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清宮。
楊廷和、費宏等人正在激烈彈劾中山侯。
按照朝廷制度,此案牽涉甚重,無疑是正德朝第一大案,當交由三法司聯合審理。
從洪武十七年始,太祖高皇帝定製,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機關組成三法司,會審重大案件;遇有特大案件,則由三法司會同各部尚書、通政使進行“九卿圓審”;皇帝親自交辦的案件,由三法司會同錦衣衛審理。
刑部爲六部之一,掌法律刑獄;大理寺相當於後世的最高法庭,秦漢爲廷尉,北齊爲大理寺,歷代因之,掌刑獄案件審理;都察院爲明清兩代最高的監察、彈劾及建議機關。
這就好比後世,掌握偵查和審理權的某安機關不能自己提起公訴,提起公訴的某察院也不能自己給犯人定罪,有權力定罪的法院也不可能自己去調查取證。
在審權和判權的分割,掌握審理權力的某安機關無權力宣判判,有宣判權的法院不管審理。
審權和判權爲什麼要分割?
因爲犯罪嫌疑人要有爲自己辯護的機會,如果一個部門即能審又能判,那一定不會在乎嫌疑人怎麼說,更容易漏掉對嫌疑人有利的證據,如果審權和判權的集中往往是屈打成招和草菅人命,易產生冤假錯案。
而大明這三大法司,刑部管審判,大理寺管複覈,都察院職能不變繼續管監察。
一個部門初審,一個部門複覈,另一個部門監督,這就是古代處理大案要案的司法流程,以確保司法的公正性,一種古樸的正義原則。
按照這種制度,這一次的案件,不管是寧王朱宸濠謀逆造反,還是李東陽從中謀亂,這都是不折不扣的重案大案。
爲了確保司法公正,朝廷應該組成三司會審。
結果人犯李東陽剛剛抵達京師城門口,就被那中山侯湯昊直接率軍給劫走了,而且還帶去了菜市口法場!
他湯昊這是想要做什麼?
濫用私刑公報私仇嗎?
刑部尚書王鑑之、大理寺卿耿瑛、左都御史費宏三人立刻找到了內閣首輔楊廷和,然後聯袂入宮面聖。
朱厚照本來心情還算不錯,畢竟可以藉此機會清洗掉整個朝堂,然後澄清吏治正式開始推行新政。
結果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那該死的野人,又開始鬧出幺蛾子來了。
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啊?
那李東陽這一次都必死無疑了,你非要節外生枝幹什麼?
不過朱厚照大致也可以理解,野人這一次是真的生氣了,所以想要親手處決掉那李東陽。
畢竟李東陽這一次可是險些算計死了他湯昊,又導致大明折損了雷雄這個驍將,野人那傢伙不怒纔是怪事!
此外,李東陽多次冒出頭來跟自己等人作對,這一次更是想要將京師朝堂給攪得天翻地覆。
別說野人湯昊了,連他這個皇帝都異常震怒,恨不得將這老狗殺之而後快。
一想到這兒,朱厚照心裡面就有數了。
“湯侯被這李東陽算計險些因此而喪命,所以心裡面有些火氣,做出這種枉顧律令的事情,那也可以理解,人之常情嘛!”
“你們又何必在這兒上綱上線,扯一堆沒用的東西呢?”
費宏神情一肅,正色道:“那還請陛下立刻下旨,阻止中山侯濫用私刑,以免造成惡劣影響。”
湯昊只是一個武勳,就算他再怎麼權傾朝野,那也不能恣意妄爲,更不能代表大明王朝的律令法度!
所以,湯昊沒有資格處決李東陽!
即便李東陽罪大惡極,那也應該由三法司聯合會審之後,再對其做出判罰,如此才能正人心明律令!
費宏這一請求沒有任何問題,朱厚照這位大明皇帝自然不能拒絕。
所以他立刻下令道:“張永,馬上擬旨,命湯侯將犯人李東陽移交給刑部!”
話音一落,朱厚照還給張永使了個眼神。
後者好歹跟隨在他身邊這麼久了,結合眼下局勢,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正當這個時候,費宏再次開口了。
“陛下,按朝廷制度此案應該交由三司會審,臣身爲左都御史,理應隨同張大璫一同前往,接收人犯。”
費宏哪裡不清楚他們二人的小心思,無非就是拖延時間,任由那中山侯把李東陽殺了!
人都死了,聖旨纔到,那還有什麼意義?
朱厚照冷冷地瞟了一眼這費宏,隨即換上了一副笑臉。
“說起來,費愛卿也曾是朕的先生。”
“這本《帝鑑圖說》,內容晦澀難懂,還請費愛卿給朕指點迷津!”
聽到這話,費宏頓時眉頭一皺。
陛下這是要故意將他留下嗎?
難道非要殺了李東陽不可?
要知道李東陽可不是什麼尋常人物,三朝元老、弘治半師、縉紳領袖、文壇大家……
皇帝陛下要真是不管不顧地殺了李東陽,有礙他這位正德皇帝的賢名啊!
