宴賓客,有了酒,所以便由老奴送回新房,誰知三位新人都……都衣衫不整,其中更以這位俠夫人爲最,她……她幾乎便沒穿衣服,老奴嚇壞了,急忙退出來,王爺見她們那樣子非常不高興,大聲斥責了幾句,便出來了,老奴聽得一清二楚。之後王爺便直接去了王妃房裡。老奴記得那時是子時末。老奴因不放心,親自送王爺過去,王爺到擷月樓時剛交四更。直等王爺王妃歇下了,老奴才回返前面。
後來俠夫人口口聲聲稱王爺回返她房中時是四更天,難不成王爺會分身法?”
朱若玲的臉瞬間變得更白,眸子裡的神彩登時消散,身子顫了一顫,幾乎站立不穩,嘴脣顫抖着:“不,這不可能,若不是王爺,怎會有王爺的貼身之物。”
福伯冷笑道:“那算什麼貼身之物?那本來便是王爺送給新夫人的見面禮,不獨俠夫人您,慧夫人和婉夫人也都有的,樣式也完全相同,不信您看,玉墜一角還刻着您的名字呢,對着燭火一照便可看清。”
興慶帝聞言舉起玉墜對着案頭的如意燈一照,果真看到筆畫纖細的一個“俠”字,將玉墜往書案上一丟,重重哼了一聲。
福伯又道:“至於南蒙太子赫連扶蘇,是王爺從一夥兒強人手裡救下來的,當時赫連太子身上還有傷,是王爺叫人給治好的。當日王爺在府中宴請赫連太子也確有其事,不過跳舞的是京城裡赫赫有名的舞娘豔娘。王妃的確和赫連太子單獨呆過一刻鐘時間,那是王爺因爲有事暫時離開了,但一刻鐘之後王妃便遇刺受傷。這傷還是太醫院羅院正和林醫女一同去瞧的。
過了沒幾天赫連太子便回國去了,王爺派了貼身侍衛一路護送。試問,若是王爺有意破壞兩國邦交,又怎會對赫連太子照顧得如此周到?
至於王爺私蓄死士,此事老奴並不知情,不敢妄言。”
賀皇后突然開口:“賀祥,你來說!”
賀祥抹了一把額頭冷汗,戰戰兢兢說道:“奴才一向經管楚王府所有出入銀錢事項,楚王府開銷雖不儉省,卻也沒有任何違例之處。王爺出入身邊只有幾個貼身侍從,府裡侍衛也都是王爺從邊關帶回來的,人數總共是一百二十二人,幾年來從無增減。王爺行蹤向來有案可查,斷乎沒有時間去豢養死士。
奴才有一日曾見王爺書房小廝阿仁拿了一本話本子向奴才炫耀,說是坊間如何如何將王爺神化,只可惜不盡不實,看樣子像是誇獎王爺,可王爺若真是那樣做了,豈不成了奸臣?這話本子不知是哪個讀書不成的呆子寫的,流水賬似的。
奴才記得其中一句是‘王乃蓄死士三百人,向時以動’什麼的。他說完之後忽然內急還順手扯下封皮去……去擦屁股了。這本書最後一頁題着一首歪詩,據阿仁說,每句第一個字連起來便是‘茶餘噴飯姑妄言之’。”
興慶帝翻到最後一頁果真看到那首歪詩,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賀皇后皺緊了眉,很有些恨鐵不成鋼,厲聲問道:“楚王到底有無侵佔民宅、縱容手下行兇?”
賀祥身子抖了一抖,頭上豆大的汗珠噼裡啪啦滾落下來,結結巴巴地道:“絕……絕無此事。楚王府是原來的西王府改建的,並未大興土木。後來太后在京西又賜了一所別院,王爺嫌遠,拿來和附近百姓換了,折算下來還……還虧了一千多兩銀子。王爺御下極嚴,王府裡沒一個人敢生事……奴……奴才不敢撒謊。”
楚王的逃妃,龍遊,卷一 王府風雲,第三十九章 自食惡果(二),
賀皇后長長的琺琅護甲深深掐進肌膚之中,惱恨之餘便是深深挫敗感。看了一眼屏風外正處於暴怒邊緣的興慶帝,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悄悄走了。
朱若玲汗出如漿,不住搖頭:“這……這不可能!怎麼會這樣!”
方天華癱軟在地,怨怒地瞪着方氏,手指顫抖:“你……老夫一世英明,葬送於婦人之手!”
方氏也體如篩糠,她怎知女兒費盡心思得來的竟是這般結果?本想送女兒進楚王府換來一場更大的富貴,孰料楚王根本未曾將女兒放在眼裡,想要另闢蹊徑,卻不料一腳踏進了人家陷阱!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說的?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兒臣,還有話說,”歐競天鳳眸中冷芒暴漲,咄咄逼人,“兒臣有人證物證,朱氏若玲在朱府之時便不守閨訓,德行有虧!”
“不!”朱若玲瞪大了雙眼,“我沒有!王爺,你不能含血噴人!”
歐競天視她如無物,向上拱手:“兒臣請父皇宣召朱氏貼身婢女寶珠上殿。”
興慶帝打了個哈欠,頗有些不耐煩:“有這個必要麼?鬧了半夜朕也乏了,過一個時辰還要早朝……”
“請父皇還兒臣一個公道!”歐競天並不退讓,“也還楚王妃慕氏一個公道!”
