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鳳兒死了。
朱厚照呆愣愣地看着這一幕,眼淚不自覺地掉落了下來。
他急忙衝上前去,將心上人兒抱在懷裡,隨即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慟哭聲。
那哀傷的模樣,好似真個跟死了親爹親媽一樣。
嗯,有個成語,叫做“如喪考妣”,用在此刻再貼切不過了。
“鳳兒?”
“你醒醒啊鳳兒!”
朱厚照一陣淒厲呼喊,然而他的鳳兒卻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湯昊連人喉骨都給掐斷了,死的不能再死了,怎麼可能還醒得過來。
一陣搖晃之後,確認了鳳兒慘死,朱厚照豁然擡頭,雙眼通紅地盯着湯昊。
“你這個該死的混賬東西!”
“你怎麼敢?你怎麼敢如此膽大妄爲,殺了朕的……”
“殺了你的什麼?”湯昊嗤笑道:“殺了你的寵妾,還是殺了你的孌童,亦或者是殺了你的玩物?”
“我早就提醒過伱,就算你要玩這些髒東西,可以,在此之前先生個兒子出來,大不了等你駕崩了,羣臣還可以扶持你兒子,不必像現在這樣,任由你這個該死的蠢貨拉着整個大明王朝陪葬!”
面對湯昊張口閉口的嘲諷指責,氣急敗壞的朱厚照終於忍不了了,豁然起身拔出天子劍,就想砍了這個“亂臣賊子”。
然而湯昊不閃不避,就這麼冷笑着看向朱厚照。
他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去,沒有什麼好遺憾的。
可能最大的遺憾,就是選擇相信這朱厚照,相信這個大明王朝出了名的荒唐皇帝,以致於自己這幾年來的心血,全部付諸東流!
話說在這歷史上,朱厚照確實就喜歡搞這些歪門邪道。
說句不好聽的話,朱厚照聰明是真,有手段也是真,他唯一的問題就在於,天生資源太好了,以致於養成了頑劣本性。
他是弘治皇帝唯一成年的兒子,就算有個弟弟也夭折了,這就意味着朱厚照就是大明王朝的唯一繼承人,不管他怎麼昏庸無道,不管他怎麼暴虐不仁,大明王朝都只能有他這麼一個皇帝。
就算朝野上下對他離心離德,就算天底下巴不得有太多人恨不得讓他立刻就去死,但是因爲朱厚照就是弘治皇帝的唯一兒子,所以他們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忍着受着,等這個荒唐而又昏庸的帝王去死!
歷史上,朱厚照不僅是個尚武好戰的皇帝,也是個荒淫好色的皇帝。
荒淫好色到什麼程度呢?
他搞出了一個“豹房政治”,常居住在豹房裡面,蒐羅天下美人美婦,以及容貌昳麗的孌童,她們被訓練成能歌善舞、充滿邪氣的妖豔私娼,供朱厚照隨時隨地地狎玩泄慾。
說得再直白一點,這傢伙就是一個還沒有長大的頑劣小子。
以前因爲他爹弘治皇帝還在,所以能夠管束約束於他,強行讓他接受教育進學修德。
結果他爹弘治皇帝一死,他朱厚照即位稱帝做了這大明王朝的主人,加上張太后這個婦道人家毫無能力,母子關係因爲張家兄弟險些決裂,自然也不可能束縛住他了。
此外還有劉瑾、谷大用這些渴望上位的宦官閹人,爲了贏得皇帝陛下的器重信任變着花樣想方設法地討好奉承於他,給他呈現一些宮裡面不常見的新鮮事物,以此哄得天子開心,從而獲取權勢。
劉瑾就是深諳其道的箇中好手,他畢竟是陪伴這朱厚照成長的大伴,所以太瞭解朱厚照的惡劣本性了,只要遇到什麼新鮮事物,這位大明皇帝就放不下頑劣孩童的本性,非要玩個痛快才說,這也是爲何孌童鳳兒可以將他迷得神魂顛倒的真正原因!
湯昊在京的時候,或者在大明的時候,還可以充當兄長角色,以振興大明爲追求約束這位正德皇帝,激勵他進學修德儘快成長起來,做一名合格的帝王!
