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沒有給我任何踹息和反應的時間,餘明輝彎下腰來,直接扯開了陳道偉,他惡狠狠地說:“誰讓你抱她!信不信我把你的手給剁了!”
而陳道偉,在踉踉蹌蹌站穩了之後,他在我呆滯的目光中朝着餘明輝揮出了拳頭。
兩個男人以特別快的速度糾纏扭打着摔在地上,他們不斷地滾來滾去,那些塑膠凳子被他們踢得東倒西歪的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我忽然覺得眼前這一切,顯得滑稽可笑還特諷刺。
扶着旁邊的那些病牀的架子站起來,我意氣闌珊地站起來,跌跌撞撞想要朝門外走去。
在我快要走出這個充斥着太多消毒水氣味的房間時,我的手腕被狠狠地鉗制住了。
我不得不頓住腳步,轉過臉去看了看。
我累得慌,也不想說太多話,於是我衝着抓住我手腕的餘明輝說:“放手。”
餘明輝的臉上帶着不容置疑的執拗,他幾乎是從喉嚨裡面吐出悶悶的六個字:“林四四,不要鬧。”
我知道我此前經歷的將近四十個小時的噩夢,始作俑者不是餘明輝,而我在出事之前已經跟他徹底鬧翻,換句通俗一點的話就是我死我賤與他無關,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我心頭裡面涌動着的委屈,卻如同南極那些厚厚的冰雪一樣的,這些委屈不僅僅壓得我踹氣不過來,還讓我覺得這個冬天冷到了極點。
我覺得我現在需要做的,是馬上甩開這個給了我溫暖卻又幹脆利落無比狠心收回去的男人的手,趕緊去找一牀被子抱着取暖過冬。
我確實就是那麼做了。
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我說:“你放開我,不要碰我!”
然後,我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作勢就要走。
可是我才邁開半個步子,餘明輝的手就從身後伸過來環住我的腰,他的臉湊過來緊緊貼着我的臉,他放輕聲音說:“林四四,林四四。”
我極度討厭他!
有話不能快說有屁不能快放嗎!非要這樣沒完沒了地喊我的名字,把我原本想要變得堅硬的心,喊軟化了!
可是,一旦想到在那個下着雨的下午,他摔了帶着線索的,他用語言冷暴力刺我傷我,他任由我孤身一人扛着箱子冒雨在大街上跌跌撞撞流離浪蕩,他的心冷硬得讓我害怕。
冷笑了一聲,我說:“餘先生,我們已經分手了,請你放尊重點,別換着法子佔我便宜。”
餘明輝的手卻纏得更緊,他的聲音如同黑沉沉的烏雲似的遍佈陰霾:“林四四,四四,哪有情侶在一起不吵架的,我們就吵架而已,我說了不分手!那事是我錯,是我的錯,我當時在氣頭上…”
餘明輝的話還沒說完,陳道偉的聲音就穿插了進來,他張嘴就嘲諷:“現在顧着來秀深情,早幹嘛去了?”
循着這個聲音,陳道偉轉眼站到我面前來,他不以爲然地用手蹭掉他臉上的灰塵,他盯着我,卻是對着餘明輝說話:“在現場有個相機,拍了一些不好的照片,我已經安排刪掉了。把林四四綁走的人,是在赤坎那邊幫賭場收賬的混混,爲首的一個叫王馬毅,被林四四捅了九刀,命大,還沒死。我找人問過了,嘴嚴,不肯說幕後黑手是誰,這種人留着也沒啥用,你看着處理。還有你放心,我陳道偉再不濟,也不至於淪落到要跟你搶女人的地步。我會出手幫助林四四,僅僅是因爲我想幫她,就那麼簡單。”
頓了一下,陳道偉輕咳了一聲,他清了清嗓子又說:“林四四,要不是趙小寧找到我,說你不見了,讓我幫忙找你,我還真沒法幫忙了,你什麼時候忙方便了,請趙小寧吃個飯吧,她那人雖然喜怒無常,偶爾像個神經病,但是總體來說,這事算是她幫的你。”
丟下這麼些話,陳道偉悶着一張臉,轉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在冷靜下來之後,我想着我還穿着陳道偉的外套,於是我又急急地去掰餘明輝的手,我想要得到鬆綁,想要把陳道偉的外套脫下來還給他,但是餘明輝的手卻如同鋼鐵那邊堅不可摧,他突兀地環着我旋過身來,將我整個人拽着揉進他的懷裡,他似乎是想要將我擠碎那般,重重地擁着我,他說:“林四四,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去他大爺的對不起!