“陛下,臣……”
費宏還沒有說完,一旁楊廷和就搶先開口了。
“陛下,聖旨要經由內閣,不如臣與張大璫一起去頒旨吧!”
衆人聞言都點了點頭,這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朱厚照看向這位帝師,沉默片刻之後點了點頭。
他選擇給楊廷和一個機會,如果今日楊廷和再從中作梗的話,那朱厚照不介意往內閣裡面塞人進去,分割這位正德帝師的權柄!
是以張永與楊廷和前去擬旨,費宏、王鑑之則被迫留了下來,陪皇帝陛下一同學***鑑圖說》。
楊廷和回到內閣,命中書舍人擬定好了旨意,隨即來到司禮監,張永卻恍若未覺,自顧自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見此情形,楊廷和也不催促,識趣地找了個位置坐下,然後閉目沉思。
對於他而言,李東陽這種不安穩的因素,還是儘早抹殺得好!
楊廷和需要的是一個清廉高效的文臣體系,可以助他實踐自己的政治抱負,而不是一羣只知道爭權奪利的貪官污吏,也不是李東陽這種野心勃勃之輩!
所以,不如順其自然,遂了皇帝陛下的心意。
二人就這般默契地給中山侯湯昊爭取時間。
與此同時,菜市口法場。
湯昊親自押着李東陽走上法場。
“湯侯,有一事相求!”
李東陽突然停下了腳步,滿臉誠懇地開口道:“我李氏嫡脈就剩下了兆藩一人,還請湯侯……留他一命,讓他可以安度餘生。”
李兆藩過繼給了李東陽做兒子,那在禮法上面就已經是李東陽的兒子了。
而此次李東陽的所作所爲,保底都是一個勾結倭人刺殺朝堂重臣,嚴重一點那就是攪亂京師意欲顛覆大明王朝的江山社稷!
不管怎麼說,他李東陽都是死罪,唯一的區別在於,是他自己一人死,還是連同李兆藩這個最後的親人在內九族被誅!
“憑什麼?”湯昊淡淡追問道。
李東陽扭頭看向他,笑道:“老夫會承認一切指控,換取兆藩一命,如何?”
“你之所以從錦衣衛手中劫走老夫,將老夫帶來這個菜市口,不就是想殺人誅心,毀了老夫一輩子的清譽嗎?”
“若是老夫不開口承認,那百姓士子自然不會信服,你的目的就難以達成了!”
湯昊聞言嗤笑了一聲,道:“你一個閹黨,還有什麼名聲可言?”
“不過本侯可以答應你,給你老李家留下一絲血脈。”
李東陽聽後默然點頭,隨後便任由湯昊押着他來到了法場上面。
臺下百姓士子一見到李東陽,瞬間就炸開了鍋!
“那……那是……李學士?!”
“沒錯,就是李東陽大學士啊!”
“這是什麼情況?中山侯爲何將李學士抓起來砍頭?”
“李學士可是我大明賢相啊!”
隨着一羣士子認出了李東陽的身份,四周羣臣越發茫然不解了。
湯昊從冷寒鐵手中接過了卷宗,隨後高聲喝唸了起來。
“原寧王府長史李東陽,湖廣茶陵人士,天順八年高中進士……正德三年晉升爲內閣首輔,後主動請辭,正德六年起用爲寧王府長史。”
簡單敘述了一遍李東陽的人生履歷之後,湯昊接下來就開始陳述李東陽的罪過了。
“其深受皇恩卻不思精忠報國,廣結黨羽配製羽翼,互相勾結侵吞國利,與原兵部尚書劉大夏等人結黨營私,禍亂朝綱……李東陽,伱認不認?!”
所有百姓士子全都看向了李東陽,他們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昔日那個名滿天下的名士大儒李東陽,竟然會是這樣一個……奸臣!
看着臺下那些或茫然或憤怒的百姓士子,李東陽心中苦澀到了極點。
湯昊對他的指控,是真的,也是假的。
至少在李東陽看來,他那並不算是結黨營私。
“老夫……有罪!”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
所有百姓士子瞬間就憤怒了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位天下名士。
緊接着湯昊再次開口,朗聲喝道:“李東陽任寧王府長史期間,勾結寧王世子,豢養殺手死士……致使京師動盪朝野不安……李東陽,你認不認?!”
話音一落,全場再次發出了驚呼聲。
原來前不久京師裡面那場動亂,竟然就是這個李東陽一手策劃的好戲!
李東陽彷彿被抽乾了所有精氣神,神情麻木地點了點頭。
“老夫……有罪!”
親口承認,當衆認罪!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
羣情激憤的百姓士子,當即對着李東陽破口大罵,甚至高喊“殺了他”!
換句話說,他這個天下名士,一輩子清譽,今日一朝喪盡,死了都還要遺臭萬年!
正當這個時候,遠處傳來了一聲高呼:“刀下留人!”
湯昊見狀笑了笑,當即拔刀一刀剁了下去。
鮮血噴涌而出,李東陽人頭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