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琰再次出現在學堂上,依舊詳細地向大家講書,似是之前的不快都沒發生過。不過有前一日三房老太爺張目,大家心裡都存了彆扭,待沈琰就不如往日熱絡,甚至還有人開口刁難,沈琰卻始終面帶微笑,不曾露尷尬與不快。
衆學子見狀,不免面面相覷,也有不少人望向沈琴,想要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麼,卻是一無所獲。再看講臺前沈琰,也沒有刁難沈琴爲弟報仇之意。
沈瑞覺得,沈琰此舉正常,識時務者爲俊傑。這件事本就是小孩子吵架,拉出三房老太爺來已經是失誤,沈琰要是再有不當之舉,這他們一家三口可是徹底得到族人厭惡。
沈珏則是暗暗咋舌,課歇時對沈瑞道:“這到底該說是‘榮辱不驚,,還是練達老成,?”
“不管那一種,都是能成才的樣子。”沈瑞摸了摸下巴道:“‘唾面自於,的涵養可不是誰都能有的,要是這位科舉上順當,這個心性在官場上倒是能如魚得水。”
“瑞哥又紙上談兵,了”沈珏道:“不過這副穩重性子,在同輩族兄弟中還真是少見。我爹他們看重他,莫非就是因這個緣故?”
沈瑞點頭道:“雖不知以後會走到哪一步,左右是個爲官爲宦的好苗子。”
沈珏稍加思量,道:“就算是好苗子,可沈的脾氣要是不改改,也只有被拖累的。想要從族中得到助力,怕是艱難。”
兩人都不喜沈,對於沈琰卻無惡感,議論兩句便作罷。
又上了一節課,到了午休時間。
教授樂課的夫子那裡,沈珏昨日下學前就使人去打了招呼。因此,等到午休時間一到,除了有事先離開的那兩位同窗,剩下十三人便帶了書童、小廝,出了族學。
沈全已經在外頭等着,大家有些日子沒見,不是族兄弟,就是表兄弟,衆學生少不得又上前見禮。
就是向來與沈全不對盤的郭勝,看到沈全,也露出幾分歡喜。董雙走了,沈病休,郭勝只覺得自己孤零零的,連個說話人都沒有。
今日這頓飯,郭勝本不想給沈瑞面子,不過想想自己來沈家族學,不僅僅是爲了學習,還揹負父母交代的“任務”,還是合羣些好,便勉強應了。
這頓飯是昨兒就說好的,各家的馬車也都這個點過來。家裡沒有馬車的,則是上了旁人的車擠了,一行數輛馬車,前往八方樓。
不一時,到了八方樓前,衆人下了馬車,由小二引着上樓,只覺得眼睛不夠使。因到了飯時,八方樓大堂裡已經是人滿爲患,各種飯菜香味撲鼻而來。
大家的年紀在這裡擺着,年長些的還隨着父兄出來應酬過,年紀小些的有的還是頭一回下館子。八方樓又是前些日子剛整治出來的奢華地界,有些家境平常的學生,被這奢華之氣給鎮住,腳步都輕了幾分。
算上沈全,今日與會總共十四人,其中沈氏子弟十人,附學姻親四人。沈氏十人爲宗房嫡支沈珏、庶枝沈環,四房嫡支沈瑞,五房嫡支沈全、庶支沈珈,六房嫡支沈榕、旁支沈桂,七房嫡支沈琴,八房嫡支沈寶、庶支沈琨;姻親四人爲沈全舅表弟郭勝,沈榕小舅舅周恆之,沈寶姑表兄樑傳生,九房外甥陳青林。
託詞有事沒來的兩人,一個是三房旁枝沈珠從堂弟沈玻,一個是沈珠姨表弟徐永飛。
涇渭分明,可謂如是。
因提前預定,沈瑞他們進的雅間比較寬敞,丈半見方,中間是個一張七尺徑長大圓桌。
雖說大家都是同窗,年紀又相仿,不過待到論座次,就要從長幼尊卑、遠近親疏論起。
沈全年紀最長,先前離了族學,今日算是外客,便推了首座;郭勝與周恆之是沈家姻親,次之;樑傳生、陳青林是表親,再次之;剩下玉字輩按年齒序坐,後頭纔是沈榕、沈桂兄弟兩個,敬陪末位的則是今日的東道沈瑞。
沒有大人在,大家按照座次嘻嘻哈哈坐了。
少一時,看碟都擺了出來,熱菜也一道道上來,都是家常難見的,十幾歲的少年,正是肚子容易餓的時候,大家早已飢腸轆轆,也不客氣,筷子飛快,“食不言”地先將席面吃了大半。
大家面前的酒盅都滿上,裡面裝的卻是甜酒釀。年歲小的還罷,能吃着酒釀已經很滿足;年長的幾個,肚子裡吃了半飽後,卻是覺得酒味寡淡。
郭勝撂下筷子,對沈全道:“三表哥,八方樓的招牌可是桂花白,咱們來上一罈?”
