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我這趟來找你的主要原因。”
李喬收斂了臉上的笑意,凝視着錢小沫的目光認真又專注,好像有一件大事要宣佈的樣子,讓錢小沫的心不由得爲之一緊,後背僵硬着身子向李喬的方向前傾,眼睛睜得圓圓的。
“小沫,錢爸錢媽叮囑我不要告訴你,害怕影響你的心情,但是我覺得你有知道的必要。”
“是爸媽出事了嗎?他們怎麼了?”
錢小沫雙手抓緊了長桌的邊緣,音量不自覺的上揚,內心燃起了着急的火焰。
雷銘皺眉看着錢小沫,餘光卻意味複雜地落在李喬的身上,是他故意想要錢小沫回到療養院的計謀嗎?
“小沫,你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錢小沫抿着幹掉的雙脣,緊緊抿成了一條縫,全神貫注地看着李喬,唯恐他嘴裡的噩耗是她承受不起的。李喬微微低下頭,輕嘆了口氣,似乎還在斟酌如何開口。錢小沫不敢催促,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準備好了面對和接受,空氣流動得越發緩慢,時間似乎也在悄無聲息的凝固。
“不是關於錢爸錢媽的。”
“那……”
“是關於錢小湘。”
“我姐姐怎麼了?”錢小沫着急地追問着,“她的情況惡化了嗎?”
李喬抿了抿雙脣,眉心緊皺,眸仁裡是疼惜也是憂傷。
“她的情況很不樂觀……”
錢小沫的心狠狠一揪,臉色瞬間慘白,雷銘看着她,心裡也在打鼓。
李喬將錢小湘的情況娓娓道來,“因爲錢小湘兩年前出交通事故造成急性腦損傷,失去了主動活動的意識,變成認知能力完全喪失的植物人狀態。雖然腦幹的功能健全,能擁有正常的心跳和呼吸,血壓正常,但是高級神經活動已經完全喪失,所以長年累月躺在病牀上最容易導致肌肉萎縮。”
李喬略頓了頓,眉尖微蹙,似乎錢小湘的狀況並沒有這麼簡單。
“不過,錢小湘的情況很特殊。她不但是肌肉萎縮,同時心跳和呼吸也變得十分紊亂,血壓升高,所有數據表明,錢小湘目前的身體狀況和六十歲高齡的老人差不多。”
“六十歲?”錯愕的神色爬上了錢小沫的眉梢。
她今年才24歲,錢小湘的身體年齡也應該只有26歲啊,怎麼會變成了60歲?
雷銘同樣很疑惑,看着李喬難得沒有和別人擡槓。
“雖然錢小湘目前是處於植物人的狀態,但是在她身上依舊運轉着正常的代謝功能,所以也會有正常人的生老病死。但是現在的問題,就是她身體衰老的速度超過了她實際年齡衰老的速度,如果任由這個速度發展下去……”李喬意味深長地看着錢小沫,嘆了口氣,“錢小湘的壽命會急速縮短,甚至,走在錢爸錢媽的前面。”
“……”
怎麼可能?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錢小沫猶如五雷轟頂,身子一軟整個人都陷了下去。
“原因呢?”雷銘質問道,“你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例行檢查,每天都有護士來換藥記錄數據,居然過了這麼久,你們才發現其中的問題?”
李喬很愧疚地凝視着錢小沫,“這是我的失職。因爲這種事情很罕見,哪怕是在全世界的範圍內,植物人加劇衰老的狀況這麼多年來也不會超過十起。所以我們也沒有注意到錢小湘的症狀……小沫,我很抱歉……”
錢小沫木訥的沉默着,低垂着頭,額前的碎髮在眼底撒下一片陰影。
雷銘和李喬都看着她,各自心疼各自無奈。
“有什麼辦法對症下藥?”雷銘看向李喬。
李喬搖着頭,很不想這樣下結論,但也別無他法,“目前臨牀醫學水平,我們沒有辦法治療。因爲我們甚至連誘發病因都不知道,怎麼對症治療呢?”
“難道你要告訴我之前出現過的那些病例都無疾而終嗎?”
雷銘擡高了音量,握着拳頭垂在桌上,碗盤都輕微一顫發出了瓷器摩擦的聲音。李彬哪裡還敢吃東西,放下筷子,小心翼翼地正襟危坐。一旁的服務生和客人都投來了詫異的目光,指指點點的竊竊私語。
“是,我很抱歉。”李喬一句話,幾乎已經宣佈了錢小湘的死刑。
也宣佈了錢小沫的死刑。
雷銘沒想到李喬回答得這麼幹脆,難道真的一點方法都沒有嗎?
雷銘低眉看向錢小沫,滿心焦慮擔憂,卻除了默默的眼神外他什麼都說不出來。
錢小沫始終低垂着頭,一句話都沒說,沉默得讓人看不透,也就更加害怕。
“這件事錢爸錢媽不讓我告訴你,就是怕影響你。但是你已經是成年人了,錢小湘的狀況不容樂觀,那麼你就是錢爸錢媽後半輩子唯一的依靠。”李喬說得語重心長,“你應該能夠明白其中的份量,你身上的擔子將會很重,你需要撐起一個家,所以,回到療養院上班吧,給錢爸錢媽一絲安慰,也讓他們能夠有所依靠。”
雷銘鼓着腮幫子瞪着李喬,李喬卻完全不理睬他,目光柔和細膩都落在錢小沫的身上。
說到底,李喬的目的還是想要錢小沫回到療養院。
爲什麼他一定要錢小沫回到療養院?因爲他想要近水樓臺先得月?
