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永十三年三月初八。
巽國。
禁宮,坤朗門緩緩開啓,一輛七寶香車,駛入門內。
禁宮共分四門,坤朗門是正門所在,能從正門入宮,這香車主人的身份是顯而易見的尊貴。
香車沿着長長的甬道,一直駛到攏日門,方纔停下。這門進去,就是後宮嬪妃的居處,是以,任何車至此,都需停下,換輦進入。
此時,攏日門前,早躬身立着數十名宮人。
其中一名年長的宮女行至車前,恭敬地道:
“奴婢莫菊遵太后慈諭,在此恭迎娘娘。”
車簾掀開,一雙柔白細膩的纖纖玉手伸了出來,那宮女近前,輕輕攙過,這一攙,一雪色宮裝的女子,娉娉婷婷地下得車來。
有參差的綠梅,透過硃紅的宮牆斜斜探出幾枝來,那梅開得正盛,豔華濃彩,燦爛得襯得四下裡,皆一片隱隱的彤色。
然,這極妍麗的綠梅,在這女子的面前,卻都悄然失去了色澤。
那女子只着了最素雅的宮裝,站在那,略略擡起螓首,望着,闊別不算很久的禁宮。
而,這禁宮最美的春景,在她的容華前,皆失去應有的顏色。
攙起她手的宮女莫菊,即便在這宮裡伺候多年,識得無數美色,卻,也微微怔了神,怔神間,訕訕道:
“娘娘,太后等候您多時了。”
“有勞嬤嬤了。”宮裝女子淡淡一笑,翦水瞳眸凝向那枝綠梅。
三月的天,這梅花依然綻放,隱約裡,她覺到隔着不算薄的廣袖,依然有隱隱的寒氣侵入肌膚。
“娘娘,姝美人喜歡梅花,所以,這宮裡,一年四季,都在樹下用冰塊捂了,使梅花常開不敗。”莫菊識得主子的眼色,忙稟道。
宮裝女子臉上的笑意並未因這話斂去,她立在那,有風吹過,落英繽紛,有幾片梅瓣飄於她烏黑的高髻上,微微顫動,終於墜下。
離開宮的那年,她只梳簡單的髮髻,再回宮,她能梳的,僅是這象徵位份和尊榮的高高髻發。
她想,她或許知道,爲什麼,三年期限一到,太后就急急以選秀在即爲緣由,命她從暮方庵返回宮中了。
這宮裡,缺少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改變什麼。
但,如果,任何一個人過於耀眼,則一定會改變什麼。
這份改變,未必是這宮裡真正的主宰者,所願意見到的。
所以,審時度勢,是她三年前唯一的選擇。
審時度勢地選擇,去庵內帶髮修行祈福,原本以爲,這一輩子,也就在那了。
卻沒有想到,不過三年,期限一到,還是被接了回來。
她拂去衣襟上的花瓣,又一陣風吹過,更多的花瓣打着旋,紛紛揚揚落下,她不再去拂,任那花化爲雨,飄落一身,惟有香如故,不過,這香,抵不過她肌膚上生來攜帶的香。
她慢慢上得一座肩輦。
茜紗簾子覆蓋下,她安然地,把手縮進袖袍內。
這個姿勢,會讓她覺得安全。
隨着,輦外,太監尖利的嗓音道:
“醉妃娘娘啓駕。”
她閉上眸子,神態安然,淡寧。
還是回來了。
仍舊以醉妃之名,回到這,她其實一直想避開,卻無論怎樣都避不過的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