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你……滿意了嗎？
陳秋手中的指揮棒輕輕一顫，以秦弦爲主的絃樂頓時以一個極爲優美的姿態響起。
絃樂的聲音柔和婉轉，將在場所有的心情都變得輕鬆起來。
根據《費加羅的婚禮》中的劇情，此時此刻正是費加羅從外面歸來，與屋子裡僕人打完招呼，回到自己的屋子裡時候所發生的一切。
對於未來充滿了期待。
他爲自己的婚禮量着尺寸。
準備着自己的這個新家，讓他的婚禮變得更爲圓滿。
陳秋手中的指揮棒在空中稍微畫了一個小圈，隨後緩緩下壓，將音樂的聲音降低少許。
根據他記憶中，他身後的那位男主角以及女主角聲音似乎並不大，不能蓋住樂團的聲音。
作爲歌劇，他們樂團部分雖然有主導的身份在其中，但是他們依舊要給聲樂組一點空間，不能把空間全部佔了。
畢竟說到底，觀衆看的是聲樂組的表演，而不是樂團組的演奏。
陳秋手中指揮棒的每一次揮動，都帶來絃樂以及管樂的聲響。
將情緒一點一點地向上推動。
直到推動到朱文章都不由的想要跟着樂團唱起來的地步。
聲樂組的衆人略顯驚訝地看向陳秋。
在網上，陳秋樂團的錄像並不多，比較多的還是很早之前，陳秋與海音二團的錄像，因此海城歌劇院這邊瞭解陳秋，更多的是從之前海音的演出中瞭解。
在海音的演奏中，他們所能聽出來的，大概就是海音學生樂團確實差不多是海城前八的位置，整體而言雖然情緒有了，但是基礎不行，學生水平又好又差。
這讓陳秋的指揮聽不出特別多特別的部分。
因此，衆人雖然知道陳秋的指揮可能有點東西，畢竟在帶着他們聲樂組的時候，表現的就很出色。
可是對於陳秋的指揮究竟有多強，指揮交響樂團時候的掌控力究竟有多高，他們並沒有一個確切的概念。
直到現在。
在看到陳秋帶着和聲交響樂團與海城廣播交響樂團的混合班子演出後，他們終於確認了一件事。
陳秋，名不虛傳。
就陳秋這個演出。
就陳秋這個指揮。
他們是真的找不到任何一點可以批評的地方。
甚至他們作爲老的音樂人，在音樂行業深耕了幾十年的那種人，聽過無數場交響樂團。
有好的，有差的，對於音樂的敏感度已經達到非常高的層次了。
現在在聽到陳秋以及這個混合班的現場之時，他們所能想到的，僅僅只有完美一詞。
他們感覺，甚至讓這個混合班去歐洲打一打比賽，去歐洲征戰都沒有任何問題。
誰家交響樂團演出能演着演着，就連舞臺下的觀衆都想要跟着一起唱的啊？
齊敏很明顯也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站在樂團的角落裡，看向陳秋的視線都有一些變化。
他眼睛中的笑容逐漸消失，隨之出現的，便是沉重。
明明依舊是一副帶着笑臉的模樣，可是隻要任何人看到他，都不會覺得他在笑。
齊敏將他的視線遲疑地看向站在一邊的朱文章，以及另外一位女主角，馬燕，沉重的目光中不由的涌起一份忐忑。
他開始不確定了。
他讓聲樂組隱藏的實力，真的能夠比得上樂團組的嗎？
他的心緩緩向下低落，等待着男女主角的演唱。
在衆人的視線之下。
不遠處正站在一邊的男女主角，朱文章馬燕兩人，也同樣深深吸了一口氣。
相比較那些站在一邊的樂團衆人，他們倆所感受到的壓迫力要更強一些。
不僅僅是樂團的壓迫力。
他們更能感覺到……
雖然陳秋站在那邊背對着他們，可是陳秋就好像注視着他們一般。
就跟之前排練的時候一樣。
壓力逐漸涌上他們的心頭。
他們看了一眼邊上的齊敏，又看了一眼陳秋，最終閉上了眼睛。
他們必須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音樂已經來到了他們需要演唱的節點。
他們不能再這樣優柔寡斷了。
他們必須要做點什麼。
將自己的全部實力都拿出來，做點什麼。
他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後，面帶微笑地睜開雙眼。
