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春末。
空氣中還遺留着春天的寒峭,沁涼中夾着一股魅惑的花香,輕輕地掃過整個京都,奼紫嫣紅,鳥語花香。
繁華的都城只受到經濟的稍微影響,並不大,畢竟是天子腳下,富商權貴雲集,繁華富貴之鄉。一路而過,中心大道兩旁,小攤販的臉上都露出純樸的笑,叫賣聲不斷,牽兒帶女,和樂融融,整個京城一片歡慶之氣在空氣中飄蕩。
蕭絕一入京城,就覺得漫天的孤寂襲身而來,如一團有實質的網,緊緊地困住他的靈魂,侵佔所有思緒,連呼吸都充滿了難受和窒息。
自流蘇死後,他只覺得整座京城都空蕩蕩,再無一人能撥動他的心緒。
看着整條街道都充滿了歡笑的喜氣,家家戶戶都美滿和樂,更襯得他形隻影單,更襯得他寂寥落寞。
人流在身邊盪漾而過,沒有一張熟悉或者信任的臉,連聲音都是這麼陌生。
蕭絕玄袍飄動,冷眸微擰,如刀刻般的五官佈滿滄桑的痕跡,眉梢掠上一抹深沉的痛。連神經都繃緊,有了斷裂的痕跡。
京城承受着他太多的回憶和痛苦,有甜蜜的,有心酸的,有快樂,有痛苦的……這座城池承受他一次又一次的失去,重到生命不能承受。
流蘇……現在喊着這個名字,都覺得心痛不已。
林俊見狀,恭敬地喊了一聲,“王爺,要進宮見皇上麼?還是先回府?”
蕭絕淡淡道:“你帶人先回去,本王先去一個地方,一會兒自己進宮!”
“是!”林俊應道,帶着禁衛軍先行回了王府,蕭絕一人便去了花市,整片花海簇擁,奼紫嫣紅,特別好看,蕭絕一身冷硬的氣質,在花市一片溫軟中顯得格格不入。來這兒的,都是一些豆蔻年華的少女,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或者是貴婦人們,大部分都是女人才會來逛花市,且三月四月是旺季,五月算是淡季,花市的人本就不多,蕭絕的到來,顯然回頭率百分百。
英俊冷酷的臉,邪魅深邃的雙眸,挺拔修長的身材,尊貴無匹的氣質,俊美的容色看得花市的小姑娘們心口噗通噗通地跳,這可是夢寐以求的如意郎君啊,可那霸氣強悍的王者之風,卻讓人不敢把眼光多投放在他身上。
俊美歸俊美,可惜太冷,太冰了!
這夏天抱着還能降降溫,冬天捂着可會冷得瑟瑟發抖。
蕭絕不顧衆人訝異的眼光,冷酷的眼光在花海中掃過,嚴苛地挑選着他心目中的花兒,終於看中一種茶花,整朵花如浮雲一般,非常好看,雪白的顏色比白梅還要純潔三分。
流蘇一直很喜愛茶花,樸素中有華貴,華貴中有清麗,不知不覺中,梧桐苑那一院茶花成了他的最愛,這個品種院子中也有,流蘇應該會很喜歡吧?
蕭絕買了很大一束茶花,便出了花市,留下一道孤寂冷硬的背影,引起身後一干花癡口水直流。
真真俊美的男人,這地,可少有這麼極品的男人出沒啊!
看起來好深情的,好癡情呢!
