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在沉默在船艙裡爆發,水聲拍打着船上,不停地盪漾,整條船在河上沉浮,如同他們的心在冰海沉浮。
流蘇默默流淚,安靜得沒有發生一點聲音。她的眼睛是空洞的,是蒼白的,一絲色彩都沒有。
眼淚成了她眼睛裡唯一的感情,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而哭。
是爲了五年前錯過的遺憾?
是爲了五年之間這段刻骨銘心的感情?
是爲了五年後男子執着的心酸?
或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流蘇的淚,一直壓抑而低沉,極少哭出聲音,人常有云,秀麗的女人哭泣,如梨花帶淚,尤爲好看。
而她哭,會讓全世界都跟着她一起悲傷。
蕭絕沉默地看着她,露出帶着絕望的蒼白,他的眼神痛苦得如凝聚天下全部的悲劇,堅硬俊美的外貌,冷峻深邃的眼睛,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永遠都是那麼強悍。
然而此刻,卻看見一個脆弱的靈魂躲在角落裡哭泣。
往事如煙,物是人非。
是誰能挽回蒼白的局面,是誰能給他一個救贖。
眷戀着溫暖,眷戀着陽光,卻永遠只能是一種渴慕。
蕭絕對這種情況無所適從。
他要流蘇,他無法放棄流蘇,太過於執着,反而把自己逼上懸崖的邊緣,稍微有個不注意便會粉身碎骨。
蕭絕是執着的,蕭絕是絕望的,蕭絕是癡情的,蕭絕也是悲哀的。
此刻聽着心愛的女人嘴巴里喊着我愛風南瑾,他心如刀絞,恨不得毀滅所有。
下地獄,一起沉淪!
疼痛,已然麻木。
神智卻越來越清晰。
蕭絕抱着懷裡的女子,哭泣的臉讓他心疼,也讓他憤怒,他想要狠狠地蹂躪這份純真,撕碎她對風南瑾的忠貞。
可情慾卻早已褪去,渾身冰冷。
若是真的一得逞,他便永遠失去流蘇。
蕭絕緩緩放開流蘇,站起來,走出船艙,他的腳步呆滯而沉重,一步一步,如千斤重,一步一步,如踩在刀尖上,流蘇聽到一聲巨大的摔門聲,一切又恢復平靜。
流蘇伏在棉被上,嚎啕大哭,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在船艙之外。
誰來教教她,如何解開這副難解的僵局?
京城,小樓。
南瑾的傷勢漸漸好轉,身體復原,已經不見蒼白之色,閒坐涼亭,左右手下棋,自娛自樂。
蕭絕離京的消息,他早就知道,不難猜測他去那兒,鳳城那邊他也早就傳回消息,讓流蘇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嚇壞。
從流蘇嫁給蕭絕開始,就是一副難解的棋局。
他心裡明白,他唯一的勝算就是流蘇愛他。以聖天的律法來說,他和流蘇的成親,是不被百姓認可的。
流蘇當年以假死離開王府,並未真死,她還是她,方流蘇怎麼樣也不會是風蘇蘇,蕭絕並未休了她,名義上,她還是蕭王妃。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這點。
事已至此,局面已經非人力所控制,他的力量在大的衝擊下,也顯得渺小,就像是在暴風雨中前進的小船,只能被波浪推着前進。
他聰敏的腦子已經預料到將來的不可收拾的局面。
流蘇她,又一次會站在風口浪尖,被世人唾罵,女子的清譽於她蕩然無存。
是方流蘇時,要承受世人嘲笑,是風蘇蘇時,也要承受天下萬民譏諷。
南瑾這幾天都在想着如何把對流蘇的傷害降到最低,可任憑他聰明絕頂,也想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唯一的法子就是,他默默退出,此事無人知曉。
脫軌五年的命運,又恢復到正常的軌道。
流蘇她還是流蘇,他還是他,就如開始那般,毫無相干。
她不用承受罵名。
這是最完美的做法,流蘇不用受到一點傷害。
可是……
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風南瑾啊風南瑾,你並沒有你想象中的灑脫。
蕭絕又何嘗不知道,他去找流蘇會是什麼後果,可他依然一意孤行,換成是他,同樣也會這麼做。
他們都無法放手。
即使知道會傷害到流蘇,也沒法勸服自己。
或許,這就是他們的命吧!
左手黑子,右手白子,落定,左手勝出!
左右手下棋,早就成了南瑾的一種習慣,他的棋藝天下無雙,難逢對手,除了自己能和自己下,別人一般難與他抗衡。
這麼多年,冥冥之中,也養成一種習慣,幾乎每次都是左手贏,黑子勝出。
無一例外!
男子靜坐涼亭,一身白衣,飄逸純淨,眉目如畫,清貴無暇,脣角飽含着一絲似笑非笑的嘲諷。
眉宇間一點硃砂嬌豔欲滴,美得妖嬈,美得誘惑,美得罪惡!
繁華落盡,就遺留這麼一點妖嬈色彩。
流蘇,你會怪我嗎?
