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東番前衛,西子海灣。
這裡是一個長條形海灣,長約二十餘里,寬約一里許,兩邊都有出入口,是一個天然良港。
東番,像這樣的天然良港很多,但是,明朝這會兒船隻並不多,很多港灣都荒在那裡沒人用。
這西子灣還算好的,因爲東番前衛的駐地就在西子灣的北入口,所以,港灣裡面建了一個很大的港口,港灣兩邊經過幾年的清理還算比較平整,很適合修築城池等建築。
原本,張斌還沒有開發這裡的計劃,因爲東番這會兒總共才四五十萬人,一個大員城都足夠塞進去上百萬,其他地方根本就沒必要修築大城池,隨便圍個幾萬人的小城池,供屯衛和商販交易就行了。
但是,荷蘭人進攻東番中前衛,倉皇逃走以後,這裡卻變得熱鬧起來。
海岸上,數萬屯衛正在修築一座奇形怪狀的城池,港灣兩邊則各有萬餘戰兵在修築二層棱堡,五艘從荷蘭人那裡繳獲的超級戰列艦赫然就停靠在西子灣碼頭。
這天,西子港口,彩旗飛揚,指揮使楊耿、鄒維璉和孫元化帶着數千戰兵整齊的排在碼頭恭候。
數十艘車輪舸慢慢靠近碼頭,很快,張斌便在一衆親衛的陪同下,從一艘車輪舸上走下來,楊耿、鄒維璉和孫元化連忙迎上去,雙方一陣寒暄過後,立馬又一起登上停泊在港口的一艘超級戰列艦。
張斌雖然不止一次登上過俘獲的五艘超級戰列艦,但都是匆匆而過,並未在上面久留,甚至連船艙都沒進去了。
這次就不一樣了,這次,他是專門來指導人仿製超級戰列艦的,所以,他看的很仔細,特別是進入船艙之後,每個細節他都十分關注。
此時,超級戰列艦上到處都是穿着統一制服的匠戶,這也是張斌特意規定的,各類匠戶,集中到一起從事某種工作的時候,都要發放統一制服,從這些人的制服就能看出來,他們是專門負責造船的匠戶。
這會兒,這些人正拿着類似與木尺的東西在船上測量,還時不時拿着炭筆在稿紙上記錄着什麼。
張斌並沒有驚動他們,只是帶着一行人在船艙中細細的查看着,這荷蘭人的造船技術發展的還真迅猛啊,按史料記載,百餘年前,西洋蠻夷造船技術還沒法跟大明相比,但是,現在,一看荷蘭人造的這船,很明顯,他們已經逐漸趕超大明瞭!
張斌正在那裡邊看邊感嘆呢,一個雙目炯炯有神的精幹老者突然走上來拱手道:“不知道諸位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諸位大人海涵。”
這老頭,張斌不認識,鄒維璉卻好像與他十分熟悉,雙方見禮後,鄒維璉立馬介紹道:“大人,這是福州南臺船廠的主事,專門負責船艙構造的,他也姓張。”
張斌順勢親切道:“張主事,我們同在福建,又都姓張,五百年前肯定是一家啊。”
張主事受寵若驚道:“不敢高攀,不敢高攀,大人說笑了,小人也就是個造船的,大人什麼身份。”
張斌哈哈大笑道:“什麼身份不身份的,本官祖上也就是個種地的屯衛,大家出身都差不多,只是乾的活不一樣而已。”
他這話一說出來,大家都驚詫莫名,這會兒可是相當講究身份的,一個總督大人竟然和個匠戶攀親帶故,怎麼都讓人覺着不可思議。
張斌一看衆人的表情,立馬反應過來,他腦子裡又有點混淆了,一看到跟技術相關的東西,他忍不住想起前世搞設計那會兒的場景,那個時候講什麼身份啊,大家都跟一家人一樣,合力研發,工人,工程師只是薪水不一樣,並沒有什麼尊卑。
這個時候可不能這樣,他尷尬的笑道:“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張主事,這船倉裡面,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嗎?”