老實說,這一個大男人捧着一束花真的很詭異,特別是蕭絕這樣的男人,一身冷酷,卻抱着一束純潔無暇的花,別說是花市上的小姑娘心口噗通跳,口水滴答流。
他所過之處,可是魅力四射,迷死一大幫少女,就連成親的女人也逃不過,老少通殺,往往不協調的場景,更能產生想象不到的威力,或許連蕭絕自己都沒感覺到。
他可沒多想,也不覺得買一束花去祭拜流蘇有什麼不對勁。京城有很多人祭拜亡靈都會拿着一束花去墳前,代表着親人或者愛人的思念。可關鍵就在,蕭絕他自己本身沒發現,他這一身冷硬的氣質只適合拿劍,不適合拿花。
一座茶樓的雅座上,一中年男子眼光不小心撇到這一幕,噗一聲,茶水都給噴出來……
恰好噴到對面邪魅男子的錦服之上,整個桌面上的糕點被糟蹋了,邪魅男子雙眸一瞪,沒好氣地從袖口拿出繡帕擦拭胸前的茶漬,眼角不小心瞄見樓下的蕭絕,正騎馬離去,整個人呆如木雞,格式化了。
“七哥?”蕭寒眼角一抽,這還真是……“七哥什麼時候回的京城,我怎麼不知道?大哥……”
“別問我,我也不知道!”蕭越立刻擺手,他這才叫震驚呢,還沒見過弟弟捧花的模樣,迷人得有些詭異,不由自主地擡頭看看藍天,還好,很正常的天氣,無風無雨,沒什麼特殊情況。
此二人正是微服出宮的蕭越和蕭寒。
“他回來怎麼不進宮見你,在街上晃盪做什麼,哦……肯定去看七嫂。什麼時候才能忘記這件事啊?”蕭寒心中嘆息。
說起這件事,蕭越心中也是極其心疼弟弟,對其他兄弟而言,蕭越心狠手辣,冷酷無情,對蕭絕和蕭寒而言,他亦父亦兄。很疼惜這兩弟弟,蕭絕的事蕭寒也原原本本告訴他,除了嘆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蕭絕。
這種事,除非自己走出一步,不然沒人能幫忙。
世上有很多遺憾,鑄成之後,徒留一聲無奈的嘆息,沒人有辦法解開。
誰沒有遺憾呢?
可日子還是這麼過,蕭絕的人生還很長,他倒是希望他能快點忘記這件事,重新恢復到以前那個霸氣冷酷的弟弟。
他還是喜歡過去的蕭絕,雖然霸氣冷酷了些,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看起來如此不快樂,連笑臉都不見一個。
蕭越抿脣,“你還真的要娶方錦繡?老九,她和老七的王妃是姐妹,當初這事雖然也怪不得她,不過你娶她,老七會不會有芥蒂?”
爲了女人傷了兄弟之情那就不划算了,蕭越可不想最疼愛的兩位弟弟有什麼隔閡,以他的意思,蕭寒能離方錦繡遠一點更好,天下又不是沒女人,爲何他們兄弟偏偏就看上她們方家的姐妹呢?
蕭寒撇撇嘴,想起方錦繡,非常無奈地翻了白眼,“大哥,你就少在那兒窮操心了,七哥愛恨都是七嫂一人,和錦繡沒什麼關係,再說了,人家要不要嫁我還懸着呢,哼!”
“大哥給你一道聖旨……”
蕭寒立刻擺手,“得了,大哥,你留着給自己用吧,不然留給七哥,總不能讓他孤家寡人!”
蕭越瞪眼,蕭寒邪魅一笑,他自己的王妃,還是自己搞定得好,蕭絕可是他的前車之鑑,他不能重蹈覆轍,還是讓錦繡心甘情願爲好,免得到時候不好收拾。
“七哥回來就好,女兒國的事讓他去處理,煩死我了,都十八年了,一點線索都沒有,找什麼人啊,我侄子都沒找到呢,哪有空幫他們找人?”蕭寒沒好氣地道,他們蕭家流落在外的皇子還沒找到,現在又要幫女兒國找人,真吃飽了撐着沒事做,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老九,不要這麼過分,什麼都丟給老七,神機營的事你不肯出面,那些髒事都是你七哥一個人在攬住,讓你查皇子的事幾年也沒頭緒,現在還想給他添亂,他答應我都不答應,你死了這條心吧!”蕭越嚴肅地警告蕭寒。
“大哥,話不能這麼說,事情過了二十年,你讓我從何着手,當年該死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哪那麼容易找人,況且每次一有線索就被人截斷,擺明着你兒子知道自己身份,不肯認祖歸宗,他自己要躲着,我能有什麼辦法?”這是蕭寒最新推斷的消息,怎麼可能每次都那麼準確,一有消息馬上就斷,從無例外,他早就知道有人從中作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那素未謀面的侄子做的好事!