他們的心境已經逐漸貼合音樂的主題內容。
他們在讓自己一點一點地靠近音樂。
終於，在陳秋帶着手下的樂團給出了一個明顯的提示後，朱文章往前走了兩步，手中如同握着一把戒尺，將其撐開，滿臉笑容地開口唱道。
“Cinque（五）
dieci（十）
venti（二十）
trenta（三十）
trentasei（三十六）
quarantatré（四十三）”
這是在丈量尺度。
聲樂一聲比一聲高，直到36與43的時候，才逐漸降低，如果格外滿意一般。
陳秋手中的指揮棒在43的指揮猛的一轉。
作爲女主角蘇珊娜的馬燕在這個時候無縫銜接地唱道。
“Ora sì ch'io son contenta（是的，我很滿意）
sembra fatto inver per me？（就像是爲我量身定製）
sembra fatto inver per me！（就像是爲我量身定製）”
這是朱文章與馬燕兩人的二重唱。
陳秋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在身後的兩人身上。
他手中的指揮棒輕輕迴旋。
音樂的旋律在馬燕聲音落下的那一刻，立刻將提示給到了一邊的朱文章。
朱文章此時此刻也已經貼到了馬燕的身邊，身體緩緩半蹲而下，似乎在繼續量着什麼。
在馬燕聲音落下的那一刻，他便以一個半蹲的姿態，將氣息從自己的牙齒中送出，低沉道。
“五！”
馬燕：“…Guarda un po'，mio caro Figaro…（瞧一眼，親愛的費加羅。）”
朱文章緩緩起身：“十！”
馬燕：“…瞧一眼，親愛的費加羅…”
朱文章：“二十”
馬燕：“…瞧一眼…”
朱文章：“三十”
馬燕：“…guarda un po'，guarda adesso il mio cappello（瞧瞧我的頭紗）…”
朱文章：“三十六！”
馬燕：“…瞧瞧我的頭紗…”
朱文章此時已經完全起身，與馬燕貼在一起，微笑着將最後一個數字輕聲唱了出來。
“四十三”
而馬燕此時此刻也與朱文章對視，微笑着道。
“…guarda un po'，mio caro Figaro， guarda adesso il mio cappello（瞧一眼，費加羅，瞧瞧我的頭紗。）”
兩人一唱一和，兩者之間沒有任何的間隙。
從視線完全沒有接觸，到視線融合。
從開頭兩人相隔甚遠，到逐漸貼合在一起。
朱文章作爲樂團男中音首席，很好地擔任起了他的職責。
在每一次女主角聲音結束的那一刻，他都將自己的氣息給推了上去，讓女主角的聲音不會落地。
而作爲經常與朱文章合作的女主角馬燕，則是藉着朱文章的氣息，一點一點地推進自己的情緒。
將女主角的興奮，嬌羞，激動，期待等情緒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來。
雖然說可能年紀有點大，現在也五十來歲了。
但是她作爲一名老的歌劇演員，充分地將她的實力展現了出來。
歌劇演員與戲劇演員相比，雖然表演的方向不太一樣，但是對於實力的要求卻更強一些。
因爲，歌劇演員是不能帶話筒的。
他們不僅要演，還要唱。
唱的時候最簡單的是站着唱，讓氣息完全貫通，什麼都不需要去管。
其次是走着唱，坐着唱。
最爲困難的，便是蹲着唱，趴着唱。
氣息和平常走的方向完全不一樣的同時，還需要將他們的聲音唱出，讓整個音樂廳都聽見。
難度極高。
即便說現在一個排練廳，空間不如正式演出的地方。
但是在朱文章以及馬燕兩人的聲帶震動下，很多人都感覺到整個屋子都嗡嗡嗡地響了起來。
很明顯，這兩人完全沒有一點點隱藏實力的想法。
正如同之前齊敏說的那樣，他們釋放了自己的全部力量。
只不過和齊敏不一樣的是。
齊敏讓他們釋放自己的力量是讓他們給陳秋一點點好看的，告訴陳秋，他的實力完全不行，根本沒有辦法發揮出他們的全部實力，建議提早放棄，別想着統一整個樂團了，努力跟他們合作纔是重點。