但是等湯昊出海之後,朱厚照再次失去了約束,加上劉瑾與李東陽結盟,故意設下了這一連環的計策,利用朱厚照的孩童本性竊取了朝政大權,這才導致瞭如今的糜爛局勢!
湯昊爲什麼會匆匆回京呢?
因爲崔潭那番話!
準確來說,因爲那個朝鮮燕山君!
這個燕山君李與朱厚照何其相似,一直都是保持“元子”(王儲)的身份接受儒學教育,表面上是“日御書筵,未嘗少廢”,妥妥的賢德儲君,結果等到其上位之後,等到無人加以約束,立刻就將本性暴露無遺,淫戲無道,或於不時聚內人於後苑,狂歌亂舞,日以爲樂……簡直就是大明武宗朱厚照的朝鮮版本!
正因爲崔潭那番話語,湯昊這才意識到,他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這朱厚照的頑劣本性。
偏偏他先前爲了大局考慮,還促使朱厚照保下了劉瑾這個該死的閹人,以致於竟然被劉瑾給反噬了,聯合李東陽掀翻了整個大明王朝,成功竊取了朝政大權!
而朱厚照此刻也是本性暴露,活脫脫一個昏君典範。
說一千道一萬,皇帝始終都是皇帝,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這個時代這個王朝的真正主人!
所以,皇帝是真的可以爲所欲爲,一如這個朱厚照。
若是皇帝不能承擔起君主之責,那天下臣民百姓全都會跟着遭殃!
可笑的是,他還不覺得自己有錯,還振振有詞地跟湯昊解釋跟湯昊爭辯!
這天下間最悲哀的笑話,莫過於此。
“行了,動手吧!”
湯昊不耐煩地催促道。
“我這輩子,遇上你這麼個貨色,算我自認倒黴!”
話音一落,湯昊就閉上了眼睛,懶得再多說一句廢話。
朱厚照惡狠狠地盯着眼前之人,手中天子劍好幾次舉起,卻又好幾次放下,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一個人的到來,促使他下定了決心。
來人不是旁人,自然是權勢滔天的劉瑾劉大伴。
劉瑾匆忙趕了進來,卻是離湯昊離得遠遠的,然後跪地稟報道:“陛下,中山侯當街擅殺錦衣衛,此後強行闖入宮闈禁地,此事已經引起了軒然大波!”
“內閣首輔李東陽率羣臣跪伏在幹清宮外,請求陛下將此等兇徒交由三法司治罪論處,以正律令!”
沒錯,劉瑾是來補刀的。
其實他早就來到了殿門外面,一直在偷偷觀察局勢。
當他敏銳地察覺到,皇帝陛下還是對這湯昊於心不忍,想要留他一命時,立刻啓用了備用計策,那就是催促李東陽出手,利用文臣縉紳的力量,將這湯昊給治罪論處,明正典刑!
事實上,擅殺錦衣衛,這是死罪之一!
錦衣衛那是什麼?
那可是天子親軍,皇帝陛下的人!
自從這錦衣衛設立以來,還從未出現過有大明臣子,敢反抗錦衣衛緝拿抓捕,甚至是直接當街斬殺錦衣衛的狂徒兇徒!
你這分明就是在打皇帝陛下的臉啊!
更何況還有後面的,擅闖宮闈禁地並且行兇傷人,這就是更加罪無可恕的死罪了!
宮闈爲什麼叫做禁地?
因爲這是皇帝陛下的家,皇帝陛下和妃嬪皇室生活的地方!
擅闖宮闈行兇傷人,這就跟謀逆造反沒什麼區別了,難不成還有赦免的道理嗎?
今日這場針對湯昊的殺局,乃是李東陽一手策劃的,自從湯昊進入登州水城那一刻起,京師裡面就針對他佈下了這場殺局,甚至包括劉健之所以得知宮闈秘聞,那都是劉瑾和李東陽故意讓他知道的!
借用劉健之口,讓湯昊得知皇帝陛下正在與孌童顛鸞倒鳳,那這位兇狂中山侯會怎麼做呢?
只要他敢闖入宮闈,那不管他後面做出了什麼,他都必死無疑!
更別提,這位中山侯還當面怒罵天子,甚至當着天子的面兒殺人了!
這一次,不管如何,無論如何,他湯昊都必死無疑!