“爲何要躲着?”當皇子有什麼不好,這意味着他日後會君臨天下,整座江山都是他的,任何一個男人都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他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會拒絕認祖歸宗,對蕭寒這個猜測,蕭越始終是不信。
或許,是他拒絕相信,自己的兒子不肯認他。
身爲一名父親,這是很大打擊!
“我又不是他,怎麼會知道?”蕭寒嗤道,他要知道是誰,還想拎起來痛扁一頓呢,爲了查他的事,這幾年可沒少奔波,現在再加上消失十八年女兒國公主,他真想撞牆。
“對了,大哥,風南瑾不是沒死嗎?你讓他去查女兒國公主的事情如何?查我家侄子我還有點動力,畢竟是自家人,至少有點線索,他那什麼破公主是不是來聖天都不知道,算算年齡也該三十多了,我可沒興趣,這要是年齡貌美的,我還有點意思,人老珠黃的那就算了。”蕭寒很有義氣地道,說實在的,他對這件事很排斥,肯定又是一件無頭案,若不是爲了女兒國在漠北海的那座羣島,他們也不想淌這趟渾水。
“再說,風南瑾手裡有一個冰月宮,想要查事情還不簡單多了?那老公主要是來聖天,一定是坐船過漠北海,從鳳城登陸,這是他的地盤,抽絲剝繭,他查起來比我們容易多了,你說是不是?”
蕭越一陣啞口無言,想起這次朝廷對風家趁火打劫就覺得羞愧,其實剛開始他並無意於此,是蕭絕執意要趁機把風家打垮。其實換成任何人,有這種勢力他早就剷平了,可那人是風南瑾,他不由自主地留了三分情面,不想趕盡殺絕,甚至願意和平共處。
一直以來放縱,是因爲風南瑾對他有救命之恩,最大的原因是,之前他當右相的時候就承諾過風家不會有異心,更不會造反,風南瑾說過,以他的命擔保不會出事,他信了!之後知道右相就是風南瑾,他更是高枕無憂,如此放縱最大的原因就是相信他,他不會背叛朝廷,對蕭家構成威脅。
可蕭絕和蕭寒說什麼都不相信,這次打壓風家的事,他們極力說服,最終讓蕭絕出面,可被海盜插了一腳,功虧一簣,更戲劇化的是,風南瑾竟然沒死,活着回來,蕭越就如嚥了一口蒼蠅,那難受勁,甭提了。
現在卻把朝廷之事託給他,老實說,這臉面,還真丟不起!
蕭寒一見兄長露出眼中尷尬的神色,嗤道:“大哥,不是我想說你,實在是,你真的太放縱風南瑾,算了,這事你看着辦,不交給風南瑾就交給七哥,我可不管,大不了我爲七哥扛下神機營的事,這總成了吧?”
“再說吧!”蕭越沉吟,蕭寒說的其實很有道理,女兒國公主若是來聖天,定是從鳳城登陸,那是他的地盤,想要查事情容易多了。蕭絕才剛從鳳城回來,怎麼能讓他再跑一趟,蕭絕不累,他都要心疼了,這半年,先是邊境謊報,後是風家船運風波,蕭絕四處奔波,是時候好好休息,爲了弟弟,這張老臉還是豁出去算了,反正當皇帝的,臉皮都夠厚!
“老九,去看看老七吧,事情談完之後讓他回府休息,免得他還得進宮!”蕭越淡然道,蕭寒放下銀子,兩人隨着下樓,去流蘇的墓地。
墓地很安靜,蕭絕把那茶花放到流蘇墳前,愣愣地看着墓碑上幾個大字,傷感隨之蔓延,直到現在,他還有些難以接受,流蘇真的離他而去。
梧桐苑還和以前一摸一樣,什麼都沒有變化,他在的時候,會照顧好一院茶花,他不在,府中的侍女也會好好地照看。流蘇在梧桐苑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撥弄這些花花草草,淡淡的香味中,還留着她身上的藥香,那是一種從未離去的錯覺。
“流蘇,我來看你了!”蕭絕淡淡地道,這次去鳳城,給他的感觸更深,總是不經意想起流蘇,他深埋在心底,愛極的妻子,遺憾已經造成,伊人已逝,所有的一切將不可挽回。只能任思念啃咬着心臟,侵佔他的靈魂。
或許,看見別人幸福,嬌妻幼女,他更覺得孤寂得難受!