張主事想了想,老老實實的道:“這船艙的結構倒是沒有多大問題,依葫蘆畫瓢,我們完全能做出來,只是有些東西,小人還真有點不明白是用來幹嘛的。”
張斌饒有興致的道:“哦,哪裡不明白,說說看。”
張主事恭敬的把張斌等人領到一層船艙中間,然後指着一個漏斗狀的東西道:“比如這個東西,小人就不知道是幹什麼的,看着好像是通風透氣又或是過水的,但是,我讓人拆下來看過,它中間並不是通的。”
張斌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個話筒,這會兒並沒有電話,也沒有對講機什麼的,戰艦指揮官嗓門再大也不可能吼的三層船艙裡所有人都聽到,這個時候就需要讓人對着這話筒傳音了。
這個東西,其實他在廣東都司衙門就讓手下親衛們使用過,只是那時候做出來的比較簡陋,並沒有這超級戰列艦裡面的正規。
他上前仔細看了看,這東西裝在一個立柱上,離船艙甲板高度大概六尺左右,矮點的人估計嘴巴和耳朵都夠不着,他這身高倒是剛剛好。
他擡手彈了彈,感覺一下,銅的,隨即他又順着連接的官道仔細看了下,這個是直通上面的,難怪人搞不明白這個是什麼東西,單獨一個船艙看,肯定不明白,因爲它跟這個船艙其他東西就沒什麼聯繫。
他想了想,回頭對個子比較高的王二道:“二子,知道這個是幹什麼的吧,上去,找到另外的漏斗,隨便來幾句。”
王二自然知道這個是幹什麼的,他們那時候可是趴房頂玩了好多天這東西,張斌一說完,他立馬道了聲遵命,跑出船艙,往二層跑去。
衆人無不驚奇不已,這東西,竟然連大人手下的親衛都知道是幹什麼的,他們怎麼不知道呢!
不一會兒,銅漏斗裡面便傳來細微的嗡嗡聲,張斌立馬把耳朵湊上去,上面王二正一個勁的在那裡重複:“大人,聽到沒,大人,聽到沒?”
聲音很清晰,畢竟人家是用銅管連接的,跟他那時候隨便找了點東西連上的不一樣。
張斌微笑道:“聽到了,你等下啊,我讓張主事來試試。”
說罷,他又將耳朵湊上去,聽到王二的答覆之後,他立馬向張主事招了招手,示意他過來。
張主事過來,學着張斌的樣子試了試,頓時尷尬了,因爲他身高還不到六尺,說話倒是可以朝漏斗裡吼,但耳朵夠不着啊。
張斌四處掃了一樣,隨即指着個一尺左右的小板凳對後面的孫標道:“去,搬過來給張主事墊墊腳。”
孫標聞言,連忙竄過去,把小板凳搬過來,放到張主事腳下,張主事連忙踩板凳上學着張斌的樣子把耳朵往上一湊,裡面頓時傳來王二清晰的聲音:“張主事,聽到沒,張主事,聽到沒?”
他目瞪口呆的看了看那銅漏斗,這纔對着裡面喊道:“聽到了,聽到了。”
張斌見他會用了,這才微笑道:“這東西其實就是傳達命令用的,這裡站着的應該是這層的指揮將領,他站到這裡就能聽到上層的指示,然後再按指示命令這一層的炮兵就行了,你明白了嗎?”
張主事心悅誠服的拱手道:“小人明白了。”
張斌點了點頭,隨即又提醒道:“我們水師將士並不是每個人都有紅毛番那麼高大,所有,這個傳音筒裝在五尺左右的高度就行了,不要裝太高。”
張主事連連點頭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
緊接着,他又請張斌來到炮門的位置,對那裡炮門的結構和炮車的構造提出了一些問題。
這些,主要還是個見識問題,其實只要知道它的功能,就明白爲什麼要這麼做,張斌雖然沒有看到過荷蘭人是怎麼操作的,但稍微想想就能明白,他隨意解釋了一番,張主事不由茅塞頓開。
衆人又在船艙裡面轉了轉,直到張主事沒有什麼問題了,張斌纔對鄒維璉道:“德輝,你讓人去把所有主事都叫到甲板上,本官跟他們說說。”
鄒維璉聞言,連忙細細的跟那張主事交待了一下,待那張主事急匆匆的跑出去,他才引手道:“大人,請。”
張斌點了點頭,帶着衆人往甲板上走去。
他們來到甲板上的時候,幾個管事已經站那裡恭敬的候着了,這些人,有專門負責龍骨的、有專門負責船體的、有專門負責船舵的、還有專門負責風帆的等等,都是鄒維璉應張斌要求,從福建和廣東各官營造船廠請來的行家裡手。
張斌一一詢問了一下這些管事,隨即便陷入了沉思,按他們的說法,這艘船長大約十五丈有奇,寬五丈不足,也就是說,長度大概是五十米左右,寬度大概是十五米,但是,大明並沒有與這個尺寸相近的船型。
福船沒有這麼大,而有記載的鄭和寶船,大號比這個大兩倍還不止,中號也比這個大一倍多,甚至連小號都比這個大的多。
張斌想了想,隨即問道:“大明這幾十年有沒有造過比這種船稍微大點的船隻?”
