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白一進門黃興志就在觀察對方,見鍾白摸了半天衣兜也沒掏出來報到證,本來就有些嚴肅的辦公室主任臉就更黑了。
這年頭,一般這個點來辦公室的人,都是來找自己辦私事兒的。
爲啥?
因爲有公事的都是上午來,若是沒接待任務,下午就是辦公室最清閒的時間段。
省化工技校畢業生來報道,打着空手連煙都沒買一包不說,報到證還掉了?
這算是哪門子的畢業生?
黃興志立刻冷漠的擺了擺手:“那你把報到證找到,明天上午再過來報道,我們這會兒要下班了。”
聽到“下班”二字,另外兩位年輕人迅速行動起來,收報紙的收報紙,放椅子的放椅子,就當鍾白是空氣不存在一樣。
鍾白剛纔已經檢查過,自己身上一共只剩四毛錢,住旅館是肯定不夠的。
於是他馬上回道:“黃主任,我今晚沒有住處。請先讓我報道,分了宿舍後我馬上就去找。”
“哪裡來的小年輕,還命令我做事?沒有報到證怎麼證明你是省化工技校分配到我們廠裡的?”
這話讓本來就看他不順眼的黃興志更是眉頭一皺,語氣冷得和車間裡的液態氮一樣。
這年頭可沒什麼互聯網,各種文書證明的作用更是比前世作用大了N倍,黃興志雖然語氣不善,但意思卻沒說錯。
鍾白立刻開始回憶,下車之前他還確認那張介紹信在身上,怎麼到了這兒就人間蒸發了?
中途……中途掏過兜的只有在鐵路餐廳吃肉包子那一次,想來是掉在那裡了!
從縣化肥廠到鐵路餐廳一個來回起碼得一個半小時,折騰完肯定天黑了。
這辦公室主任又是一副不見報到證沒得商量的表情,怎麼辦?
這時候鍾白正好一眼掃到主任辦公桌上那部電話,眼睛立刻一亮,手一指道:“不是有電話嗎?可以給我們學校教務處打個電話先證明我的身份!”
還沒等黃興志回答,那名麻花辮小姑娘卻忍不住了。
“你這人好大的口氣!電話是隨便用的辦公用品嗎?”對方放下手裡的掃帚,轉身對着鍾白一叉腰道:“那是同其他單位聯繫業務、給縣裡相關部門彙報的!你當這是你家啊,想用就用?”
這潑辣的模樣立刻和剛纔鍾白看到她的第一印象形成了鮮明對比,一時間竟然被嗆得說不出話來。
鍾白這才意識到現在還是八十年代初。
要等到改革開放後,落後的通信網絡成爲經濟發展的瓶頸,從80年代中期開始,華國才加快了基礎電信設施的建設。
這年頭想用個電話,真是難如登天!
“甭和他廢話,娟子,明天廠裡的會議,你來做會議記錄,今天先下班吧。”
黃興志對小姑娘說了一句,合起報紙就準備走人。
這就把自己晾着不管了?
想想前世的自己在進入國家化工研究院後,無論下基層哪個廠的辦公室,對方見到自己不都一口一個“鍾工”殷勤得不像樣?
在火車上,鍾白還想象着自己來到這山平縣化工廠辦公室報到的第一幕是怎樣的場景,可萬萬沒想到竟然吃了個閉門羹!
就在大家大眼瞪小眼望着那部老舊的軍綠色電話之時,它突然“鈴鈴鈴”的響了起來!
這年頭接電話可不是隨便一個辦公室小年輕就有資格的,黃興志立刻眼疾手快的將它拿了起來。
“喂,這裡是縣化肥廠辦公室。嗯嗯,廖科長,我是小黃……嗯……”
聽到剛纔還在自己面前擺譜的黃興志自稱“小黃”,甚至連身板都不自覺的站直了不少,敏銳的嗅覺讓鍾白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縣裡面打來的電話。
果然,就聽到黃興志在那不斷的“嗯嗯”幾句後,眉頭就擰成了一股繩,最後終於忍不住開口道。
“廖科長,加印材料這事兒我們有設備,但現在沒有打字員啊!要不煩請您找一位機要局的打字員過來,伙食補貼我們包,把您需要加印的材料給弄出來行不行?”
但對方不知道說了什麼話,頓時黃興志的臉色就有些難看了:“那……我試試,今晚找人一定給您弄出來!”
掛掉電話,小姑娘娟子立刻主動問道:“黃主任,是縣辦公室的廖科長打來的嗎?”
黃興志也不管鍾白這個陌生人在場了,點點頭,陰鬱的嘆了口氣道:“哎,縣裡明天要召開工業會議,縣辦公室的打字機壞了,廖科長讓我想辦法今晚給縣辦加印300份明天的會議材料。可現在哪兒找打字員去?”
縣化肥廠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就在大辦公室隔壁也趕上潮流配了一間專門的打印室,還從滬江買來一臺打字機,可偏偏沒有打字員,平時也就是裝個樣子撐門面用。
“縣辦不是有打字員嗎?”娟子忍不住反問道。
“沒空,廖科長說他們打字員正在給領導打材料,讓我們想辦法。娟子,我上會和楚廠長喝酒的時候聽說你不是在中專培訓過打字麼,現在能頂上不?”黃興志突然想到這個,用帶着希望的口氣問道。
娟子這時候突然有點卡殼:“別聽我爸的,我……我就是學了個皮毛,真打字不行的,黃主任。”
這娟子全名楚娟,是縣化肥廠現任廠長楚軍的女兒,剛剛從中專畢業不久安排到化肥廠辦公室工作。
這年頭,給子女安排工作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何況又是在楚軍當化肥廠廠長的情況下,雖然楚娟學的不是相關專業,但好歹也有中專文憑,也算是縣裡年輕人裡學歷很高的了,弄到縣辦公室這種萬金油部門也沒什麼不妥。
“難不成我又要去找機要局老謝要人?”黃興志聽楚娟不接招,心裡有些失落:“上一回借了他們那個打字員一上午,我可整整喝了半斤平陽大麴!哎!這個點去借打字員,機要局老謝絕對不會同意!”
就在黃興志陷入煩惱,整個辦公室一片沉寂之時,一直坐在旁邊悶不吭聲的鐘白忽然說話了。
“是用打字機打材料麼?我可以。”
鍾白的話立刻讓幾人的目光再度聚焦於他身上!
“你一個小年輕會用打字機?別蒙我!”黃興志立刻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