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的精神不是很好。
他是一個喜歡思考的人。從小,多爾袞就養成了喜歡思考的好習慣。當別人在憤怒的時候,當別人在高談闊論的時候,他都在默默的安靜的思考。他覺得,陷入思考以後,能夠有效的避免憤怒,能夠有效地避免浪費時間。
在這四天的時間裡,多爾袞思考了很多。黃縣的情況,越來越清晰了。駐紮在黃縣的部隊,稱號是虎賁軍,指揮官就是張準。對於張準的瞭解,多爾袞也是越來越深入。他知道張準是一個反賊,和明朝廷合不來。他還知道,明朝廷同樣對張準非常憎恨。只是迫於現狀,纔不得不承認張準的存在。
但是,張準和大金國,同樣合不來。在過去的時間裡,張準殺害了大量大金國的勇士,還將他們的首級都砍下來,讓山東的百姓前來參觀。他還揚言,要將所有的韃子都殺死。事實上,落在他手上的大金國勇士,還真的沒有一個活着的。
這是一個另類。
多爾袞默默的告訴自己。
按理說,對黃縣的情況,瞭解得越清楚,應該越有信心纔是。以前,都是這樣子的。對敵人瞭解的越多,勝利的信心就越強烈。但是,奇怪的是,這一次,多爾袞居然沒有感覺到這樣的信心。對張準的瞭解越深入,多爾袞反而覺得張準有些高深莫測。
情報表明,這個張準,居然是白手起家的。兩年前的張準,還是個傻子,什麼都不懂的傻子。但是,從去年的元宵節以後,張準就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變得非常的可怕。他一手創建了虎賁軍,不斷的打擊官軍,不斷的擴展地盤,最終有了今天的成就。
有人說,張準一定是鬼上身了,所以,纔會變得如此的厲害。對於這樣的言論,多爾袞是不值一哂的。袁崇煥在寧遠的時候,也有人說袁崇煥是鬼上身了,所以大金軍纔會遭受大挫折。但是,最後,袁崇煥還不是被粉身碎骨了?因此,對於張準,多爾袞是完全不懼怕的。
或許,是一件件的不經意的小事,讓多爾袞覺得有些不安。這些小事,都是來自大金國的內部,和張準無關。還是多鐸無意中抱怨,多爾袞才知道的。本來應該從後方運來的一些物資,尤其是箭矢,沒有按時運到。因此,多鐸大光其火,還將矛頭直接指到了皇太極的身上,認爲是皇太極在暗中搗鬼。
對於大金國的勇士來說,飯可不吃,箭矢卻是不能少的。大金軍的主要武器,就是箭矢。一個弓箭手,每次戰鬥,都要消耗掉幾十支的箭鏃。如果戰事曠日持久的話,需要耗費的箭矢會更多。六千的弓箭手,至少需要六十萬支箭矢,才能較好的維持一場大的戰鬥。十萬支箭矢沒有送到,的確有些小影響。當然,影響不會很大。
此外,多鐸和他的坐騎,也應該是儘快送到的,但是,一直都沒有收到。他倆就要出陣了,現在卻不得不騎着陌生的戰馬。對於他倆來說,還真是有點彆扭。這些陌生的戰馬,和原來的熟悉的大宛馬相比,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多鐸甚至抱怨,要是自己的坐騎沒有及時送到的話,他寧願步行。
多爾袞要求後方送來的兩千匹戰馬,只接收到了三百匹左右,其他的都全部沒有送到。對於大金軍的勇士來說,戰馬和箭矢一樣的重要。沒有足夠的戰馬,大金軍的勇士,就無法發揮機動性,就無法發揮長途奔襲的戰術。幸好,這次攻打黃縣,是典型的攻堅戰,不需要太多的戰馬。
“皇太極做得太過分了!”
“他居然敢扣押正白旗和鑲白旗的戰馬!”