而現在他們釋放出自己的全部實力，僅僅只是希望自己別被陳秋以及他手下的樂團比的太差勁。
一名之前第四，目前臨時前二的交響樂團，海城第一的歌劇院，居然比不過半支第八，半支第五的交響樂團，那可就太丟人了。
就更不要說他們兩人還是樂團的核心。
陳秋略微側頭，注視了一下在一邊的朱文章以及馬燕兩人，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略微點頭，手中的指揮棒在空中輕點，音樂的情緒再度涌起。
感受着周圍包裹着自身的情緒，朱文章的臉上不免露出一抹笑意，雙手捧着身邊的馬燕的臉頰，開口笑道道。
“Sì mio core，orè più bello，sembra fatto inver per te.（是的，我的摯愛，是很漂亮，就像是爲你量身定製一般。）”
馬燕視線柔和：“Guarda un po'（看看我）”
朱文章：“Sì mio core是的我的摯愛”
馬燕：“瞧瞧我”
朱文章“非常漂亮！”
馬燕：“瞧瞧我的頭紗”
朱文章：“就像是爲你量身定製一般。”
兩人擁抱在了一起。
站在一邊的其他人則是滿臉笑容地看着舞臺中心的兩人。
從某一刻，他們是真的感覺面前這兩人像是費加羅與蘇珊娜。
兩人的一唱一和，就如同婚禮清晨，夫妻兩人準備晚上的婚禮一般。
在衆人的視線之下，兩人緩緩放開彼此，視線相互交錯，臉上的笑容無法抑制。
他們以二重唱的形式輕聲吟唱道。
“Ah， il mattino alle nozze vicino，quantoè dolce al mio/tuo tenero sposo
在我們婚禮的造成，對你（我）親愛的是多麼的歡喜，
questo bel cappellino vezzoso，che Susanna ella stessa si fe'.
這美麗的小頭紗，是蘇珊娜親手縫製的。”
“這美麗的小頭紗，是蘇珊娜親手縫製的！”
“這美麗的小頭紗，是蘇珊娜她，親手縫製的。”
兩人就這最後一句，一點一點地唱着。
每一句的情緒都不一樣，每一句都似乎唱在了衆人的心中。
就好像是真正熱戀中的夫妻。
即便是一句非常簡單的話，都有可能讓兩人不停地發笑，然後不停地重複。
如此情緒讓站在一邊的衆人不住點頭。
齊敏看着面前的兩人，原本冷漠的笑容，此時此刻也重新變得有溫度了起來。
這兩人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
不愧是海城歌劇院這邊的頭牌人物。
這兩人不僅唱的好，演的也還好。
明明都是五十歲左右的人，居然還能演的像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剛剛結婚時候的感覺。
就連他也都能若有若無地感受到這兩人對彼此的愛。
很明顯這兩人是真的將費加羅以及蘇珊娜演活了。
這個纔是他們海城歌劇院的實力啊！
也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在海城歌劇院演繹部，合唱團，管弦樂團的分配中，佔據舉足輕重的地位。
他看向朱文章以及馬燕兩人，給了兩人肯定以及鼓勵的表情。
不僅是他，周圍其他人也同樣如此。
感受着周圍衆人的情緒，朱文章以及馬燕兩人的臉上也不由的露出一抹笑容。
雖然說他們感覺他們的演出很多都是在陳秋以及他手下樂團的幫助下完成的，情緒也是陳秋他們給的。
但是說到底，唱還是他們自己唱出來的。
能唱成這個樣子，必然有很大一部分是他們自己的實力。
在想到這一點後，兩人逐漸後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陳秋帶着手中樂團的聲音減弱，最終消失。
這個並不是音樂結束的意思，而是在二重唱之後，有兩人的獨白部分。
樂團在這個地方只是負責給一點音效之類的工作。
所以，這個地方就要開始變成看樂手的臺詞實力了。
在聲樂裡面，這個叫做清唱宣敘調。