湯昊陡然睜開眼睛,冷冷地瞟了劉瑾一眼,後者如遭雷擊,源自於內心深處的恐懼,讓他不敢直視湯昊的目光。
“劉瑾,本侯當初留你一命,還真是罪有應得。”
“沒想到你竟然會與李東陽勾結在一起,確實是本侯小覷你了!”
此話一出,劉瑾身子一顫,朱厚照也眸光閃動,下意識地看向了劉瑾。
朱厚照蠢嗎?
其實並不蠢。
他正如湯昊所說的那般,只是喜好新鮮事物罷了,所以纔會一直跟個孌童顛鸞倒鳳,對這個孌童愛不釋手。
但歸根結底,朱厚照智商還是存在的。
他回想起了今日發生的一切,最後將目光牢牢鎖定在了劉瑾身上。
“劉大伴,朕那日讓你去追查那封御道遺書是出自何人之手,你查清楚了嗎?”
御道遺書案,距離此刻不算太久,僅僅幾日時間,所以劉瑾還沒來得及對司禮監裡面的陳寬、蕭敬等人動手,自然也不會查出結果了。
“陛下明鑑,此事全無痕跡,再加上當日人多,所以奴婢還未能……”
“可是朕怎麼聽說,你將滿朝文武置於烈日下面暴曬了兩個時辰,還有三位老臣因暴曬而死呢?”
朱厚照厲聲追問道,直接打斷了劉瑾那可笑的解釋。
劉瑾聞言滿臉惶恐之色,心中卻是鎮定無比。他既然敢放湯昊進來面聖,自然就準備好了一切應對之策。
“奴婢本想趁機敲打這些朝臣一番,所以纔會自作主張,還請陛下恕罪!”
看着老實承認的劉瑾,朱厚照一腔怒火倒是沒地方發泄了。
就算這劉瑾真個與那李東陽暗中勾結,那也至少不敢哄騙欺瞞於他,反倒是野人這個瘋子,殺了鳳兒還罵了自己一頓!
朱厚照冷眼看向湯昊,臉上寫滿了怒容。
湯昊見狀自嘲地笑了笑,索性閉上了眼睛等死。
然而朱厚照正準備下令的時候,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卻突然趕來救場了。
當劉瑾看到來人的一剎那,臉色瞬間就變得難看至極!
在夏皇后的攙扶下,張太后鐵青着臉走了進來。
“皇帝,你還沒鬧夠嗎?”
甫一進門,張太后就直接問責。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哪裡還有半分天子姿態?”
“中山侯乃是奉了哀家懿旨,所以纔會強闖入宮,如若不是這般,只怕你這大明皇帝還要躲在這宮裡做那放蕩之事!”
朱厚照聞言勃然大怒,梗着脖子叫囂道:“母后!連您也要……”
“皇帝!”張太后罕見地態度強硬,“太祖鐵律,後宮事務歸屬皇后管轄,哀家就算是管不住你了,但你也總得考慮一下皇后的感受吧?你可知道這一年多的時間,皇后天天以淚洗面,還要飽受流言蜚語,你的心腸真就如此硬嗎?”
提及此事,一旁的夏皇后又開始垂淚。
朱厚照見狀,回想起往日溫情的一幕幕,心中柔軟處也不由被觸動了。
他張了張口想要解釋些什麼,可到底還是說不出話來。
張太后見狀嘆了口氣,上前取下了朱厚照手中的天子劍。
“荒唐了這麼久,也該鬧夠了!”
“哀家管不住你,可是哀家也不願見到你父皇留下的大好河山,就這麼被你給糟踐了啊!”
“你可知那御道遺書案後,有多少朝臣灰心喪氣,又有多少官員因此寒心嗎?”
“三名老臣因爲一場莫須有的罪名,平白受辱被暴曬致死,他們可都是你父皇的臣子啊!你怎麼就如此狠心苛責他們?!”
朱厚照沉默了,望着那孌童鳳兒的屍體怔怔出神。
張太后也不再出言相勸,只是從懷中取出了一本書,緩緩放在了御案上面,赫然正是湯昊離京之前留給朱厚照的那本《帝鑑圖說》。
“太祖鐵律,後宮不得干政。”
“哀家該說的話,也已經說完了。”
“皇帝你想如何施爲,哀家也管不住你,只希望你記住,你父皇臨終前的教誨!”