在多爾袞的面前,多鐸毫不掩飾的大聲抱怨。本來,因爲母親的死,他們三兄弟對皇太極的怨恨就很大。現在,怨恨更加的大了。須知道,這些戰馬,都是正白旗和鑲白旗的私產,他皇太極儘管是皇帝,也沒有資格胡亂扣押的啊!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他們三個嗎?
多爾袞派人去了解,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也沒有得到有價值的信息。登州城和金州衛,相隔茫茫大海,傳遞信息必然依靠船隻,速度很慢。他們已經派人向遼東瞭解情況,但是遼東方面的答覆,一直都沒有到來。彷彿是石沉大海了。
以多爾袞的愛思考的個性,自然要想得更長遠一些。愛思考,有時候又可以叫做多疑。疑神疑鬼,誰也不相信。有多鐸的抱怨,多爾袞不得不想到,會不會是自己的兄長,皇太極,在暗中搗鬼,扣下了這些軍用物資,故意要給自己在山東的軍事行動,增加一點難度。
要是在以前,多爾袞不會這樣懷疑。他相信皇太極和他,都是幹大事的人,不會輕易的做出一些小動作,以免別人看低自己。但是,現在是非常時期。因爲,在這個時候,大金國同時有兩場軍事行動。既然有兩場軍事行動,那就有戰功的高下之分。
皇太極的長子,豪格,眼下正在和嶽託、莽古泰等人,進攻歸化城。要是沒有什麼意外的話,林丹汗的後裔,應該會被大金軍打敗。在控制了歸化城以後,蒙古所有的部落,將全部臣服在大金國之下。所謂的黃金家族,從此再也不復存在了。
在這樣的背景下,皇太極悄悄的給他製造一下麻煩,那也是可以理解的。豪格佔領歸化城,是一件不錯的戰功。但是,這件戰功還不足夠耀眼。畢竟,林丹汗本人已經死了,他的後人,還是個小孩。打敗這個小孩,並不是特別的光彩。要是多爾袞在山東做的更出色,這份戰功就要被壓下去了。
多爾袞很清楚,皇太極在登上汗位以後,一心一意的想要爲自己的寶貝兒子謀取下一任的汗位。這個寶貝兒子,就是豪格。因此,在各種各樣的場合,皇太極都極力樹立豪格的高大神武形象,威逼利誘其他的大金國貴族,公開或半公開的支持豪格。
然而,大金國自從立國以來,最看重的就是戰功。即使豪格是皇太極的長子,要是沒有耀眼的戰功,想要別人支持他,也不容易。換言之,現在的豪格,最需要的,就是一場令人矚目的戰功,能夠壓服其他大金國貴族的戰功。
完全控制蒙古部落,就是皇太極精心爲自己的兒子設計的戰功。然而,他沒有想到,多爾袞這個時候,會突然誘降的東江鎮,還成功的踏上了明國山東的土地。這一份光環,在不經意間,將豪格的戰功給壓下去了。
說到底,歸化城只是一座蒙古包彙集之城,山東纔是真正的富饒之地。拿下山東,要比拿下歸化城有好處多了。聽說多爾袞踏上山東的土地,瀋陽的各個韃子貴族,可是相當興奮的。因爲這意味着,又有大量的財富、奴隸和女人被送回來了。
爲了自己的兒子,皇太極這時候出陰招,給他多爾袞製造一些麻煩,是非常正常的。他不能正面打壓多爾袞的戰功,只能是陰着來。正是想到了皇太極的幕後黑手,多爾袞根本沒有想到,是虎賁軍海軍在大海上搞鬼。
當然,儘管有些心神不寧,多爾袞還是準時的出動了大軍,向黃縣發動了大規模的進攻。二十三個牛錄的大金國勇士,總共是六千多人。孔有德帶領的叛軍,有一萬四千多人。朝鮮的僕從軍,有兩千人。全部的兵力加起來,超過兩萬人。
張準在黃縣的兵力,只有三千人不到。用兩萬人去踏平黃縣,在多爾袞看來,純粹是浪費兵力。這樣的兵力,可以對陣十萬以上的明軍了。不過,爲了安全起見,多爾袞還是決定依照原計劃進行。他要用雷公打豆腐的態勢,一舉將黃縣夷爲平地。
一早上,多爾袞和多鐸就率軍出發了。
早就抑制不住怒火的多鐸,自然是前鋒。
大軍從登州城出發,浩浩蕩蕩的向西行駛,隊伍蜿蜒數十里。按照估計,下午就能夠到達黃縣。在入夜之間,能發起一輪攻擊。要是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晚上就能夠在黃縣裡面過夜。
“砰!”
