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將京都籠罩,陣陣梆子聲打破寂靜。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打更人的聲音在寂寥無聲的京都之中迴盪。
人們在夜色中沉睡過去,唯有一家小小的客棧燭火通明。
巡城的銀甲衛將客棧圍得水泄不通,客棧的住客們皆衣衫不整,面帶驚慌之色,聚在一處,小聲議論。
“怎麼回事?死人了?”
“好像才死沒多久,兇手會不會還沒走?”
“一滴血都沒有,是慣犯吧?”
“是不是仇殺啊,我們會不會有危險?”聲音之中皆是惶惶不安。
“勞煩各位到大廳集中一下,一會有人來登記,大家配合一下,幫助查案。”銀甲衛的一名少年把嘰嘰喳喳不停的衆人都轟下樓。
房中僅剩下一名穿着虎紋官服的年輕男子,蹲在地上小心地查看屍體。
屍體的手腳還是溫熱的,顯然才死去沒多久。死者脖頸上劃了一條細微的血線,其餘地方則沒有多餘的血跡,一刀致命,是武功高強的殺人慣犯。
奇怪的是,死者面容驚悚地扭曲着,彷彿死前受到了極大的痛苦。
“奇怪。”年輕男子面對死者的面容,好看的眉頭擰在一起,嘀咕了一聲。他又伸手按了按屍身,“咦!”他叫了一聲,捏完死者的兩隻手,又去捏兩隻腳。
他好像知道死者爲何會露出這種驚恐的神情了,他的手腳關節全部被擰斷了,就連手指腳趾,也都一個不漏地被折斷了。
“謝統帥。”銀甲衛少年小跑進來:“有人指認兇手。”
“過去看看。”謝青風站了起來,眉頭卻皺得更深了,他不相信殺人手法這麼嫺熟的一個人,會傻到留在客棧被人抓。
客棧中的住客都集中在大廳裡面,謝青風還沒走到樓下,就聽見一個男子大喊大叫:“一定是那個算命的,我出來解手,看到他在那個房門口一直轉悠!鬼鬼祟祟!準沒好事!”
蘇橋“哼”了一聲,儘管被指認爲兇手,他也沒有出現激動的表情,鎮定地迴應:“就許你出來解手,不許我心煩散散步?”
“那你爲何一直在他房門前散步,你圖謀不軌!”男子衣衫不整,一臉慌亂,就是他先發現的屍體。
“你還進過他房間,你的可能性明明比較大!”蘇橋反咬一口。
“我我我,我喝多了,沒沒沒,沒看清楚,走錯了。”男子面紅耳赤,企圖爭辯。
“誰知道你是不是裝的。” 蘇橋仍舊神色自若。
“都安靜,統帥來了。”銀甲衛少年喊了一聲。
謝青風撥開人羣,走入風暴中心,一眼就認出粘着假鬍子的蘇橋。
謝青風此刻才認認真真地打量蘇橋,只見他的身材臃腫,臉卻很小,插在腰間的手指也很細長,與他的身形極爲不配,兩撇格格不入的鬍子掛在嘴脣上面,顯得有些滑稽。
蘇橋瞧見謝青風的時候,愣了一下,顯然在感嘆緣分的奇妙。神色變化一閃而過,蘇橋又恢復一張地痞流氓相:“小兄弟,你來評評理,這個瘋狗亂咬人!”
“你說誰是瘋狗!”男子歇斯底里。
“誰應了就是誰。”
“你!”
“別吵了!”謝青風喝道,神色慍怒,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蘇橋面前。
謝青風覺得死者有些面熟,好像不久前見過一般,卻偏偏想不起來,此刻看見蘇橋,他想起來了,死者便是在麪館與蘇橋有過爭執的彪形大漢。他本來不太相信蘇橋有這種好身手殺人,但是,轉念一想,高明的兇手往往會有很好的隱藏手段。
而且,謝青風不會放過任何巧合。
“小兄弟,你總盯着我做什麼,我會害羞的。”蘇橋說完,眼神有些躲閃,彷彿真的害羞一般。
謝青風面色不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臉:“我在想,你臉上,除了鬍子是假的,還有什麼是假的。”
蘇橋心中暗道不好,可是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感到臉上一涼,假鬍子被撕下來了。
他第一反應是破口大罵,可是來不及罵出一句髒話,眼前黑影一閃,額頭、臉頰都涼颼颼的,自己貼的假皮全部被撕了下來,露出一張白皙且年輕的面容。
“……”你大爺的!
