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長寧說完那話,心口也是起伏不平。
她捋順了半晌,才平和下了心氣兒,卻並沒有放過她們,轉而對着陳萍,淡淡說道,“琅琊王氏,好一個琅琊王氏,竟勾結起了蠻夷外族,來抵抗我朝的律令。”
三個人都是聰明人,又都是身在世家,近來朝堂上頗爲不平穩的風雲,她們個個兒都比誰都清楚。今日符長寧召她們入宮的時候,其實這三個人私底下早就有些應對之策,來了以後,見到符長寧不提,她們三個自然也不會主動提起,反倒是與符長寧言笑晏晏的說起了別的。
但是這話兒早晚得說,但是她們不相信,若是皇帝真有心削弱世家,符皇后又會如何一心願意?——畢竟,現在的符皇后,再不是嵐境“舊朝”的公主,但她卻依然是根繁葉茂的周家外孫。
這會兒,符長寧雷霆一般的提出了這話,她們俱都覺得,終於來了。
於是陳萍這會兒,反倒是不很着急了。
“娘娘以爲,何爲‘勾結’?”陳萍淡淡問道。
符長寧冷笑着看着她,“你又以爲如何?”
陳萍垂下了眼簾,“王氏,不過是爲了邊境百姓着想。”
符長寧氣笑了,“哦?”
陳萍淡淡說道,“朝廷不開放邊境貿易,娘娘以爲胡人如何得到所需之物?難道不是再要在邊境燒殺擄掠嗎?”
“你把鎮守邊關的將士放在了哪裡?!”
陳萍看着符長寧,眼裡帶了一絲譏諷,“若守得住,何至於王氏毫沒有阻攔的就開通的兩方貿易?”
符長寧沒說話。
陳萍繼續說道,“既打不死胡族,何不與胡族交易,以換取邊境百姓之安寧?這樣不好嗎?哪怕是朝廷禁令,但這麼做了以後,確實百姓受到了更少的滋擾,這樣不對嗎?”
符長寧淡淡的嘆了一口氣。
她點點頭,“阿陳,你說的這些都不錯。”
陳萍嘴角勾起一個笑。
卻聽符長寧繼續說道,“但是,你忘了罷?邊境百姓,誰與胡族沒有仇恨?若可能,誰願意去與胡族
交涉?”
“但——”
“但什麼?你以爲,你這樣是成全百姓了?呵,用着胡族燒殺擄掠搶來的銀錢,去和胡族交易咱們的東西?你這就是萬全之策了?”
“可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陳萍咄咄逼人。
符長寧看着她,笑了一聲,“直到他們將銀錢用光呢?”
“什麼?”
“他們搶來的,總有用完的一日。你只看到的邊境貿易背後巨大的財富,可你可曾想過,這些錢都是曾經他們搶來的,那麼這錢用完的一日呢?他們拿什麼和你們去換?你們又可還願意無償供給他們東西?”
陳萍諷笑道,“這怎麼會?我們又不是胡人——”說到了一半,卻突然頓住了。她咬了咬下脣。
符長寧笑道,“你也想到了罷?他們終有將銀錢用完的一日,那麼用完了呢?你們又不是胡人,自然是不可能再與他們往來貿易的。那麼他們怎麼辦?習慣了奢侈用物的胡人,該怎麼辦?那個時候,被建盟的人用最好的米糧樣的膘肥體壯的胡族鐵騎,踐踏的就是咱們的國家!他們搶奪的,還該是咱們的百姓!——阿陳,你是聰明人,這些話,不需我多說了……”
陳萍咬着脣,慢慢地垂下眼簾。
符長寧淡淡的嘆了一口氣,轉而看向了張喬和於汾,“咱們是世家,與庶族不同的,就是咱們有氣節,有風骨。他們寒門可能會因飢餓不飽食而做出不擇手段的事情,但是世家,不能。”
張喬這時候也不笑了。她將背靠在椅子上,閉着眼,淡淡的問,“但已到了維谷之境了呢?咱們,再沒退路了……”
“有。”符長寧斬釘截鐵的說,“有。”
張喬睜開眼睛。
符長寧看着她,傾了傾身子,問她,“你道我也真甘心同庶族淪爲一談嗎?你道我願意看着世家沒落嗎?可他們是真不爭氣!世家世家,掛在最邊就叫世家了?沒個表率,你平白比人家多吃那些米糧,多享受了最好的資源,可你到頭來,卻還沒有人家讀書讀得好,心裡想得多,你憑什麼,又叫人家高看你一眼?嗯?!”
看着張喬眼裡頗受震動,符長寧慢慢坐直了身子,搖頭說道,“現在的世家,早已經不是大茅時候的世家了……”
“的確不是,現在的落魄,哪有往日半點光輝?”於汾冷冷笑道。
符長寧斜着眼睛去看她,“你以爲我是說這個?”
於汾愣了一愣。
符長寧搖頭說道,“狹隘。”
於汾漲紅了臉。
符長寧卻不顧看她,接着說道,“你們肯不肯聽進去我的話?——你們若連我的話也聽不進去,你們拿什麼來說比人家要更高一等?以前人之鑑立自己之身,世家人,再難有人做到這個了……”她嘆了一口氣。
於汾不說話了。
符長寧透過三個人的身影,望着亭外紛飛的落英,嘴角勾起一抹笑,問她們,“咱們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是這樣了,咱們都沒經歷過當年的時光。”
聽她提起這個,三個人都有些嚮往的神色。
就連陳萍,這會兒的眼裡也微帶了些笑意,說道,“那會兒,可真正是風流時代啊!——”
符長寧點了點頭,“不錯。”又說,“那會兒,朝堂爲官皆靠舉薦,纔有世家‘世卿世祿’這一說。可世家,也是真沒本領嗎?——是太有本領了,才能就這樣,還讓大茅生生不息了數百年。”她收回目光,看着眼前這三個女子,微微笑說,“憑藉着自己的良心,你們說,現在的科舉制措,到底是不是比薦人爲官要牢靠許多?”
張喬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說道,“也是,也不是。”
符長寧挑了挑眉。
張喬說道,“天下有學識之士何其多,科舉的好處就是將有學識的人盡都歸入我朝廷中來。但那樣一來,收進來的人盡有一些空有才華,人品卻十分遭人唾棄之人。”她搖搖頭,“還是,庶族的人,吃相太難看了……”
符長寧點了點頭,“不錯。”又是微微笑,“世家與庶族的不同,就是面對同一件事,庶族也許毫無顧忌,儘管做的再難看,也沒有底線。但世家不同。世家所需要顧慮的,太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