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長生出了皇極殿,直奔皇城北門。
他最近的辦公地點就設置在了北城的錦衣衛指揮所裡。
有家不能回啊,儘管走西邊的偏門的話正對着自己家,而且很近。
穿過御花園旁邊的鵝卵石輔路,往前走是皇城雜役司。
過了雜役司就到北門了,鄭小刀牽着馬在那裡等待自己。
御花園裡的花香撲鼻,三月份的天氣正是萬物復甦,百花爭豔的季節。
突然,前面一個人影出現在鄭長生的視線裡。
額,這不是那天被皇上差點杖斃的小黃門嗎?
對,沒錯,是小黃門王多福。
他奉了乾爹王德用的命令來這裡等鄭長生。
王多福是知道鄭長生的,大名鼎鼎的永和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皇太孫的老師。
進出宮城跟進自己家門一樣簡單。
那天,他被老朱踢暈過去了。
後來知道,是永和伯替自己在皇上面前說了幾句好話,才免於他的死罪。
感激,莫名的感激。
永和伯能夠爲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太監說話,這是他多大的福分啊。
上輩子積了多少德才換來今生今世的福報啊。
要不是鄭長生及時的制止了老朱,王多福早就死翹翹被扔到亂葬崗上去了。
王多福快走幾步,來在了鄭長生的面前,雙膝跪地磕頭:“永和伯留步,我乾爹王德用請您移步一敘。”
鄭長生呵呵一笑,一把扶起王多福,拍拍他的肩膀:“身上的鞭傷好些了吧?”
王多福心裡這個感動啊,雙膝一曲就要再次下跪。
鄭長生扶住了他,沒讓他跪下去。
“永和伯大恩大德,小子王多福銘記於心,永生不忘您的援手之恩。”
太監們抱團取暖,認乾爹、乾兒子的事情,這不新鮮。
讓鄭長生驚訝的是,這個王多福竟然在王德用如此倒黴的時候,認下乾爹。
這份情誼,是值得肯定的。
好久也沒見王德用了,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
去看看也好,畢竟都是老交情了。
再說了,王德用打發小黃門王多福在這裡等他,必定是有事的。
“恩,你乾爹還好吧?”
鄭長生輕聲的問道。
他不問還好,哪知道他一問,小黃門王多福的臉色就是一變。
隨即,王多福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了下來。
他哽咽着說:“永和伯,您是心善的菩薩,您快救救我乾爹吧,他都快被那些人折磨死了。”
鄭長生就是一皺眉,宮中泄密案涉案的有十幾個人。
王德用是被排除嫌疑之外的,另外十幾個太監,有幾個扛不住錦衣衛的酷刑死翹翹了,還有幾個被折磨的也不成樣子了。
按說,就算是老朱疑心病重,不要王德用殿前伺候了,那也不至於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吧?
“怎麼回事?”
“還能是怎麼回事,就是皇上不在用我乾爹了,宮裡的那些太監們都認爲我乾爹失去了聖寵了,把我乾爹趕到馬廄裡餵馬。
還,還把他畢生的積蓄都搜刮一空。
現在我乾爹,沒日沒夜的在馬廄裡鍘草,他們還讓我乾爹拉磨,要是不磨足了五千斤豆料,就不讓吃飯。”
鄭長生騰的一下火就上來了。
老王在怎麼說也是自己的朋友啊,這麼多年相處下來關係還是不錯的,如今沒有想到竟然淪落到如此地步。
這些該死的閹人,還真他孃的會見風使舵。
當年王德用風光的時候,這些宮人太監們,哪一個不得點頭哈腰的。
再說了,當年王德用也不是那苛刻的人,對待下面的人不能說都是和善的,但是總體來說也是走過去沒人戳脊梁骨的。
他這剛一落難,這些人就落井下石,百般折磨刁難。
簡直是豬狗不如啊,小人行徑。
鄭長生冷冷的道:“帶我去見老王!”
......
......
王德用不知道捱了多少鞭子了,只要稍微慢一點,旁邊的小太監上去就是一鞭子。
他心裡很苦,苦的一批。
甚至都有一種,乾脆一頭撞死算求了的想法,早死早託生嘛!
