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夏,京都長安城與往日一樣,一片繁華喧囂之景象。
順着長安大街一直往東走,走至長街盡頭再拐進一條深巷,便見有灰瓦白牆的大屋,掩映在參天綠樹之下,高大的門樓上雕着精美的花紋,門樓前漢白玉的臺階,在初夏的陽光下泛出瑩白的光澤。
屋宇四周,院牆之內,種滿了蒼翠挺拔的大樹,樹身高達數丈,直上雲霄。從院外擡頭望去,卻在一片蔥蘢之中發現有一抹淺藍色的衣角。再仔細看一眼,便發現那是個身着淺藍衫子的小公子,生得粉妝玉琢,眉若墨畫,雙眸靈動之極。
只見那小公子腳踩着樹椏,雙手扯着枝條,還不時的直起身子朝遠方探看。樹底下,幾個丫鬟婆子掂着腳昂着頭,緊張地看着樹上的人。
他在樹上每移動一下,那些丫鬟婆子們的心便要提一下,真正是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九公子,您還是下來吧?這樹這麼高,若有個閃失可怎麼得了?”一個婆子戰戰兢兢道。
那樹上的小公子卻是置若罔聞,還欲擡腿欲向更高一截樹椏攀去。那婆子還待嘮叨幾句,可是小公子一向頑劣,連國公爺和各位少主子都拿他沒轍,更何況這些個下人的話,他如何聽得進去?
一旁的老管家眼見也無法,趕緊招集府中的護衛團團圍在了樹下,然後吩咐他們各自伸出雙臂,以免九公子一時不小心,失足跌落下來時好接住他。
樹上的崔九兒低眉撇了一眼樹下的陣仗,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自己雖是自小體弱,但好歹自己也隨哥哥們習了幾年的武,何置於連爬個樹都要弄成這副如臨大敵的架勢?
怪就怪自己生來和哥哥們不一樣,不能隨爹爹和哥哥們上戰場殺敵也就罷了,偏偏就在這國公府裡,也被護得嚴嚴實實,唯恐有一絲閃失。
崔九兒自小到大,無論到哪兒,身邊都簇擁着一堆的丫鬟婆子。他有的是手段捉弄那些丫鬟婆子,可時間一長,面對一張張既怕他捉弄又不得不聽命的無奈臉龐,崔九兒也覺得索然無味起來。
這次爹爹帶着哥哥們出征已有兩月之久。崔九兒在府裡呆得快要發黴了。能玩的遊戲,能找的樂子都消遣過了,連三哥養在花園池塘裡的幾條錦鯉就被他抓上來烤着吃了,實在是找不出什麼可以消遣的事兒了。
就在崔九兒百無聊賴之時,一個好消息傳入了府,那就是在江南行商的三公子要回京城了。崔九兒接到三哥的來信,信上說已從江南出發,估計十日之後可至京城。
崔九兒看完高興得手舞足蹈。三哥是個有趣的人,且一向和自己親厚。他定是接到了管家的書信,不放心自己獨自呆在府裡,便放下江南的生意趕了回來。
崔國公和夫人早些年一共生了五個兒子,因此國公爺和夫人盼着生得一個女兒,誰知說來也怪,他們後來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卻都是不滿週歲皆夭折了。
只到崔夫人四十五歲時,才得了崔九兒,誰知道又是個體弱的,護國寺德高望重的大師說過了,宜取名爲“九兒”,皆音“長長久久”得以保平安長大。
崔九兒倒是平安過了週歲,可是不久之後崔夫人卻是病逝了。崔國公和諸哥哥們對年幼失母的崔九兒寵愛有加,真正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
五個哥哥中,大哥和二哥戍守雲州邊疆,四哥、五哥跟隨在國公的軍中。只有三哥崔毓之志不在軍中,而是喜歡四處行走,遊歷江湖。
三年前,因喜愛上江南的風土人情,崔毓之在江南落了腳,開了幾間鋪子,閒暇之時與江南的文人墨客、三教九流打得火熱。
諸哥哥中,猶爲疼愛崔九兒的便是三哥崔毓之了。崔毓之不愛武刀弄劍,因此不必向其他哥哥一樣,一心只撲在武學兵道之中。在去江南之前,崔毓之除了外面遊歷會友,其餘的時間都是呆在府裡陪崔九兒胡鬧。
“已有半年多未見了,不知三哥可有變化,也不知他這次會從江南帶些什麼新鮮玩意兒回來?”崔九兒一邊唸叨,一邊又直起身子翹首遠望。
崔九兒掰着指頭,算着日子,想是三哥今日該是會到了,因此她今天一大早就等在了國公府大門口,可這會兒都快到晌午,還不見三哥的影子。
耐不住性子的崔九兒便噌噌爬上了門樓上的參天古樹,揚頭脖子看向遠方,希望早一點看見長街的盡頭,出現三哥的騎着高頭大馬的身影。
就在崔九兒等得極爲不耐之時,遠處的長街之上,果然出現了一隊騎馬的身影來。爲首的一個,身着天青色的長衫,騎着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是三哥和他的“千里雪”!