承認吧!蕭絕,你心裡嫉妒得發狂,嫉妒那名擁有幸福的男人!
在他生命的前二十五年裡,蕭絕一直要風有風,要雨有雨,從未嫉妒過誰,也沒有人值得他嫉妒。他本就高高在上,英俊的外貌,健康的體魄,尊貴逼人,權傾朝野,在政壇上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其意氣風發地過了二十多年,助兄長登基,剷除異己,門閥之爭,明槍暗箭,他應付自如。宮廷之鬥,他步步爲營,勾心鬥角,政壇風雨,他坐觀其變,享其樂趣。
可以說,蕭絕的一生是在鬥爭中成大和成才的,殘酷的環境造就了他冷硬絕情的性子,不管多危險,處在什麼困境,他都能迎刃而解!
他無需羨慕或者嫉妒任何人,他是所有人羨慕和嫉妒的綜合體。
可自從遇見風南瑾,他生平第一嚐到嫉妒的滋味,這不是男女之間那種酸澀的嫉妒,而是雄性動物爭鬥過程中,被對方魅力和能力所震懾的嫉妒。
如今更嫉妒他有一個圓滿的家,而他的家卻被自己親手破壞,支離破碎。
他還記得,那溫軟的身子在懷裡所感受到的溫暖和感動。
“流蘇,如果活着……我們的孩子也生下來的,對不對?”如果流蘇能活着,他都能抱着自己的孩子了,可惜……世上從無如果。
“流蘇,你定是恨透了我,是嗎?”蕭絕喃喃自語,他多想再看看流蘇的臉,聽聽她的聲音,可惜,午夜夢迴,女子從未入夢,徒留給他一陣傷感和思念。
蕭絕臉上的相思又濃了幾分,思念如長了翅膀,呼嘯而去,散在空氣中,如影隨行。
“老七!”蕭越的聲音從背後換來,蕭絕渾身一僵,徒然閉上眼睛,遮去他滿眼的脆弱,再次睜開,已恢復平常,緩緩地轉過身來。
“大哥?你怎麼……”他平時極少出宮的。
蕭寒沒好氣地道:“最近被女兒國的使者煩死了,出來透透氣,剛好看見你,話說,七哥,你捧花的樣子,真是迷人,我要是女人,魂都讓你勾走了!”
兩道寒芒同時掃向他,蕭寒聳聳肩膀,識相地閉嘴,這年頭,誠實的人不多了,就是這樣給扼殺的,可惜……
女兒國使者到訪的事,蕭越已經在書信裡說得很清楚,蕭絕也知道一二,具體的情況他還不算太瞭解,只不過,蕭越這次對風家的態度,讓他生了一股不滿。
蕭越登基多年,深知人心,自然知道蕭絕所想,況且蕭絕從不隱瞞兄長自己的不悅,蕭越上前,拍拍蕭絕的肩膀,口氣慈祥,“老七,這次的事情,你受委屈了,只不過風家目前不能滅,你想用水軍對付海盜,不是不可以,可老七,一來,時機不對,女兒國正在出使,漠北羣島再過兩千裡就是女兒國和聖天的海界,這時候大動干戈,有所不妥,對兩國邦交頗有損傷,再則,剿滅漠北海盜要耗費大量的人力財力,既然風家能和海盜相互牽制,朝廷又何必再添傷亡?總之這件事,天時地利人和都不對,不能依你所言。”
蕭絕何嘗不明白其中的厲害關係,可終究說到底,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爲蕭越太信任風南瑾,這點讓他很極其擔憂,或許還有些對風南瑾搶走兄長信任的不滿吧!
蕭寒見狀連忙打圓場,“七哥啊,這事過去就算了,以後再找機會就是!你還是回來,把女兒國的事給解決掉,消失十幾年的人才讓我們找,她們早幹嘛去,現在纔來!哼!”
蕭越勾起一抹淡淡地笑,“女兒國只有兩位公主,現任的君主是大公主,小公主十八年前和人私通不容於國,悄悄逃離,下落不明。女王繼任十五年亦無所出,五年前就一直到找失蹤的小公主,已經找遍了所有的小國和部落,就剩聖天沒找了。”
蕭絕眉心一擰,又是一起宮廷辛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