衆位主事相互看了看,隨即年紀最長的,負責龍骨的主事道:“回大人,萬曆年間,南臺船廠曾承造過封舟,封舟長二十丈,寬六丈,深五丈。”
封舟張斌倒是聽說過,那並不是戰船,而是用來冊封藩王用的禮儀船,說白了就是用來顯示大國風範的。
這尺寸倒是不錯,張斌點了點頭,隨即鄒維璉道:“德輝,建造船務和開挖水道的匠戶過來了嗎?”
鄒維璉點頭道:“已經過來了,正在高雄城那邊選址呢。”
張斌想了想,隨即揮手道:“那行,大家一起過去看看,定下方案,儘快把高雄船廠給建起來。”
大家都不知道,東番前衛旁邊建的城池爲什麼叫高雄,旁邊的船廠甚至都叫高雄船廠,這個自然是張斌的意思,因爲這裡本來就是後世的高雄。
這高雄城建的的確有點奇怪,因爲他是一個長條狀的城池,而且,還分成了兩個部分,靠近東番前衛駐地這邊倒是個四四方方,大概能承載十萬人左右的城池,但是,東面的城牆卻一直往南延伸了十多裡,這使得這個城池長度都跟西子灣都差不多了,寬度卻只有兩裡多。
這麼個長條條,靠近西子灣這邊的城牆還是空着的,怎麼看都讓人感覺奇奇怪怪的。
張斌其實是想在這裡建造一個大型軍工廠,靠近東番前衛駐地那邊那個四四方方的城池纔是真正的高雄城,往南延伸出來的長條狀城池就是一個軍工廠!
這裡面,張斌準備建造專門的造船廠、鑄炮廠、造槍廠、機械廠、火藥廠等等,總之,這裡將是一個全功能的軍工廠,現階段使用的所有武器包括戰艦,這裡都要能造出來。
這會兒,這裡還只是遷移過來一些造船的匠戶,以後,各方面的熟練匠戶他都要集中在這裡,專門生產武器和戰艦。
一行人從港口出來,沿海岸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左右纔來到建造船塢和開挖水道的匠戶所選定的高雄船廠位置,當然,這裡還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塊空地而已,只有在離海岸兩裡遠左右的地方有一條長長的城牆。
張斌帶着衆人等上城牆,對着前面的空地,豪氣干雲道:“新型戰艦,就按封舟的尺寸建造,這裡,要建造十個船塢,開挖十條水道,要達到年產各類戰艦百艘左右的規模。”
“嘶”,迎接他的是一片吸氣的聲音,這個也太誇張了,如果說,是一年造一百艘福船,大家都不會覺得奇怪,因爲集合現在福建所有官營船廠和廣東所有官營船廠的匠戶,一年造一百艘福船並不難。
但是,建造一百艘封舟那麼大的戰艦就不一樣了,要知道,封舟的長度可比最大的福船還大了兩倍多,如果按整體用料來計算,工作量起碼是福船的四倍還多,一年造一百艘,根本就不可能,至少現在來說是不可能的。
張斌當然知道現在不可能,他只是提出了一個目標,這個目標肯定要很多人一起努力才能完成。
緊接着,他便下令道:“新型戰艦,龍骨和船體都按封舟的尺寸來,前後要各加一個轉輪,跟車輪舸差不多那種,轉輪肯定要做的更大,很多地方還要改成鑄鐵的,而且外面還要加鐵板防護,這個,初陽,你來負責。”
孫元化連忙拱手道:“屬下明白。”
緊接着,張斌又下令道:“今年,我們只研製兩種船型,一種是類似於超級戰列艦的,純火力戰艦,另一種是類似於福船的運兵型戰艦,船首和船尾都裝上千斤佛郎機就行了,這兩種戰艦龍骨、船體、轉輪都做成一樣的就行了,上面怎麼建造,這個德輝你來負責。”
鄒維璉連忙拱手道:“屬下明白。”
張斌點了點頭,望着遠處的海面,鄭重的道:“荷蘭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們要加倍努力,儘快把船廠建起來,儘快把新式戰艦做出來,這樣,我們才能立於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