沈琨也跟着道:“就是就是,如此美味佳餚,只就着甜酒釀,可是暴殄天物”
兩人這麼一說,其他人也跟着湊熱鬧。
沈全見大家意動,便笑着看向沈瑞:“瑞哥怎麼說?要是大家真的吃醉酒,受埋怨的可是你這個請客的”
沈瑞環視了一遭,最小的沈榕兩個都十一歲,在五百年後是小孩子,在這個時候已經被看成半大少年,不算小了。再看大家吃甜酒釀的模樣,個個都是沾過酒的。不等他開口,他左手邊的沈桂便湊過來,小聲道:“瑞二叔,咱們擲酒籤,直接吃酒無趣哩”
沈瑞點頭應了,道:“大家既來了酒癮,我也不好掃大家興致。只是可說好了,只要一罈桂花白,可不許多喝,要不然大家回家可要仔細板子了。”
年輕人都愛熱鬧,可明天還得上課,也怕各家大人懲處,大家自是齊聲叫好。
沈瑞起身喚了小二,點了一罈梨花白,又向他借了酒籤。
說是一罈酒,不過比成人拳頭大不了多少,裡面裝了二斤酒。
等打開壇口的泥封,醇厚酒香立時散滿一室。別說是年長的幾個,就是沈榕、沈桂這兩個小的,面上都露出幾分饞模樣。
沈瑞對於酒籤只聽說過,還沒見識過,問過大家才曉得。同女眷吃酒用的花籤不同,酒樓裡準備的酒籤籤文要淺白的多,並沒有那些囉囉嗦嗦的說法,並不需要人作詩對文。
沈瑞手拿籤筒,便按照座次,請沈全先擲。
沈全接了籤筒,搖了三下,投擲出一支籤來。
郭勝忙伸手撿了,笑嘻嘻地念道:“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自飲三杯,籤與左首。”
這句話聽着指代不明,不過大家都等着吃酒,見沈全自飲三倍,只有滿臉羨慕的。
沈瑞把盞,沈全連飲三杯,方將籤子遞給郭勝。
郭勝笑着說道:“這桂花白的味道正好,讓我也來吃上三盅。”口中說着,手中籤筒已經搖了起來,卻是半響落不出籤子。
沈琴哈哈大笑道:“說什麼吃三盅?莫不是沒吃酒、聞聞味道就醉了”
郭勝手腕一用力,丟出一支籤來,生怕旁人去撿,伸手拍住,道:“我自己來。”
他左手邊的樑傳生一把抽了出去,笑道:“可不能自己看,作弊討酒吃可不成”
郭勝哼哼兩句道:“那你念來”
樑傳生這才低頭去看籤文,唸誦出聲:“不須飲酒徑自醉,取書相和聲琅琅。左右鄰、次左右鄰各飲一杯,籤與右手第四家。”
郭勝懊惱出聲,大家齊聲大笑。
郭勝左鄰樑傳生,右鄰沈全,次左鄰沈琨,次右鄰周恆之,四人滿酒,舉杯飲了。
郭勝右手第四家,正好是沈珈,搖出籤詞:“紅粉佳人白玉杯,木蘭船穩棹歌催。自飲一杯,同庚者共飲,同月份者共飲,籤與下鄰。”
沈全拍桌大笑道:“這句籤文可合了珈哥”
衆人一起起鬨,沈珈滿臉通紅,越發顯得憨實,與粉紅佳人真是半點不貼邊。
沈珈十五歲,樑傳生、陳青林與之同庚,沈琴與之同月份,幾人酒盅滿了,仰脖吃了一盅。
沈珈右手邊坐的的是沈寶,笑嘻嘻地接了籤筒,道:“我也不貪杯,只允我一盅就好。”
待酒籤搖出來,沈珏撿起,念道:“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同庚者陪飲一杯,異姓者陪飲一杯,籤與右手第三家這籤可是好……聞了半天酒味,可真要饞死我,總算輪到一口。”
沈琴、沈珏、沈瑞與之同庚,郭勝、周恆之、樑傳生、陳青林四人是異姓,沈寶便連吃兩杯,分與諸人飲了。這桂花白入口綿軟,窖香濃郁,怪不得這小小一罈就要四兩銀子,確實名副其實,稱得上是好酒。
沈寶右手是沈珏,從沈珏往右數,第三人正好是沈瑞。
沈瑞搖了籤筒,投擲出一根籤。
依舊是沈珏撿起來,念道:“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瑞哥還有第二個故鄉不成?自飲一杯,年幼者一杯,籤與次右鄰。咦,總算終於輪到我了”
大家都曉得同輩分中,沈瑞年幼,在座比他小的,就要數沈榕、沈桂這兩個小輩。
沈珏待小二斟滿酒,毫不客氣地取了酒壺,給自己也斟上。
看的大家都瞪眼,郭勝道:“沈珏,你還沒投擲籤,怎就給自己滿上?”
沈珏笑着說道:“我生辰比瑞哥晚一日,可不正是年幼者”
除了沈全早知此事,其他人一陣噓聲。平日裡沈珏擺着哥哥的譜,一口一個“瑞哥”,沒想到他卻是弟弟,一杯酒誘惑就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