我拼命地掙扎,想要從餘明輝的懷裡掙脫出來,可是卻是徒勞無果,我累到極點,我只得有氣無力地說:“如果你真的覺得特別對不起,那你就放開我,讓我滾,以後我們路歸路橋歸橋。”
死命地用他的臉蹭我的臉,餘明輝說:“林四四,再也不會讓你獨自一個人了,再也不會了。我愛你,愛得快要死了。”
我以爲我能很堅決地再一次推搡他,順道冷冰冰地說:“你愛我,關我屁事。”
可是我還是那麼可悲,我在這份愛情裡面,竟然就這樣不知不覺變得毫無原則,他就這麼說了一句愛我愛得快要死了,我之前所有刻在心裡面的委屈,就這樣慢慢地消弭,變成對他的痛訴。
我捏起拳頭不斷地砸他的後背,我哭了出來,我語無倫次衝着他嚷嚷:“你把我罵走了,也不挽留我。下着大雨我扛着箱子到處跑,我淋得溼漉漉的沒處去,我從樓梯上摔下去,倒在過道上哭,被人罵我晦氣。我去椰風面試找工作,胡大濤忌憚你,不給我工作,我從酒吧裡面出來,就被幾個男人拽上車,我知道你不會來救我,我只能靠自己,我往王馬毅身上捅刀子,我被帶到派出所關小黑屋,那裡太可怕了,到處黑乎乎的,我很怕。餘明輝,你混蛋,你他媽的就是一混蛋!你這個混蛋,你混蛋,你混蛋!你不是大名鼎鼎的輝哥嗎?你不是無所不能嗎?你不是很有騎士風度嗎?你不是說你要保護我嗎?你覺得我可怕,可是我現在覺得你越來越陌生,我越來越看不透。你這個混蛋,混蛋!”
毫無躲閃地應承着我的打砸,餘明輝將我禁錮得更重:“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我哭累了,也可能是四十多個小時沒吃任何東西沒喝水,我竟然有些支撐不住的直打跪,一瞬間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打轉,而我眼前一黑。
等我醒來的時候,映入眼簾的首先是天花板上面熟悉的水晶燈。
再看看我有口子的手掌,被纏上了白慘慘的紗布,我再摸摸自己的頭,上面也是。
我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全身都痛得厲害,根本沒力氣爬。
有個中年婦女模樣的女人,在看到我醒了之後,她拿着聽診器什麼的過來聽了一陣,又撇開我的眼睛看了看,她衝着抓住我胳膊的餘明輝,用特別純正的普通話說:“餘先生,林小姐就是這幾天感冒受了寒,又沒怎麼進食,營養跟不上。沒什麼大礙,後面好好養着就行。”
餘明輝微微擡了擡眼簾,他說:“好,你可以回去休息了。”
那中年婦女卻沒有立刻走,她而是臉上露出一些我看不懂的神色,她說:“餘先生,關於你的事,作爲醫生我需要跟你溝通一下,擇日不如撞日,你現在方便到樓下聊聊麼?”
餘明輝淡淡應:“就在這裡說。”
那女人稍微遲疑了一下,她說:“抱歉,我覺得我還是得恪守當初與方女士的約定,不能將這些信息透露給任何的第三方知道。這樣,我還會時刻關注着你的一切。”
餘明輝的表情隨即變得冷冰,他說:“你走吧。”
那個女人倒是淡定,她沒再說什麼,而是很快背起她的醫護箱子,走了。
從那個醫生和餘明輝模棱兩可的對話裡面,我嗅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那個中年女人的意思,是指餘明輝的身體出了狀況?
我一下子緊張了起來,之前的事想着先不追究,還是先問問這事比較好。
硬着頭皮,我挪了挪手臂,打破這沉寂說:“餘明輝,你生病了?”
餘明輝將目光轉回到我的臉上,他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特別跳躍地說:“剛纔那個醫生,是我媽以前的主治醫生。我媽之前有隱性的心臟病,這病是到後期才慢慢顯山露水的。她害怕我也遺傳上,所以安排了醫生對我時刻關注着。”
餘明輝主動跟我說這些,我愣了一下。
就在我愣神的當口,餘明輝的眉頭皺成了一團,他抓住我手臂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了一些,他說:“林四四,我給你講一下我以前的事吧。我忽然想給你說說我的過去。”
我還沒應話,餘明輝已經自顧自地說:“在我媽去世之前,我是一個爛人。又或者說,我是一個拿着家裡的錢各種裝逼腐爛的爛人。那時候年輕,張狂,沒啥挫折,閒錢多。我和蕭炎,基本每一天晚上都要去泡酒吧,喝多了有美女過來搭訕,我們就能玩到一塊去,我們到處混,到處爲一些女人爭風吃醋到處打架。這期間我媽勸過我無數次,可是我卻覺得她人老就愛囉嗦,不懂享受生活。我這樣看似風流快活渾渾噩噩毫無追求的日子,在一個暴雨夜戛然而止。那一晚,湛江真的下着特別大的雨。”
說完這裡,餘明輝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緊接着他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他咳着咳着,眼眶忽然紅了。
他的臉上浮現出很少有的不淡定,他的眼睛裡面全是痛苦的糾纏,似乎接下來他要說的事,對於他而言,是特別不願意提,也不願意撕開的傷口。
我特別明白那種不願意撕開傷口的感受。
因爲撕一次痛一次。
我忽然對這個男人生出無限的心軟,我掙扎着伸出手去,我說:“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