突然間,一聲槍響傳來。
多爾袞臉色不變,繼續前行。他身邊的奴酋,同樣是臉色不變。對於火銃的響聲,他們都非常的習慣了。明軍每次和大金軍對陣,都是胡亂放槍的,除了白白的浪費彈藥之外,沒有任何其他的用處。
“砰!”
“砰!”
“砰!”
隨後不久,斷斷續續的槍聲,不斷的響起來。
因爲是在隊伍的核心,多爾袞看不到槍響的情況,也看不到開槍的敵人到底是在哪裡。在大軍的外面,都是叛軍。如果遭受襲擊的話,受損失的也是他們。負責率領叛軍的,便是孔有德。
多爾袞估計,應該是虎賁軍的零星部隊,試圖襲擾大金軍,遲滯大金軍的行軍速度。對於這樣的零星敵人,多爾袞完全不放在眼裡。你要是和他們糾纏,那就是上當了。不理不睬,埋頭行軍纔是正事。因此,大金軍大部隊繼續向黃縣進發。
“砰!”
“砰!”
“砰!”
一路前行,槍聲都持續不斷。
有時候,槍聲比較猛烈,好像是鞭炮在燃燒。有時候,槍聲又比較稀疏,好像是便秘一樣。從槍聲來判斷,似乎是有一羣人在不斷的聚聚散散的。聚集的時候,槍聲很密集。疏散的時候,槍聲則很稀疏。慢慢的,各個方向的槍聲都有,幾乎籠罩了大金軍的各個方向。
這一下,多爾袞身邊的奴酋,就不得不提高警惕了。從槍聲來判斷,似乎零星的虎賁軍數量還不少,最少有幾百人。否則,無法發動如此頻繁的襲擊。虎賁軍出動這麼多人,對大金軍進行襲擾,一定是有所圖。
多爾袞感覺自己也無法坐視了。這些虎賁軍,實在是太囂張了。他皺皺眉頭,冷聲說道:“桑格,去找孔有德,看看是什麼情況。”
那個叫做桑格的牛錄章京轉身去了。他去了好久,才轉回來,臉色有些怪異,低聲說道:“貝勒爺,孔有德說,周圍出現的虎賁軍騎兵,數量不少,可能有上千人……”
多爾袞皺眉說道:“這麼多?”
桑格繼續低聲說道:“孔有德是這麼說的。他還說,他的部隊,傷亡了不少人,士氣受到一定的影響。不過,他請貝勒爺放心,他一定可以將軍隊控制住的,不會給我們帶來麻煩。”
多爾袞皺眉說道:“你跟他說,有時間來見我。”
桑格答應着去了。
對於孔有德的忠心,多爾袞是放心的。因此,他對於孔有德,也比較客氣。沒有立刻叫孔有德馬上來見他,而是說等他有時間的時候來。當然,孔有德接到命令,自然是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情,急匆匆的趕來了。
多爾袞關切的問道:“你的部隊怎麼樣?虎賁軍的騎兵,到底有多少人?”
