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九和蘇君清商議了半天，蘇君清決定當做不知道蕭錦曄的命令，打算去大理寺看望他。
雖然皇甫川不允許任何人去探視蕭錦曄，尤其是蘇君清，肯定是被盯得最緊的。
但蘇君清乃一朝丞相，又總攬大權，想點辦法還是很容易就進到大理寺的。
他是單獨一個人來的，手裡提着燈籠，深夜造訪大理寺的監牢。
蕭錦曄坐在牢房的草氈子上，靠着牆壁，閉目養神，一副坐禪的模樣。
蘇君清打開牢門。
蕭錦曄微微睜開眼，看到是蘇君清，又重新閉上了眼睛，似乎不打算搭理他。
“王爺，屬下來看望您！”蘇君清恭敬地道。
蕭錦曄只是給了他兩個字：“出去！”
蘇君清對此倒也不介意，反而自說自話地就挨着蕭錦曄坐下來，完全不管他自己那身價值不菲的雲錦蘇繡的外衣會不會被牢裡的灰塵弄髒。
“王爺，我們聊聊吧！”蘇君清道。
蕭錦曄不理他，但也沒有再趕他走。
“您到底爲什麼要這樣做呢？讓我猜猜看，怎麼樣？”蘇君清像自言自語一樣，但他知道，旁邊的人一定會聽進去。
蘇君清繼續道：“您失憶了，然後又恢復了記憶，您見到了唐茗悠，發現即便您肯放開她，想讓她平平安安地度過餘生，太后還是不肯放過她，所以您打算毀掉太后，好保她無虞？”
蘇君清看着蕭錦曄，發現他的表情依然那麼冷漠，像是根本不在聽他說話一樣。
“這樣想來也有點道理，可是我想不通，您要毀掉太后，有很多方法，爲什麼連自己也要搭進去？”蘇君清看着蕭錦曄的側臉。
蕭錦曄還是沉默不言，像打定主意再不開口似的。
蘇君清皺眉，接着道：“除非這一切並非您策劃的，而策劃這件事的人，本就想要把您也一起算計進去，讓您也跟着太后一起身敗名裂，臭名昭著？”
蕭錦曄的眉毛動了動。
蘇君清意識到，自己可能猜對了。
“若是這樣，我斗膽猜一猜，策劃這一切的人，根本就是唐家兄妹？而直接導致這個結果的，是唐茗悠，對不對？”
蘇君清想到這一層，忽然覺得蕭錦曄真的太傻了。
他怎麼可以爲了成全唐茗悠，就連自己都不顧了呢？他可以不顧自己的生死，怎麼連自己的名聲，自己的功績都可以拋棄？
蕭錦曄陡然睜開眼睛，目光清冷地看着蘇君清，然後道：“說夠了嗎？說夠了可以滾了！”
“王爺，我不能同意你這樣自毀，您不在乎您的生死，也不在乎您的名譽，但您不要忘了，您的存在震懾着四方，讓那些蠻夷不敢進犯的真正理由是您還活着，您依然是這個帝國最堅強的晴天巨擘，如果您毀掉自己，就等於毀掉了您苦心經營的天啓帝國，也等於毀掉了您當初對先皇，對我們這些誓死追隨您的人的承諾！”
蘇君清的眼裡都是義憤，他不能接受蕭錦曄這樣感情用事。
從前的蕭錦曄是不管做什麼決定，最終都是爲了大業，都是爲了天啓朝，都是爲了這龐大的帝國和無數的黎明百姓。
別人說他冷血無情，說他殘暴嗜殺，說他喜歡任用酷吏，手腕毒辣殘忍。
可蘇君清始終都明白，蕭錦曄所做的一切，都是那時候必須要採取的手段。
若他不那麼做，皇帝年幼，宗室裡有人蠢蠢欲動，開國功臣們又居功自傲，不服管束，一切不穩定因素都可能會造成這個新生的帝國的覆滅。
他爲了支撐起這龐大的帝國，不得不用鐵血手腕鎮壓謀反叛亂，掃平四方勁敵。
蘇君清也曾是個恃才傲物的清高人，但正是因爲了解蕭錦曄的志向和大義，才決定投身朝堂，奉獻自己的才華，成爲他的追隨者。
蘇君清敬佩蕭錦曄，最終這份敬佩也化作了對他本人的忠誠和愛戴。
蕭錦曄依然冷冷地看着他，然後道：“我已經不再是王爺，我只想當個普通人！”
“您註定當不成普通人，王爺，您心裡一直都清楚的，爲何還要這樣做？”蘇君清問。
蕭錦曄道：“爲什麼我不可以是個普通人？不可以任性妄爲一次，爲什麼非要我揹負着國仇家恨，爲什麼要我揹負起一個國家榮辱興衰？”
蘇君清看着蕭錦曄，看到了他眼裡深深的疲憊和痛苦。
“王爺，您就算這樣做，也未必能夠挽回她的心，當初您做出了選擇，現在難道後悔了嗎？”
三年前，蘇君清曾經試圖勸過蕭錦曄，讓他再等等，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式來處置唐茗悠的身世。
不要傷害唐茗悠的感情，畢竟唐茗悠是無辜的，一切是非都與她無關。
可蕭錦曄等不了。
他也能夠理解他爲何那麼着急，畢竟當時對蕭錦曄而言，時間實在太寶貴了，他如果不及時處理好江南的事情，可能他的身體就撐不下去。
江南亂黨不除，天下難以安寧。
他想在自己還能撐住的時候，徹底掃平亂黨，留給皇甫川一個太平安定的國家，讓他只要做個守成的皇帝就好。
蕭錦曄閉上眼睛，眉宇糾結成一團。
是的，他後悔了，無比的後悔。
從前沒有見到她的時候，也不覺得有什麼。
可當他再見到她的那一刻，她眼裡的冷漠，徹底擊潰了他。
那一句覆水難收，讓他有一種被生生撕裂的痛，像是心被挖去了一塊，從此再難圓滿。
是他一手造成了這樣的局面，是他毀掉了曾經那個說過願意用生命來愛他的女人。
她憔悴的面容，她瘦弱的身體，她暗淡的眼神，一切的一切，都如利箭一般，刺穿了他的心。
曾以爲不會在乎的，最後都變成了剜心的刀子。
他後悔了，如果重新來一次，他寧可做個昏庸無能之輩，寧可做個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人。
這樣，或許就能守得她一世寧安。
可世上最難吞的苦果，就是後悔二字，世上最無用的，莫過於“如果”二字。
沒有如果，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