朐縣城門口此時聚攏了許多百姓,他們湊在城門兩側,指指畫畫地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哎哎讓一讓讓一讓,裡面是我的家人。”
劉備最喜歡的就是湊熱鬧,一見這麼多人看熱鬧,還以爲是出車禍了呢,連忙將手裡和身上的一堆貨物都交給身邊的護衛,自己仗着身強體壯頭腦靈活,一邊嚷嚷着,一邊硬生生擠到了人羣前排。
什麼嘛,就是兩張求醫的破告示。
“下邳陳家有人怪病纏身,誠邀各路名醫前往診治。”
由於擔心圍觀的百姓看不懂字,陳家還特意派了家僕守着,這名家僕站在碩大的告示旁邊,扯着嗓子一遍遍高聲複述。
劉備肩膀發力,幾下就擠到圍觀人羣的最前方,仔細看了兩遍告示,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當即走前幾步,將這告示從城牆上揭了下來。
“哎哎,閣下這是幹什麼?”那名家僕被嚇了一跳,連忙上來扯着劉備的衣袖不放。“人命關天,趕快把告示還我。”
劉備看着這名家僕鋥亮的大腦門,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你們又是貼告示又是不停叫喚的,是在請名醫沒錯吧?”
“沒錯啊,快還我。”
於是這名傻乎乎的家僕腦袋上又捱了一下,“那還愣着幹什麼呢,我就是名醫,帶路。”
陳家的莊園在下邳縣城,距離朐縣足足有三天路程,劉備還在犯愁怎麼過去,準備僱馬車的時候,這名陳家的家僕已經跑到城裡的陳家商鋪,那裡早已備好了幾輛大車,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乘坐着馬車向西而去。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劉備見這名家僕魂不守舍,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便開口跟他閒扯起來。
“回尊駕的話,小人名叫陳前,是陳家大公子的書童。”
劉備笑着又敲了一下他的大腦門,“你們府上是誰生病了啊,還要跑這麼遠來貼告示。”
“回尊駕,是我們大公子陳元龍。”
陳前呲牙咧嘴地揉着腦袋,這個外鄉人一點不認生,欺負自己還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要不是因爲他自稱神醫,身後還跟着一羣凶神惡煞的隨從,陳前早就還手了。
“陳登陳元龍?”劉備驚訝地問道。
“哎喲,尊駕原來認得我家大公子,失敬失敬。”陳前也是一驚,連忙側過身對劉備行了一禮。
在原本的歷史上,陳登可不是一個簡單人物,這人出身徐州大族,先是在陶謙手下擔任典農校尉,後來又力排衆議,推舉劉備成爲徐州牧。
在劉備遭遇呂布偷襲,失去徐州之後,陳登又親赴許都,向曹操面陳破呂布之計,並親率精兵,將呂布軍圍困在下邳。
誅滅呂布之後,陳登被曹操任命爲廣陵太守、伏波將軍,負責對江南東吳的防務,並深得曹操重用。
但是,陳登在曹魏政權中的政治生涯,也就停止在太守這個級別了,原因說出來挺無語的,那就是:他和劉備是好朋友,並且是互相景仰,傾心相交的那種好朋友。
在劉備口中,陳登文才武略無一不精,並且膽志超羣,簡直就是古代的聖賢人物,在當今是根本找不到的。
在陳登口中,劉備是出衆的英雄豪傑,“雄姿傑出,有王霸之略,吾敬劉玄德。”連曹操都無法與他相比。
這種有本事,家族勢力大,還和敵對勢力領袖是莫逆之交的,曹操縱然再愛才,也只能把他扔在偏僻角落自生自滅了。
所以,縱然陳登博覽羣書,機智過人,並且愛民如子,對發展生產有獨到的見解,在鎮守廣陵期間,還時不時地憑藉當地郡兵,把前來進攻的孫權拍一頓,刷點功績,他也始終無法躋身曹魏高層。
直到陳登三十九歲英年早逝,曹操才後悔莫及,每每臨長江而嘆。
劉備穿越回來,有許多想要見識一下的人物,其中就有這位陳登陳元龍。
真是瞌睡遇見枕頭了,劉備笑呵呵地想着,畢竟在這個時代醫生的社會地位極其低下,想要開設醫館絕非易事。
他原本還在琢磨如何跟徐州本地的豪強牽上線,藉以取得他們的支持,結果就有患病的豪強送上門來,還是徐州首屈一指的大族陳家,這怎能不讓劉備驚喜交加?