興慶帝無奈,只得擺手命太監傳喚寶珠。
寶珠畏畏縮縮上殿,腿腳發軟,一旦跪下便動彈不得,抖着嘴脣斷斷續續說道:“萬……萬歲爺,我家小姐和表少爺方……方錦亭從小青梅……竹……竹馬,兩情相悅。早於今年正月表少爺過……過府拜年之時,兩……兩人……”
“賤婢!住口!”朱若玲柳眉倒豎,暴怒得五官都有些扭曲,指着寶珠,“是誰叫你這樣污衊我的?”她上前幾步一腳蹬在寶珠肩頭,將寶珠踢得趴倒在地。
興慶帝皺眉冷哼,兩旁的御前武士立刻上前扭住了朱若玲,把她拖到一旁摁翻在地。朱若玲仍不罷休,破口大罵,小太監趕緊上前往她嘴裡塞了一條手巾。
寶珠一邊哭一邊說道:“小姐,奴婢不敢胡說呀!你自己做的事,便是瞞得過所有人,也瞞不過老天爺!奴婢還記得那是正月初五午後,你們兩個睡作一堆,事畢還給了奴婢十兩銀子,要奴婢保密。表少爺送了你一條汗巾,你送了他一條手帕。
其實,新房那晚和你……和你有夫妻之事的也是表少爺,他混在送嫁隊伍裡進的王府,爲的是給你送灌了雞血的羊小腸。
楚王千歲根本沒有碰過你,你肚子裡的分明便是表少爺的孩子!
你以爲有了孩子便可以在王府有立足之地,而王爺爲了體面必不敢聲張,所以開始耀武揚威,甚至以下犯上欺負王妃,王妃這才責罰了你……”她不住磕頭,“皇上,奴婢,奴婢說的都是實話!”
朱若玲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歐競天負手而立眼神冰冷。
興慶帝疲憊地揉了揉眉心,想了半晌,終於下旨:“原英國公、領太子太傅方天華誣告楚王,欺君罔上,着削職爲民,流放三千里,其三族三代以內不準入朝爲官;三品淑人方氏妄聽妄言,居心險惡,着奪去誥命,賜鴆酒;朱氏不守閨訓穢亂楚王府,以下犯上,君前失儀,賜遊街示衆,凌遲處死;宋國公府家規不嚴,出此逆事,着所有有品級子弟官降三級,罰俸三年。
楚王及王妃無辜受累,賜黃金千兩壓驚。”
“謝父皇。”歐競天微微冷笑,攜着慕清妍的手一徑向董太后的壽安宮走去。
興慶帝“壓驚”二字尷尬地盤桓在脣邊,眼底的怒色如烏雲驟聚,隱約有雷霆閃耀。但臉色仍舊保持着肅然威嚴,將袍袖一擺:“叉出去!”起身回寢宮去了。
朱若玲清醒過來,看到外祖和母親茫然而絕望的表情,跪爬幾步扯住方天華的袖子,哭的聲嘶力竭:“外祖父,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方天華一把拽過衣袖,憤然恨極,手指幾乎伸到了她臉上:“你……你還有臉!虧我再三問你,你卻說有絕對把握,如今可好,非但搭上自己還連累了我方家滿門!老夫恨不能拆了你的骨頭!”
朱若玲頹然縮回手,轉而爬向方氏,雙手拉着她的衣衫,哀哀哭求:“娘,您一定要救我!我是您唯一的女兒啊!”
“救你?”方氏目光呆滯,嘴角邊含了一抹苦澀而破碎的笑容,“女兒,娘還想請你救救我!”她臉上突然出現陰狠獰厲之色,擡手狠狠扇了朱若玲一個耳光,大罵,“我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沒用的東西!蠢貨!連自己的身子被誰佔了都不知道麼?!早知如今,一生下來就把你摜死也罷了!”
朱若玲眼中最後一星希望之火也破滅了,眼神空洞,忽然瘋狂似的奔過去一腳踏住寶珠的手,厲聲喝問:“賤婢!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竟敢這樣污衊我!我什麼時候和表哥有私情了?”
寶珠瑟縮着只是哭,一言不發,像是嚇傻了。
朱若玲眼睛看向歐競天和慕清妍消失的方向,一手指天,森然長嘯:“我,朱若玲,對天發誓,若僥倖不死,今生今世將化作跗骨之蛆,糾纏歐競天、慕清妍一生一世!不死不休!即便難逃一死,也變作厲鬼讓這一對狗男女永無寧日!”她的手緩緩覆上小腹,露出森森白牙,“孽子!”重重一拳擊落,小腹一陣絞痛,溫熱的液體順着大腿流下,腳下轉瞬殷紅一片。她身子搖搖欲墜,卻仍支撐着沒有暈去。
一旁看熱鬧的御前侍衛們此刻轟然上前,喝罵道:“大膽罪犯!膽敢髒了皇家重地,該當何罪!”
朱若玲翻了翻眼皮,慘白的沒有一絲人色的臉上扯出一絲冷笑:“已經是死罪了,我還在乎多增加一項罪名嗎?可是,你們也要記住,皇上沒有讓我立刻就死,行刑之前,你們是不是要確保我性命無虞呢?”
侍衛們面面相覷,知道爲了這點小事不值得去稟告皇上,免得觸了黴頭無辜受累,只得派人去請醫女。方天華和方氏被拖了出去。
方氏腦中靈光一閃,一面大力掙扎一面喊道:“女兒,你要救我!我是你娘!”
朱若玲此時才跌坐在地上,譏嘲、森冷、斷然從齒縫間發出一聲:“女兒?你有女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