崔九兒高興得快要跳起來,才一頓腳,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根歪斜的樹椏之上,這才收住腳,只在嘴裡歡呼一聲。
不到片刻功夫,那支馬隊便來到了國公府門前。隨着“籲”的一聲,爲首的男子勒住了繮繩,率先翻身下了馬,那男子生得星眉朗目,英挺裡透着儒雅之息。
“三哥,三哥,我可算是盼到你了!”崔九哥在樹椏上大聲叫道。
崔毓之聽到這叫嚷之聲,頓時眉開眼笑,他循着聲音來處擡起了頭,一眼便看見身着淺藍衫子的崔九兒,雙腳踏在樹椏上,一副顫巍巍的模樣,偏他還不自知,直着身子衝他大笑。
“小九,你又淘氣了!爬那麼高,摔着了怎麼辦?”崔毓之驚出一身汗,忍不住出言埋怨道。
“三哥,你怎麼和爹爹大哥他們一樣?一見面就開始訓我了?區區一棵樹而已,怎麼難得到我?三哥,你看,我還會單腿站着呢!”
崔九兒說完,還真的擡起一條腿,準備亮個漂亮的“金雞獨立”給自己三哥看。崔毓之一見嚇壞了,趕緊出聲阻止:“小九,不可!”
可是已經晚了,崔九兒的一隻腳已經擡至半空,可就在這時,另一隻踩在樹椏上的腳卻是一滑,就這樣,整個身子就往向前傾倒。
崔九兒心裡一慌,趕緊伸手想抓住手邊的樹枝,可那樹枝甚是溼滑,他沒能抓住,於是崔九兒雙腳踏空,雙手又沒能抓住東西,身子一墜,就往樹下栽去。
崔毓之慌得大叫一聲,然後箭一般向府門口飛奔而去。府門裡樹下的侍衛奴僕們全都慌成一團,人人擁至樹下,伸出雙臂,盼着好歹能接住崔九兒。
哪知崔九兒站的那根枝椏突出牆外不少,因此他竟朝着門樓之外直掉下去。那些個侍衛僕婦一時更是慌了神,爭取着往門外擁去。一時間,崔國公府大門口亂成一鍋粥。
從樹椏滑腳一路下墜的崔九兒也嚇白了臉,這樹足有十來丈,憑自己那點三腳貓的功夫,這一頭栽下去,不死也得殘了,他不禁有些後悔自己的莽撞之舉了。
“崔九兒,你真是作死,這才活了十來歲就要翹了!好可惜呀,還要好多事都沒做過呢,英國公府的蘭小姐,寧王府的淳小姐,還有葉府的玉小姐,她們都說以後要嫁我的,還有街頭胭脂鋪的小紅,她的小臉蛋真是嫩滑啊……”
崔九兒一邊下墜一邊胡思亂想,眼見離地越來越近了,忙亂間他雙腿彎曲,又伸出雙手護住了腦袋,心想一會兒寧願屁股開花也不能摔着腦子。
馬上要落地了,崔九兒閉上了雙眼。可是他卻在突然之間覺得自己的下墜之勢被止住了,想像中的劇痛沒有如期而至,鼻端卻是聞到了一股不一樣的氣息,很陌生但是很好聞。
崔九兒形容不出那樣的氣息,卻是貪婪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在那好聞的氣息中掙開了雙眼。印入他眼簾的,是一張從沒見過的男人的臉,確切地說,是一張戴着面具的男人的臉。
銀色的有繁複花紋的面具,遮住了那人的大半張臉,只看見墨發下,一雙長眉,和長眉下的一雙眼睛。
那雙眼,那是崔九兒見過的最好看的一雙,修長、深邃,眸色漆黑,裡面閃爍着深不見底的幽光,卻有陣陣涼意襲出,令人不敢直視。
崔九兒不禁看傻了眼,這麼好看的眼睛,該是配着怎樣的面容呢?崔九兒心裡這樣想着,手裡就有了動作,他一向是想到就要做到的。
於是,崔九兒伸手到那男子的脖頸間,兩隻指頭扣上了銀色的面具,只要他再一使勁,那銀色的面相就要被掀開了,男子的面容即將要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