雷銘恥笑着,心裡很是不屑,正要開口的時候,錢小沫忽然搶先說道:“我明白了。”
雷銘心頭一緊,看着眼前一本正經的錢小沫,心裡沒來由的開始慌亂。
“謝謝你,李院長,這段日子真的麻煩你了。”錢小沫說得誠懇,“你的意思我也明白,我的確不能再像一個孩子那樣了,我會回到療養院上班。明天就回去。”
錢小沫!雷銘心裡一聲怒吼,胸腔裡像是有座火山在爆發,氣得他雙手直髮抖。
“太好了,小沫!”李喬眉開眼笑,和雷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錢爸錢媽肯定很開心!”
錢小沫勉強抿了抿脣角,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眉眼下垂着似乎掛着千斤重的憂愁。
“小沫,雖然目前就我所知的醫療技術沒有辦法能爲錢小湘對症下藥,但是我會聯繫美國的醫學權威,尤其是植物人研究方面的頂級專家,將錢小湘的情況說明,他們應該都會很樂意爲錢小湘做研究,也是醫學技術水平的發展。”
“謝謝你,李院長。”錢小沫說話有氣無力,儼然如泄氣的皮球似的。
雷銘卻氣得圓鼓鼓的,隨時隨地都會爆炸。
“我去趟洗手間。”
雷銘忽然站了起來,臉色很不好,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餐位。
李喬也緩緩起身,“我也去趟洗手間。”
“嗯。”
錢小沫勉強應了一聲,李喬也走了,只剩下錢小沫和李彬兩個人。
見錢小沫悶悶不樂的樣子,李彬心裡反倒十分痛快,“你要去那個什麼地方上班?”
“嗯,你在別墅,要乖乖的聽話。”
“我纔不用你來教訓我呢!”李彬哼了一聲,“不過,你不在別墅也好,見到你,我就煩!”
錢小沫顫抖着睫毛緩緩看向李彬,雖然明知道李彬和雷銘沒有血緣關係,但不知道爲什麼,看着李彬雖然稚嫩但不失硬朗又立挺的五官,尤其是他的眼神,冷漠、剛毅又有些飄渺空蕩,真的像極了雷銘。
真的好像,雷銘坐在錢小沫的對面,對她說:“你不在別墅也好,見到你,我就煩!”
——“不要你管!”
錢小沫的腦海裡再度浮現出雷銘說這句話時的臉色,堅毅如刀,冷漠如冰,好像錢小沫對他而言真的是多餘到了不能再多餘的累贅。現在,她終於不會纏着他,要去療養院了,雷銘心裡會不會覺得終於輕鬆了?
錢小沫苦笑着,垂下眼瞼,沒有再理會李彬對她的嘲諷。
雷銘走進男洗手間,站在水池前停住了腳步。嘩啦啦地開着水龍頭,蓄了滿池子的水。
幾秒鐘之後,李喬緊隨而來。李喬看着雷銘站在鏡前看着自己,只是輕微的笑了笑,側身擦過雷銘的背後朝裡面走去。
“李院長真的是處心積慮。”
雷銘說的言簡意賅,徐徐地轉過身來,目光如炬。
李喬正好走過雷銘的身後,轉身,眼神飄渺不可捉摸。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超過一米,氣氛微妙得讓一個剛想要進來的男客人知趣地轉身又走了。
“恕我不太明白。”李喬始終不改臉上的笑意,“在我看來,現在處心積慮的人應該是雷總,而我,只不過是就事論事。”
“既然李院長是就事論事,那麼錢小湘的病情,李院長當真沒有添油加醋?”
“雷總如果不信,大可親自探望。不過,錢爸錢媽未必歡迎。”
雷銘微微垂下眼瞼看了眼自己的鞋尖,嘴角是輕蔑的冷笑,雙手插在褲兜裡再徐徐地擡起頭,臉上笑意全無,滿是冷峻的冰霜,“李院長自然深得長輩歡心,不過像李院長這種對病人關心最後關心上了病人家屬的行爲,是否能夠得到世人的祝福呢?”
“世人的祝福重要嗎?我覺得,還是錢小沫對誰上心,比較重要。”
“李院長是承認了?”
“承認什麼?”
“對自己病人家屬的——圖謀不軌。”
李喬含笑,卻是一枚毒箭刺中了雷銘的心坎,“我承認,我是對病人家屬的——真心實意。”
雷銘臉上的譏笑僵硬,再度想起了手機裡收到的那些照片,所以,果然是真的了!
“我並不介意小沫和雷總的過去,因爲,那畢竟已經是……過去。”
“沒有過去的基礎,又怎麼能走到未來?”
李喬很是不屑,“因爲每一個現在都將會成爲過去,所以,每一個今天都是我和小沫未來的基礎……所以,很抱歉,雷總,我得抓緊時間,免得小沫等得急了。如果雷總還想聊天的話,歡迎雷總改天預約一個時間,按小時收費。”
話音撂地,李喬轉身繼續朝裡走去。
雷銘瞪着他的背影,氣得是臉紅耳赤,橫眉豎眼,轉身雙手“啪”的一下打在水池上。濺起了水池裡的水花,浸溼了他的袖口和衣領,滿臉淅淅瀝瀝的水痕依舊無法撲滅他眼眸中熊熊燃燒的火團。
鏡中的他,已經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