可是他又怕一下撞不死,那就難受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怕的東西,有的人怕老鼠,有的人怕蛇,有的人怕高,有的人怕水,當然也有如王德用這樣怕疼的人。
小黃門王多福其實是看在不想辦法,乾爹非得被那些人折磨死不行。
可是怎麼辦呢?他一個小的不能在小的小太監了,一個低賤的如同螻蟻一樣的人,人微言輕,他能有什麼辦法。
他是乾着急沒辦法。
也是說來湊巧,鄭長生入宮面聖的時候,走的是皇城北門。
按說老朱賜他可以在皇城裡騎馬,但是鄭長生不想這麼高調,畢竟太惹眼了,太招人恨了。
他是步行入宮的。
正巧被王多福遠遠的看到。
好啊,這下乾爹有救了。
永和伯能夠爲自己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太監說話,他和乾爹之前的關係也是極好的,他肯定可以給乾爹說話的。
只要永和伯開口了,乾爹就有救了。
於是,他就一直的躲在雜役司的拐角處等待。
可是真的很讓人心焦的,如果不是經歷過有急事再身,等待人的那種心情的話,是無法理解王多福內心的煎熬的。
不過,總算是沒有白白的等待。
等了將近兩個時辰,永和伯從遠處遙遙走來。
他這纔上去攔下鄭長生,謊稱是王德用找他有事。
他其實也是在賭,畢竟落井下石的人多,雪中送炭者寥啊。
見了鄭長生之後,他知道他賭對了。
看到永和伯鄭長生髮怒,他心裡懸着的心纔算是放了下來。
當鄭長生還剛到馬廄的院牆外,就聽到裡面一個公鴨嗓子在罵:“你個老沒用的東西,就幹這點兒活還想吃飯?
吃屎還差不多,快點的,別想偷奸耍滑,這可是上面交代下來的任務。
你要是幹不完,別說飯了,水也是沒得喝滴。”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王德用喘了口氣:“小公公,老夫實在是累的走不動了,您就行行好,給我口水喝成不?”
他幾乎是用在哀求的語氣了,曾經不可一世的大太監王德用何曾以這麼低的姿態求人啊。
鄭長生心裡沒來由的就是一陣的疼痛。
可是那公鴨嗓子不僅沒有給王德用水喝,還把手裡的鞭子高高的舉起來了。
或許是處於對弱者的同情,也或許是對昔日老友遭受不公的痛惜,也或許是對宮人太監們的落井下石的小人之心的厭惡。
他大喝一聲:“住手!”
一聲暴喝,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響徹在馬廄的上空。
王德用累的腰都直不起來了,如同一灘爛泥似的蜷縮着身子倒在地上,雙手抱頭。
看樣子被揍的不輕,估計都被揍怕了。
聽到鄭長生的這聲怒喝,公鴨嗓子太監舉起的手,就那麼僵硬的停在半空中。
他只不過是一個新來的小太監罷了,二十來歲,眉清目秀的看起來像個娘們。
他不認識鄭長生,可是王德用認識啊。
一聽到是鄭長生的聲音,王德用這會兒就像是身上安裝了彈簧似的,一下子就從地上爬起來了。
不顧腳下踉蹌,飛撲到鄭長生的面前摟住了雙腿,嗚嗚的哭泣起來。
四十幾歲的人了,此刻哭的像個受委屈的孩子。
着實讓人看了心酸不已。
鄭長生進宮並未穿官服,他是從錦衣衛指揮所來的,沒時間去換官服。
當然這是他跟老朱之間的默契,不管鄭長生穿不穿官服,老朱都是不介意的。
又不是什麼大超會之類的,兩個人私下裡見面,本來就沒有那麼多規矩的。
鄭長生沒有穿官服,而且年輕的不像話。
看起來二十歲都不到的樣子,比那公鴨嗓子的小太監都小。
那公啞嗓子太監瞅了一眼鄭長生。
心裡在快速的盤算着,這人是誰?
看樣子時機歲不到二十歲的樣子,該不是哪個皇子吧?
可是他窮搜腦汁也沒和哪一個皇子對上號。
於是他的膽子壯了起來,手中的馬鞭指着鄭長生:“大膽,你是何人,竟然敢管本公公的事情。
知道不知道,監看這老狗幹活是宜才人宮中太監總管李公公交代下來的?