“假假假的……”不久前還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男子看見蘇橋那張足以用秀美二字形容的面龐,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震驚,說話都開始結巴了:“這這這,這就更可疑了……”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心裡油然而生一種想法:這麼文秀的一個人,會殺人嗎?
在場所有人,只有謝青風一個人還保持淡定,嘴角扯出一個揶揄的笑,故意拖長音調:“老……先生,這怎麼解釋?”
“我不是說過了嗎,大多數情況下,算卦的年紀大一點生意會好很多。”年輕的蘇橋強作鎮定。
“大多數情況下,隱瞞身份的,目的不純。”謝青風微微上揚的嘴角往下一沉,面帶一絲厲色:“來人呀!壓回去!”
“喂喂喂!你看我哪裡像有功夫的樣子呀。講點道理好不好啊?喂喂喂!輕點啊,大哥!”兩名銀甲衛上來按住他,蘇橋賣力地掙扎,卻宛若一隻垂死的雞。
客棧裡的人大多結伴而行,身份信息也很齊全。唯有那個彪形大漢,以及蘇橋的身份成了謎。
死了的人,再也說不出話來。活着的人,總能露出馬腳。
清晨,京都牢房。
“吱呀……”鐵門打開,謝青風走入牢房之中。
卸了“面具”的蘇橋斜靠在牢房的角落。
wWW•ⓣⓣⓚⓐⓝ•℃ O
“咦!”謝青風發現蘇橋又變了個樣子,他換上了鬆鬆垮垮的囚服,外面披着一件非常厚的棉襖,赫然就是他僞裝時穿的那件衣服。
年過不惑、不惑發福的蘇橋,變成一個面容秀美、體態清瘦的年輕男子。
謝青風重重地“嘖”了一聲,說道:“我總不能再叫你先生了吧?公子,貴姓?”
“免貴姓蘇,叫我蘇橋就行。”蘇橋緊了緊身上的棉襖:“謝統帥,能不能勞煩給我加個棉被,京都的牢房怎麼條件這麼差。”
“你是神通廣大的算命先生,凍不死的。”謝青風也不嫌牢房髒,裹着整整齊齊的虎紋官服,面對蘇橋,席地而坐,“來,伸伸冤。”
“你不是早就知道兇手不是我了嗎?”蘇橋依舊歪着身子,臉上卻不再是嬉皮笑臉的樣子,那秀美的面容沉靜下來,居然帶着一些冷氣。
謝青風覺得蘇橋脫去蘇橋的僞裝,整個人的性格也變了似的,好奇心更重了一些。他托起腮幫子,理直氣壯地問他:“我什麼時候說過你不是兇手了?你至少是有嫌疑的。”
蘇橋從棉襖裡面伸出兩隻細白的手,問他:“你看看老子的手,像是殺人的嗎?”
“嗯,倒是和翠花樓花魁的那雙手挺像的。”
蘇橋扶額:“你業務很嫺熟啊。”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謝青風小小皮了一下,就收斂了笑容,一臉嚴肅,“那天在麪館,你是不是察覺出有人要殺洪羣?”
“洪羣是誰?”
“…死者。”這回換謝青風扶額。
“哦,那是,他印堂發黑嘛。”
“說實話。”
“我真的是個算命的。”蘇橋攤手。
“算命的確實都看面相。但是所謂的面相,其實是觀察對方表露出來的情緒,從而猜測對方是恰逢喜事,還是惹上了麻煩。接下來,就是套話,兜兜轉轉,讓對方順着你布的局,一點一點地將信息全盤托出,又誤以爲這是你算出來的。我說的對不對?你別想用一句‘印堂發黑’掩蓋過去,那都是假話,印堂他孃的不會發黑。”謝青風爆了一句粗口,眼角眉梢盡顯凌厲之色,透着一個訊息:不說實話,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蘇橋舔了舔乾涸的嘴巴,面露難色,繼而向謝青風招了招手。
謝青風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耳朵貼過去了,溫熱的氣息噴在了耳廓處,謝青風聽到了一個讓他着實難以置信的理由。繼而“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蘇先生,你把我當三歲小孩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