“陳元龍得的是什麼病,你們陳家財雄勢大,居然都束手無策。”劉備打起精神,認真詢問道。
陳前忙不迭地答道:“面色潮紅,胸中煩悶,頭痛欲裂,茶飯不思。”
劉備轉過頭去看了看閉目養神的華佗,只見華佗眉頭緊鎖,顯然也是在思考陳登的病情,他正要開口問詢,華佗卻出聲了。
“這位小哥,敢問你家大公子平日飲食有何喜好?”
陳前轉着眼珠想了想,“大公子喜歡吃魚,尤其喜歡魚膾。”
“生魚片?”華佗驟然睜開雙眼,雙眉緊緊地皺了起來。“恐怕難辦了。”
下邳,陳家宅院。
陳登躺在大牀之上,雙眼無神地望着屋頂的帷幔,心中滿是悲哀。
在他發病的這段日子裡,陳家不知道請了多少醫師前來爲他診療,但那些人看過自己之後都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年老的母親不知道揹着自己流了多少眼淚都無濟於事。
或許這就是命吧,天要絕我。
與此同時,陳登的父親陳珪就站在牀前,默默無語地看着自己兒子,他看得出陳登在極力忍耐着痛苦,盡力讓面色平靜,希望讓自己安心。
看着兒子受苦,這位徐州第一家族的家主心中如同刀絞,但他無論心中有多難受,臉上還是得擺出冷靜的模樣來安慰陳登。
“元龍,爲父已經派人到周圍的郡縣去求醫,你再忍忍。”
“多謝父親。”陳登盡力壓制着嘔吐感,從牙縫裡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啓稟家主。”一名家僕急匆匆地跑入後堂,“陳前從朐縣回來了,還帶了許多神醫回來。”
“哦?”陳珪有些不敢相信,“七天前纔派他出去,就算去三天回來三天,難道陳前去朐縣當天就有名醫揭告示?”
等等,許多神醫是什麼情況?
但此時不由得陳珪不信,他回頭看看陳登,“吾兒在此稍候,爲父去前面看看。”
陳珪邁步來到前堂,只見兩名體形健壯的華服青年正在負手而立,在他二人身側是一名中年男子,看起來有些眼熟,但陳珪卻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這名中年人。
強忍着心中疑惑,陳珪遙遙一拱手。“老夫陳珪,敢問哪位是前來爲我兒診治的神醫?”
華佗原本也是看陳珪有些面熟,此時聽他自報家門,頓時想起了塵封多年的往事,連忙向前走了幾步深鞠一躬,“國相大人久違了,在下是譙縣華佗。”
“哎呀呀,原來是故人啊,老夫真是老眼昏花了。”陳珪又驚又喜,上前扶起華佗仔細打量,眼角不禁溼潤了,“二十年不見,險些認不出來了,我兒此次有救了。”
哎?劉備和趙雲對望一眼,這是什麼情況?
華佗見兩人不解,連忙解釋起來,原來陳珪曾經擔任過沛國國相,將當地治理得井井有條,而華佗正是沛國譙縣人,年輕時曾經與陳珪有過一面之緣,受過他的恩惠。
“後來華某爲了鑽研醫術,便遠離故土遊歷天下,不知不覺間已是二十年過去,國相大人也已鬚髮皆白了。”華佗見到故人之後便想起了家鄉,眼圈也有些微紅。
陳珪則是心情舒暢,哈哈大笑起來。“老夫後來也從別人口中聽說過神醫華佗的大名,心中大感寬慰,只是近兩三年再無消息傳來,不知你身在何處。”
“先去看看病人吧,敘舊的話完事再說。”劉備見這兩人一副要打開話匣子聊天敘舊的架勢,連忙開口提醒他們正事。
“哦,對,對,幾位這邊請。”陳珪醒悟過來,連忙引着三人穿過層層庭院,向後堂走去。
陳登見了諸人,勉強着支撐起身體想要見禮,卻被華佗攙扶着再次躺下,三指搭上他的腕脈開始聽脈。
半晌之後,華佗收回右手,仔細端詳了陳登赤紅的臉色,又伸出手來輕輕按壓着他的腹部,眉頭越皺越緊。
“國相大人,借一步說話。”這句話聽在陳珪耳中,猶如晴空驚雷一般,他大張着嘴,充滿乞求的眼神望向華佗,想要站起身來卻感覺手腳發麻,根本沒有力氣。
陳登躺在牀上,聽了這話之後反倒笑了,坦然說道:“就在這裡說吧,死就死,活就活,有什麼要避着我的?”
“那好吧,請問陳公子,你可敢喝毒藥?”華佗轉過身去凝視陳登,直到他臉上的笑容一絲一絲退去。
“此話怎講?”陳登一字一句,聲音乾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