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慕清妍的確已經從楚王府中逃了出來。直到來到荒村僻野,她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實在是事情進展太過順利了。
她自幼研讀醫書,什麼《神農》《本草》《藥典》乃至千金方、海上方、神仙方她早已爛熟於胸,所缺者只有實際操作。這些無人知曉。宋國公雖然傾盡所有對她培養,但是絕不贊成她讀這些“沒用”的東西,她也便掩藏了這個事實。
如今昔年所學,終於有用。
只不過在那些脂粉中略微加了些有催眠作用的藥草——這些東西都是在王府花園中搜羅的,但因爲藥性微弱,所以發作時間也就慢了些。當然,藥力發作還是需要藥引的,藥引便是隻有她一人能用的安息香。
利用這些,她藥翻了當夜服侍她安寢的兩個丫鬟,換上丫鬟衣服偷偷溜出了王府,趁着夜色藏到僻靜的小巷子裡,天亮後才隨着出城的人流混出了城。
順利得令人心中發毛。
可是一想到楚王府兩個靈魂神人物——歐競天和段隨風都不在京城,便又稍稍安心了。
可惜,她傷勢雖然得到了控制,可畢竟並未痊癒,四肢虛軟,行路緩慢,給逃跑增加了難度。
但是,不管怎樣,寧願遇見前路的狼蟲虎豹,寧可粉身碎骨,也不會返回楚王府!
天亮了又慢慢轉黑,慕清妍出來時身邊只包了幾塊點心,又以取楚王府財物爲恥,所以此刻飢腸轆轆又身無分文,眼見得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才真正發了愁。
忽然,薄薄的暮色中迎面走來一個身材精瘦的男人,手裡提着一盞燈籠,他低眉垂首向着慕清妍一抱拳:“請問,您是朱府六小姐,請恕個罪,芳名是喚作慕清妍的麼?”
慕清妍警惕地倒退一步:“你是誰?”
暮色中,那人有一張刻板的臉,兩隻眼睛死魚眼睛似的,灰白無光,說出來的話也像一條直線,沒有絲毫起伏,聽不出喜怒哀樂,看不出心中所想。
慕清妍滿身戒備,再次發問:“你是何人?”
那人從懷裡摸出一塊玉佩,雙手向前一遞:“是令堂慕夫人派小人來接小姐的。這是信物。”
慕清妍伸手接過,仔細查看,那玉是上好的獨山玉,色澤瑩潤,雕成牡丹花狀,背後刻着小小一個“慕”字。
作爲一個博古通今的才女,她當然知道慕氏家族是天慶的聖女家族,慕家每一代最優秀的女兒都會接任聖女,成爲天神在人間的代表,爲天慶祈福。也知道,十七年前的聖女是慕雲瀟。只是並不知道自己與慕雲瀟的關係罷了——直到遇到段隨風。
慕雲瀟算是歷代聖女中在任時間最短的一個了,只有五年。
有關她的一切,正史和野史都只有這樣一句話:
就任五載以庸碌無爲故自請卸任,上爲賜婚,未及完婚失其所在……
儘管在段隨風的講述中,慕雲瀟已經身故,但慕清妍始終認爲她還活着。
慕清妍認識這塊玉佩,因爲她自己本也有一模一樣的一塊,不過可惜及笄禮之後裸身進入楚王府,那塊玉佩便也不知所蹤了。
得知生母的消息,慕清妍心中百感交集。母親,真的欠自己一個交代!
因思潮起伏,她並未留意那男子的舉動。殊不知,男子刻板的臉上閃過一道殘忍的光,擡起手臂立掌如刀,向着她天靈直劈而下。
勁風撲面,慕清妍花容失色,卻沒有時間挪動腳步躲避了。
電光火石的瞬間,左右兩方同時掠來一道人影,左面的身材健碩顯然是個男子,一聲不吭一揚手一道銀光直取精瘦男子太陽穴;右面的人影身材苗條,顯然是個女子,一面嬌呼出聲,一面一掌拍出將慕清妍推出五六步遠。
男子攻敵之必救,精瘦男子爲了自保不得不収掌退身,是以女子出掌之時慕清妍已經從鬼門關回來了,但女子非但沒有收手反而下手極重,慕清妍只覺得氣血翻騰,眼前金星直晃,身子像是飄在雲端一般,一跤跌倒,本已接好的斷骨似乎也斷裂了,劇烈的疼痛之下她很快失去了知覺。
那女子似是沒想到慕清妍竟如此不堪一擊,“啊”了一聲,轉身就走。
那男子也不追趕,回身將手一拍,暗處出現兩個穿夜行衣的女子,將慕清妍抱起。
“啊呀,王妃這是怎麼了?”
一個百靈鳥般的聲音將慕清妍從黑暗中拉了回來,睜開眼睛,燈光閃爍中,面前站着的是沙漠之泉麗迪菲娜。
麗迪菲娜見她醒了過來十分高興,一歪身坐在牀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道:“天神保佑,你總算沒事!”
慕清妍默默打量,自己身處的正是楚王府擷月樓,頹然閉上雙眸,就知道沒那麼容易從楚王府逃脫。若是歐競天知道了此事……
“啓稟王妃,”管家婆走進來低眉順眼地道,“這是新選的一批伺候您的丫頭婆子,請您過目。”
慕清妍身子微微一顫,睜開眼睛看着眼前這一張張陌生的臉孔,臉色瞬間蒼白:“原來的那些人……”
管家婆臉上閃過一絲厭惡,但還是恭敬回答:“那些人使得王妃身蹈險境,咱們府裡須容不得她們!”
這一個個字冰冷地敲在身上,慕清妍覺得四周的空氣有若實質,重錘般向自己壓來!五臟六腑都似在這一瞬爆裂開來。
管家婆猶嫌不夠,一擺手,身後出現三個粗使丫頭,每人手裡捧着一個托盤,托盤裡是碩大的砂鍋,砂鍋裡熱氣翻騰,幾個人耳隱約可見。
慕清妍的臉色更加白得嚇人,整整三十六個無辜啊!
“她們有什麼錯?”終於忍不住開口質問。
“在我們做奴才的眼裡,主子永不會錯,錯的只有奴才,主子做得不當自然是因爲奴才沒有服侍好。”管家婆聲音刻板,冰碴一般,一擺手,三個粗使丫頭捧着砂鍋下去了。
麗迪菲娜疑惑不解,看看慕清妍又看看管家婆,茫然問道:“李奶奶,你們在打啞謎麼?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那砂鍋裡是什麼?”
管家婆李奶奶並不回答,向着慕清妍又行了一禮,道:“王爺臨行前有話留下,若是王妃嫌府裡煩悶,有心到外頭去,就請王妃去見一個人。”
歐競天,縱使你不在府中,仍然能夠算計我麼?
慕清妍有些絕望的閉上了眼睛,忽然覺得手心裡塞進了一樣硬硬的東西,麗迪菲娜嬌笑着道:“王妃嫂嫂若是嫌悶,麗迪菲娜會經常來陪你的。李奶奶,你快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