識相點,趕緊滾!”
小黃門王多福,眼裡閃過一抹驚喜之光,他這會兒是得意的。
甚至有種幸災樂禍的看着那公鴨嗓子的小太監。
奶奶個腿兒,連永和伯都不認識,還敢在宮裡橫行?我看你是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果不其然,他的猜測是很正確的。
鄭長生一把扶起了王德用:“老王,你怎麼混成這副德行了,有事兒也不和我說。”
說完這話,鄭長生一個健步上前,伸手就把馬鞭子奪了過來。
再然後,啪啪啪,就是幾鞭子抽過去了。
也不管是哪裡,反正是哪裡抽着順手,就抽哪裡。
這頓劈頭蓋臉的抽,直接把公鴨嗓子小太監給抽懵逼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他都已經亮出名號了,他可是皇上新進的宜才人宮裡的人,他領的可是李公公的差事。
可是這毛頭小子,竟然絲毫一點面子都不顧及,就這麼生生把他打了。
“呀呀!本公公跟你拼了。”
這傢伙反應過來,張牙舞爪的就衝着鄭長生衝了過來。
鄭長生被這傢伙給氣了都,這他孃的跟個娘們似的,你還想用你的狗爪子撓我還是用你的狗牙咬我啊?
擡起腳,就是一記窩心腳。
這一腳正蹬在他的小肚子上。
嗷的一聲慘叫,這小子跟個大頭蝦米似的,捂着肚子就倒地不起了。
震驚,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這是王德用的心情。
沒有想到啊,小鄭伯爺如此的俠肝義膽,竟然爲了自己不惜得罪李公公,還把他的人給揍了。
李公公原名叫李長髮,這小子以前是掌管御馬監的。
他有一個乾兒子,想要找王德用幫忙說話給調到皇后娘娘身邊。
可是皇后娘娘宮裡的人手夠,再說了皇后娘娘例行節儉,不想要她宮裡的開支太大。
能少用一個人手,就少一份開支。
他是答應了李長髮的,可是皇后娘娘那邊不接收,他能有什麼辦法。
結果李長髮就懷疑上他了,說他不用心辦事,給他下絆子,看不起他之類的。
當然,那個時候王德用跟在老朱的身邊,正是風光無限的時候。
你就是心裡不滿意又如何?還能咬老子的吊不成?
再說了你想咬老子也沒有啊。
是以王德用根本就沒放在心上。
如果王德用是那種睚眥必報的人,憑着當時手裡的權利,收拾一個御馬監的管事太監,那可是太容易了,比就捏死一隻螞蟻都簡單。
可是王德用沒那麼做,他是以德報怨,可是人家不那麼想啊。
這次王德用倒黴了,而原來在御馬監執事的李長髮因緣際會之下,成了高麗國進貢來的美女宜才人宮裡的管事太監了。
這下,可是大反轉了啊。
一個上,一個下,身份登時就逆轉了。
李長髮懷恨在心,怎麼可能放過王德用?
連日來這通折磨,把王德用整個兒給弄掉了半條命。
被打倒在地的公鴨嗓小太監,正是李長髮的乾兒子,就是因爲他的事情,王德用才和李長髮結了樑子的。
他被鄭長生這一腳踹的,哏嘍一聲,差點暈過去。
感覺腸子都被踹斷了,疼的他在地上捂着肚子來回的打滾。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陰悽悽的聲音響起:“這是誰啊,敢動我的人?老王啊,我看你是活膩歪了吧?”
公鴨嗓小太監聽到這聲音,也顧不得身上的疼痛了,連跪帶爬的跑向那人。
來到近前,雙手抱着那人雙腿痛哭流涕:“乾爹,您要給兒子做主啊,我一切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去做的。
可是也不知道哪裡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那小子把兒子痛打一頓。
您老人家,看看,把人家的臉都抽花了。
好痛的,嗚嗚......”
靠,鄭長生渾身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宮裡的陰暗,如果不是瞭解內情的人,實難想象。
太監和宮女玩對食,太監和太監玩同志,宮女和宮女磨鏡子,等等。
那人聽了公鴨嗓子的哭訴後,頓時怒不可遏:“來人,叫護衛把他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