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長寧印象中的母親,就是天嵐國皇后那張豔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臉。但是李皇太后不同。也許是因着符長寧的年歲,比李皇太后的女兒,合儀公主還要小一些。平時在李皇太后這裡,符長寧撒嬌撒癡的,李皇太后也很是寵溺縱容。又或許是合儀公主自小得體端莊,嫁人以後回宮去看李皇太后,就更沒再展露出小女兒情態了,所以對這符長寧這幅樣子,李皇太后竟也覺得滿心歡喜和溺愛。
更何況,李皇太后不大愛插手沈從景的後宮之事。除了先開始符長寧入主中宮的那一段時間,因符長寧並不很熟悉建蒙國後宮的情況,故此李皇太后倒是替符長寧代掌了那麼一陣子的後宮,但是也都等着符長寧熟悉了掌握了所有的事情以後,又將權利交還給了皇后符長寧,半分不藏私。哪怕就是到後來呢,符長寧因有決斷不清的事情,或是發落不了的人——雖然暫時還沒那種人——若是她去找李皇太后決斷事情了,李皇太后也必是全心全意幫她的,沒有半分拿喬作勢的樣子。
故此還真是,符長寧與李皇太后的關係,竟是要比沈從景同李皇太后的關係還要更加好一些。李皇太后心疼她,符長寧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故而這個時候,李皇太后病了,符長寧自然是義不容辭的做起了繁瑣細碎的侍疾之事,並沒有半分怨言的。
這事兒落在別的人眼裡,又是闔宮稱讚符長寧至純至孝,傳到了民間,對符長寧也是一致好評,竟還有拿符長寧與先賢相比的,這倒是讓符長寧有些受寵若驚。
嘉嬪也是個十分有心的,符長寧這幾日,和嘉嬪日日這麼相處,倒是發現嘉嬪卻也是個十分細心之人。除了去照顧李皇太后,嘉嬪還給李皇太后手抄了經書,日日供奉在鳳藻宮的小佛堂裡頭祈誦。
符長寧偶爾也去翻看翻看,嘉嬪那一手秀秀氣氣的簪花小楷十分養眼,一看就是很用心抄錄的。後來符長寧有空,偶也替她抄寫幾次,倒是嘉嬪瞧了符長寧的字,還曾略帶了些詫異的笑道,“皇后娘
娘習的竟是瘦金體。”
符長寧彼時正好抄完最後一個字,待寫完了,揉一揉痠痛的手腕,擡起臉笑道,“我的字寫的很一般,若你見過我父皇的字——他的瘦金體,最有風骨。”
嘉嬪帶着些讚歎的笑說,“娘娘的字也已很不錯了。想必令尊是真正的書法大家吧?——唔,我在家中之時,也曾聽家父提起,當世的瘦金體還得數天嵐國的皇帝陛下呢。只沒想到,娘娘竟也——”
符長寧笑了笑。
提氣她父皇,符長寧竟有一些恍惚,腦海中全是她沒出閣之前,父皇對她百依百順的樣子。至於說這“百依百順”到底是因着什麼——是因要拿她當誘餌,還是要用她做棋子,這個,反倒都不重要了。
她的父皇是個十分有才華的皇帝,但儘管如此,卻絲毫沒有懈怠於國政,這才很是難得。
她的一手瘦金體,就是她父皇自小教授。
原本女孩子都該是習一些秀秀氣氣的,偏她小的時候喜歡瘦金體錚錚嶙峋骨,她父皇得知以後,不僅沒說她這樣那樣,反倒十分高興,傾囊相授。
唔,現在想起以前那些事,符長寧突然覺得,是不是自己以前的心思太過狹隘了?因在密謀重重的後宮之中,她自己的心思也變得陰暗扭曲了起來——其實是不是,她的父皇母后,也沒有像她想的那樣,一心想要利用她呢?
這些事,到了現在,也是不得而知了。符長寧兀自感嘆。
李皇太后的病好似愈發嚴重了。
都說李皇太后的病是心病,心病還須心藥醫,可這味“心藥”,他們卻竟不知該從哪裡去找。符長寧也猶自不解——按說李皇太后已有很久,沒有見到兆國老夫人了,但是兆國老夫人如今身死,也沒見李家李皇太后的親兄長如何悲慟,李皇太后怎麼就至於一病不起了呢?但是後來,符長寧卻知道了,李皇太后這次的病,也並非完全是因爲兆國老夫人的逝世。
因爲侍疾,故而符長寧和嘉嬪
近日都在鳳藻宮歇息,晚上就睡在慈心閣外面的耳室裡,主室睡着符長寧,小室睡着嘉嬪。有一次夜半,就在半夢半醒之間,符長寧聽到內閣裡有嗚嗚咽咽的哭泣之聲,符長寧摸索着爬起來,叫身邊的婢子噤了聲,獨自掌着燈進去瞧。就見李皇太后身邊兒的兩個丫頭,澤芝和湛露都醒了,正一邊兒一個,握着李皇太后的手默默地流眼淚,澤芝一邊哭,還一邊說,“主子,您醒醒啊,哪裡有先帝爺啊主子……”
李皇太后對她的話充耳不聞,在牀上默默淌了滿臉的眼淚,聲音嘶啞,閉着眼睛哭說,“……你說少年夫妻老來伴,可是我已很久不見你了。你是不是還因爲喬氏怨我?嗚嗚,可你如何敢怨我?你寵了她那麼久,我可有說這麼久不曾理會你的嗎?可你這次,竟連夢也不入了……”
符長寧聽着,竟怔愣了。
原來,李皇太后竟是在想念先帝爺。
慈心閣的另一邊兒這會兒也有了亮光,符長寧擡眼望過去,嘉嬪穿着一身兒軟緞褻衣,也在那一邊耳室的門口兒,舉着一盞蠟燭,怔怔的看着李皇太后,臉上也是濡溼一片。
過不多會兒,李皇太后說完了那話,也不只是依舊是昏迷了,還是沉沉睡去,反正是再沒了什麼聲響。
符長寧沉沉舒出一口氣。
不知爲什麼,看到李皇太后這個樣子,她突然迫切的想見沈從景。她將手中燭盞塞還給身旁的嬋衣,轉身就進了自己的耳室,一邊讓娉衣服侍她更衣,一邊吩咐她,“備輦,給我備輦。”
娉衣見她風風火火的,以爲竟是李皇太后病情有變,嚇得也不敢多問,趕緊讓人給備了輦。臨到了兒,才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娘娘,需不需要去宣太醫——”
符長寧似是恍神的搖了搖頭,待坐在了輦上,才吩咐一句,“去——宸安殿。”
“是。”
現在早已到了宮禁的時間,只是符長寧是皇后,她想要去哪裡,必定是暢通無阻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