陳秋拳頭緩緩捏起，側身看向身後的朱文章以及馬燕兩人，視線深沉地對着兩人點了點頭。
在他的視線下，馬燕輕輕一個旋轉，無比開心地對着朱文章笑道。
“你在量什麼，親愛的費加羅？”
“我在看伯爵送的這張牀，是否適合擺放在這邊。”
“……擺在這個房間裡嗎？”
“當然！這是伯爵的盛情饋贈！”
在兩人說話的結尾部分，陳秋都輕輕地一捏手指，讓不遠處海城廣播交響樂團的那位色彩樂器組的人，撥動一下他手中的樂器，給兩人的話語增加一點律動以及趣味性。
在朱文章聲音落下的那一刻，馬燕手指捏起一個意大利人常用的手勢，怒聲道。
“我不要這玩意，你自己留着用吧！”
說罷，她猛的轉身，向後退了幾步。
朱文章聳肩，發出一聲無意義的嘆息，然後往前走了兩步，走到馬燕的身邊，對着她道。
“有什麼不對的嗎？”
“你不懂，我有我的理由！”馬燕憤怒。
朱文章不明所以：“那你爲啥不告訴我？”
馬燕：“因爲我根本不會這樣選擇！你到底還是不是我的未婚夫！”
朱文章：“我不明白，這個地方是伯爵官府中最爲方便的房間，你爲什麼會如此討厭？”
馬燕：“因爲我是蘇珊娜，而你是個***（意大利語粗口）！”
朱文章攤手：“多謝誇獎。”
看着馬燕一副生氣的模樣，朱文章只能往前走了兩步，走到馬燕的身邊，從後環抱住馬燕的腰，用着安慰的語氣，低聲唱道。
“或者，你看看哪個地方更爲適合一些？”
聲音落下，兩人看向陳秋以及他的樂團。
第一幕第一場，至此終結。
按照正常情況，這個地方應該是需要進樂團，開始演奏第二場的部分。
然後兩人開始二重唱《如果晚上女主人呼喚你》，作爲費加羅對蘇珊娜的勸解。
可惜兩人都已經抱在一起了，樂團都沒有響起來。
這讓他們兩人看向陳秋的視線變得奇怪。
他們不明所以看着陳秋，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
在衆人的視線下，陳秋緩緩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指揮棒丟下，落下一邊，看向正在那邊等待的兩人，對着他們開口道。
“感覺如何？你們剛剛唱的？”
開始了！
聽到這句話後，正站在一邊的那羣歌劇院的人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陳秋的責難開始了。
剛剛的演出才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現在纔是他們歌劇院與樂團的交鋒。
衆人相互看着彼此，目光沉重。
雖然說他們感覺剛剛這兩人唱的還不錯了，但是在陳秋的嚴格要求以及樂團的超強表現下，他們很難說出這句話。
因此，他們只能給予朱文章以及馬燕兩人同情的表情。
相比較歌劇院的人，樂團那邊的人就表現的比較輕鬆了。
一副看熱鬧的模樣。
畢竟他們和陳秋是熟人，他們非常熟悉陳秋的性格。
之前他們與陳秋合作的時候，在剛剛開始，他們也沒少被陳秋指責。
直到他們做好了他們應該做的，陳秋的態度才變得好了一些。
這種事，秦弦最清楚了。
秦弦的視線看向陳秋，又看了一眼邊上略微有些唯唯諾諾的歌劇院的男女主角，不免有些失望地將視線收回，重新看向自己面前的樂譜。
這兩人，似乎比當時的自己還不如。
在衆人的視線下，陳秋露出一抹微笑，對着一邊的齊敏，輕聲問道。
“你呢？感覺如何？按照你說的，讓聲樂組與樂團合作了，看着聲樂組這個表現，你……滿意了嗎？”
“看着這個情緒不穩，細節不足，表達不清，理解不深，如果不是跟着樂團，甚至可能還要更差的演出，你，滿意了嗎？”
“齊敏總監？”
衆人順着陳秋的視線看向站在一邊的齊敏，等待着他的回答。
在衆人的視線之下，齊敏那滿是笑意的臉，逐漸暗淡了下去。
雖然還是微笑，可是卻讓人感受不到一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