南瑾垂眸暗想,脣齒間流轉着苦澀的味道。
苦澀,卻讓人印象深刻。
“爹爹……爹爹……”小白的聲音驚慌失措地傳過來。
小小的身子匆匆跑來,小樓周邊的竹林是一個巨大的八卦迷陣,小白有一次在竹林裡迷路出不了,一直待了一個時辰,受不了喊了一聲,南瑾才移動陣法讓她出來。小丫頭覺得很奇異,便纏着南瑾要學。
小白還小,學這些東西極爲費力,南瑾不想她太過辛苦,就覺一些入門的知識,讓她自己跑去竹林研究,這小丫頭天賦不錯,成果讓南瑾滿意極了。
今天他讓小白看清楚玉棋子落下的位置,然後讓小白找出,才半個時辰不到,她不會這麼快就找到了吧?
“找到?”
小白搖頭,粉嫩的臉上一片慌張,“爹爹,爲什麼我身上會有一隻蝴蝶,是不是生病了,爹爹你快幫我看看!”
南瑾一震,小白拉開衣襟,她的左胸口上果然浮現一隻和流蘇身上一模一樣的蝴蝶,色澤比流蘇的更爲豐富豔麗,體型也更大,小白還小,這隻蝴蝶幾乎把她整個胸口都覆蓋。
栩栩如生,展翅欲飛,一眼看過去,尊貴非凡,流露出逼人的氣勢。
南瑾眉頭擰緊,擡眸看看小白,她身上怎麼會這麼快就出現蝴蝶?而且和流蘇身上的明顯有些不一樣,至於是哪兒,南瑾一時又說不來上。
早就知道小白是女兒國的傳人,可一下子出現這個記號,還是讓南瑾愣了好久。
“爹,你怎麼不說話?怎麼會這樣?”身上出現異樣,小傢伙有些害怕,見南瑾一直看着她不說話,心中更是不安,不會真的是不治之症吧?
南瑾拉緊小白的衣襟,微微一笑,“沒事,是胎記,娘身上也有,不要擔心!”
小白一聽這才鬆一口,慌張的臉恢復平靜,嚇死她了,“胎記不是出生就有的嗎?爲什麼突然冒出來?”
“爹也不知道,你們家的人比較怪異吧!”南瑾淡淡道。
小白眉梢一挑,雙眸一瞪,表情極其經典,陰測測地開口,“爹,什麼叫你們家的人?我們和你不是一家的嗎?”
南瑾揉揉小丫頭的髮絲,“爹不是這個意思,你再大一點就會明白了。這隻蝴蝶什麼時候出現的?”
小白坐在南瑾面前,道:“剛剛我在竹林,不知道爲何,胸口這兒和火燒似的,我以爲被什麼東西咬了,然後解開衣服來看,就發現這個怪東西,它好討厭,我最討厭蝴蝶了!”
“小白啊……以後不能說你討厭蝴蝶這樣的話,在誰面前都不許說,即便是討厭,也要說喜歡!”南瑾叮囑道,不知道爲何,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
不知道將來會如何,可南瑾卻不由自主地糾正小白錯誤的觀念,若是被龍家的人聽到討厭蝴蝶這種話,後果很嚴重。
“爲什麼要說謊,本來我就不喜歡!”小白不滿地抗議。
“撒點無傷大雅的謊話,不要緊,你沒有傷人又沒害己。”南瑾正兒八經地教育,非常認真。
爹爹教她騙人,鄙視!
小白心裡暗暗腹誹一句,臉上卻綻開笑容,“知道了!”
爹爹說什麼都對!
南瑾好笑地看着女兒陽奉陰違的模樣,搖搖頭,心裡卻非常沉重。
“公子……”韓叔匆匆而來,聲音着急,看見小白也在,眼神閃了一下,南瑾揉揉女兒的臉頰,說道:“去竹林玩吧,今天找到玉棋子才能出來。”
“是,爹爹!”小白乖巧地應着,又轉身入了竹林。
“公子,少夫人不見了!”韓叔把手裡的信件遞給南瑾,南瑾淡淡掃了一眼,臉色極爲不好!
他最壞的猜測被證實了!
南瑾眉梢凌厲,雙眸迸出殺氣來,信件往石桌上一扔,微微閉上眼睛,遮去流露出來的陰鷙。
韓叔擔憂地看着他沉靜的模樣,忐忑不安地問道:“公子,怎麼辦?”
南瑾沉默着,半晌才道:“讓玄武玄北不許輕舉妄動,不許聲張!”
“那少夫人?”
南瑾睜開眼睛,薄脣緊抿,如玉的臉上一片陰霾,沉聲道:“讓各個渡口注意有否發現蕭王行蹤!”
“是!”韓叔應道,便離開涼亭。
南瑾靜謐如水地坐着,陽光在他臉上鍍上一層薄薄的光暈,臉色更顯得潔淨透明,他的周邊隱約流轉着寒流,連陽光也透不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