孔有德有些鬱悶的說道:“貝勒爺,屬下的部隊死了一百三十多個人了,受傷的更多。虎賁軍的騎兵,應該不止一千人。在多個方向,都發現他們的蹤影。他們的火銃射程很遠,我們的火銃根本達不到他們,弓箭也射不到他們。我們追出去,他們就馬上跑開。我們退回來,他們也跟上來。”
多爾袞有些驚愕的說道:“你詳細的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孔有德大概的介紹了戰況。
虎賁軍騎兵採取的,當然是以前對付朱大典的那一招,在外面不斷的襲擾。最常用的戰法,就是在三十丈的距離上,對敵人的隊伍開槍。要是敵人追來,轉身就走。要是敵人不追來,則繼續開槍。這一套戰法,經過三個月的大練兵,已經掌握的相當的純熟了。虎賁銃的射程遠,在三十丈的距離上,完全可以給敵人造成嚴重的殺傷。
叛軍要反擊,根本沒有機會,因爲他們沒有足夠的騎兵。韃子的戰馬,還都在遼東,沒有運過來呢。嗯,不對,戰馬是運過來了,不過接收戰馬的不是韃子,而是虎賁軍海軍。
無奈之下,叛軍只好一擁而上,欺負虎賁軍的騎兵人少。然而,他們一擁而上,虎賁軍騎兵馬上退開。等叛軍退回去,虎賁軍騎兵又出現了。如此反覆,叛軍的傷亡,就不斷的上升了,士氣也在快速的降低。
“邁色!”
多爾袞沉聲叫道。
“屬下在!”
一個牛錄章京出現在多爾袞的面前。
“帶你的人出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記住,不要走太遠。”
多爾袞吩咐說道。
邁色答應着去了。
登州城的韃子,成建制的騎兵部隊,很少,他們使用的戰馬,都是之前從遼東送過來的戰馬,大概有兩三百匹左右。此外,在劉公島和沙門島的韃子,加起來也有幾百匹的戰馬。多爾袞用這些戰馬,武裝了兩個牛錄。正白旗一個,鑲白旗一個。由於騎兵的數量很少,因此,多爾袞輕易不捨得使用。
“噠噠噠!”
“噠噠噠!”
“噠噠噠!”
片刻之後,馬蹄聲不斷響起,正是邁色帶着自己的牛錄騎兵衝出去。韃子的控馬技術不是吹噓出來的,片刻就接近了外面的虎賁軍騎兵。
“砰!”
“砰!”
“砰!”
虎賁軍騎兵的槍聲,頓時大作,看來是雙方開始交戰了。
但是,奇怪的是,槍聲只是持續了一小段的時間,就很快平息下來。要是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有戰鬥的一方迅速的脫離戰場了。
多爾袞情不自禁的皺皺眉頭。這些虎賁軍騎兵,看來不好對付啊!戰場經驗豐富的他,自然是覺察到了,虎賁軍騎兵沒有和邁色正面接戰,而是主動地撤退了。這不好。非常的不好。這樣的行動,表明對方是完全要像牛皮糖一樣,牢牢的粘住他們了。一旦被就纏上,就很難擺脫了。
“噠噠噠!”
果然,片刻之後,邁色回來了,臉色有些黯然。
周圍的奴酋便知道,邁色肯定是遭受損失了,而他們的對手,卻逃之夭夭了。所有的奴酋都覺得有些憋屈。從來都是他們欺負別人的,什麼時候居然輪到敵人來欺負自己了?
“貝勒爺,漢狗的火銃很厲害,射程比我們的弓箭要遠,我們根本沒有機會和他們接戰。屬下無能,被漢狗打死了十八個人,還有十幾個人受傷。”
邁色晦澀的說道。
多爾袞用力的咬咬自己的牙齒。
虎賁軍的騎兵,果然是狡猾。發現自己的騎兵追出來,立刻遠遁。等到自己的騎兵不得不退回來了,他們又悄悄的跟回來,繼續發動襲擊。自己的騎兵數量不多,在這樣的反覆調戲下,很容易崩潰的。多爾袞當然不能讓自己的騎兵首先崩潰了。
“罪不在你。”
“你回去整理部隊吧,暫時不出戰了。”
多爾袞冷靜的說道。
虎賁軍要調戲自己,自己怎麼會輕易的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