說完這番話,張太后就在夏皇后的攙扶下離去了。
只是路過中山侯湯昊的時候,張太后停下了腳步,低聲耳語了一句,這才擡腳離去。
“你我兩不相欠。”
湯昊聞言莫名一笑。
看來那副精雕細琢的象牙麻將果真沒白送。
張太后和夏皇后走了,麻煩卻還沒有解決。
哪怕是奉了太后娘娘懿旨,可湯昊畢竟在君前殺人,還當衆辱罵天子,以下犯上這些罪名,肯定是逃不過的。
說到底,湯昊是生是死,全在朱厚照一念之間。
朱厚照看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孌童鳳兒,又看向了案桌上的那本《帝鑑圖說》,最後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傳旨,中山侯湯昊奉太后懿旨入宮面聖,以下犯上言語不敬,打入詔獄!”
此話一出,劉瑾愣在了原地。
他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張太后竟然會趕來救場,救下了本該萬劫不復的中山侯湯昊!
該死的!
爲什麼會是這樣?
湯昊不是廢了你的兩個弟弟嗎?
你這個做姐姐的,爲何還要來救這個湯昊?
真是混賬至極,豈有此理!
正當劉瑾心煩意亂的時候,他卻突然聽了一個讓他如墜冰窟的聲音。
“今日之事,若有半點風聲傳到了外朝,朕會將你劉瑾千刀萬剮,你聽清楚了嗎?”
劉瑾聞言身子一顫,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朱厚照給一腳踹翻在地。
“不要以爲朕不知道你那些小心思!”
“這一次,看在鳳兒的面子上,朕饒你一命,再敢有下一次,朕絕不留情!”
朱厚照惡狠狠地低吼道。
清醒過來的大明皇帝,比之先前還要讓人驚懼生畏!
劉瑾瘋狂叩頭求饒,直至額頭上滿是血跡。
朱厚照嘆了口氣,目送着湯昊被甲士押走。
“送鳳兒歸鄉好生安葬!”
“賜給他的家人千金,確保衣食無憂!”
劉瑾聽到這話如蒙大赦,倉皇地命人背起孌童鳳兒的屍體,然後匆匆離去。
待他走後,朱厚照神情頹廢地坐在椅子上面,伸手想要去拿起那本《帝鑑圖說》,可不知爲何又將手縮了回去。
“來人,傳張永、陳寬!”
張永被貶出幹清宮,正是因爲他進言勸諫了一回。
而恰恰是因爲夏皇后差人前來詢問,爲何陛下長期不去坤寧宮,張永不得不硬着頭皮勸諫了朱厚照一次,結果就因此惹怒了正在興頭上面的朱厚照,直接奪了他的職,趕出了幹清宮,眼不見心不煩。
說到底,此刻朱厚照也意識到,自己這一年多以來,確實太過放縱任性了。
很快張永和陳寬聯袂而來,只是當朱厚照見到張永時,方纔消散的怒火卻又重新凝聚在了一起。
“張永,你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這張永渾身是傷不說,臉上還青一塊腫一塊,明顯就是長期遭受了打罵。
“勞皇爺掛念,奴婢這是不小心磕碰到了。”
張永淚流滿面地開口道,本想將這段時間以來的委屈一一傾訴出來,然而他卻感受到了一股嚴厲的目光,使得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朱厚照聞言一怔,隨即怒罵道:“你當朕是傻子嗎?到底是誰欺負了你?”
“朕不過是將你貶出了幹清宮,去那尚寶監做掌印太監,誰敢如此欺辱你?”
張永支支吾吾了半天,到底是沒有開口,而以頭觸地不斷流淚。
朱厚照見此情形,直接將目光移向了陳寬。
“大璫,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皇爺,都過去了。”陳寬面容平靜地回答道,“這宮中多的是趨炎附勢、見風使舵之輩,張永被趕出幹清宮,誰都知道他失了勢,所以誰都想踩上兩腳,沒什麼好說的。”
“混賬!”朱厚照哪裡還不明白,肯定是劉瑾這個王八蛋乾的好事!
“立刻讓張永進司禮監,朕倒是要看看,這劉瑾還能怎麼辦!”
陳寬聞言略顯詫異,不過卻露出了笑容。
劉瑾最想幹什麼?
進司禮監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