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琰的話讓端溪頓時氣得全身都在顫抖, 一旁的呂博聞聲,衝過來擡了手想打他,卻被端溪制止:“現在打他還有用嗎?”
呂博不由地看向靜坐在那裡的端琰,這個自幼離開自己在瑞典生長的親生兒子, 如今已出落成英俊瀟灑的帥小夥,可印在眼中卻是那麼的遙遠和陌生。
他不得不壓下心中的惆悵和怒意, 嘆了口氣, 走到了窗邊。
窗外天空一片青灰,烏雲壓境, 濃雲滾滾, 偶爾一道閃電劃過,緊隨而來的是低沉的雷鳴,像是一會兒就要大雨傾盆。
呂博一臉愁容地嘆着氣:“是我們的錯, 是我們讓佳音走到了今天,是我們也讓你走到了今天……”
端溪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 又回頭看了一眼從始至終一臉漠然的兒子, 向來在人面前不肯認輸、兢兢業業且自信要強的她, 此刻露出了疲乏而委頓的神色, 她道:“既然你那麼想知道真相,那我就告訴你吧,告訴你了,你想怎麼做,都是你自己的自由了……”
端琰聞聲並沒有做出太大的反應:“你們不說,上官澤的人只要去查了呂佳音的DNA, 就能知道真相。”
“查DNA?你覺得查DNA能查出什麼?或者說你覺得他能從哪兒找到江陳輝能用來做DNA鑑定的遺物?”呂博一聽,頓時諷刺地笑了,“江陳輝父母在外打工早拋棄了他,人都找不到,家裡就一個奶奶,連個親戚都沒有,槍斃後立刻火化,所有動產和不動產全被沒收,搞他的爲了掩埋所有有效線索,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放過,你以爲別人是單槍匹馬整他嗎?這年頭哪有人搞人啊?是派搞派,懂嗎?”
端溪在一旁附和:“上官澤他就算再有本事,不過是政道上的新人,這兩年剛剛有點眉目,和那些老狐狸的算盤比,他屁都不是,他太狂了,遲早會出事。”
端琰頓時露出有些微妙的表情:“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不明白?”呂博瞪着端琰,“他手下的人和他一樣單純,佳音,根本就不是江陳輝的女兒。”
一聲響徹天際的雷鳴過後,暴雨瞬間傾盆而下,墨雲遮天蔽日,房間內一片昏暗,氣氛剎那間變得詭異而又沉悶。
端琰瞪大了眼睛,先是看了看母親,又是看了看父親,半晌,才張了張嘴錯愕道:“不是江陳輝的女兒,那她是誰?”
呂博沒有再說話,而是靠着窗邊坐下,望着天空發呆,不一會兒一行清淚便潸然落下。
端溪看着失魂落魄的丈夫,幽幽地開口道來:“佳音她的確是林安安的女兒,但是她並不是江陳輝的女兒……”
雨聲越來越大,蓋過了窗裡窗外所有的聲音,這一刻,彷彿萬籟俱寂,整個世界只有雨水點地的沙沙聲。
在母親的話語中,端琰得知了一個他從未想象過的事實——
端溪和呂博二人都出生在知識分子家庭,端溪母親的遠房表妹的女兒林安安,更是出生在一個書香門第,家裡老一輩人均是最早一批被公派留洋讀書的超級學霸,父母任職於某放射性物質研究所。
林安安是獨生女,從小不缺錢,思想意識又受家裡影響,是個何不食肉糜且有一顆聖母心普度衆生的小公主,性情灑脫,追求自由,博愛而大度。
她18歲進入清華大學讀傳播新聞學,積極參加校內校外公益組織,是活躍在大學生聯盟中的超級正面人物。
可是,就在她十九歲到二十一歲這三年,她的父母相繼被查出患有某樣免疫系統疾病,二十二歲那年,夫妻二人和她永遠說了再見。
失去了父母的林安安第一次體驗到了沒有爸爸媽媽的感覺,悲傷之餘,她天生髮達的共情心理讓她開始投身於對留守兒童和孤兒的援助項目。
可是,人能渡人,往往卻不能渡己。
她的內心世界因爲父母的離去始終是乾涸的,就在這時,她和江陳輝相識了。
江陳輝是正兒八經的農村小夥,父母早年離開家鄉去外面工作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靠撿破爛爲生的奶奶將他撫養成人。
他從小經歷過太多人情冷暖,導致性格叛逆、嫉惡如仇、對人戒心很重。
託在縣城裡做警察的舅舅的福氣進入了警專學習,後來因爲機緣巧合恰好討當時的上司喜歡,上司給了他去警校唸書的機會,他自己也爭氣,拿下了這個名額,被正式調入北川工作,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幫助了遇上困難的林安安。
英雄救美,導致一見鍾情,說白了,就是通過吊橋效應產生了錯誤的感情認知。
兩個世界觀、價值觀、經濟能力和眼界完全不同的人結婚了,他們的婚姻一開始因爲甜蜜的愛情很幸福,但是在逐漸的相處中,殘酷的現實擺在那裡——
兩人雖然都很善良,但是他們自身對家庭、正義和幸福的定義,都差距極大。
江陳輝從小就有一個夢想:吃飽、穿暖、不被人欺負、報復那些欺負自己的人、找個漂亮有錢的女人結婚、過上人人羨慕的生活。
他缺失家庭,所以把家庭看得非常非常重要,認爲家庭就應該是一家三口每天依偎在一起,但是過分缺失家庭的童年反而給他成年後的婚姻生活帶來了太多的不信任,他無法在家庭中作爲一名普通的家庭成員保持平常心,只有在婚姻中時以領導者的身份生活、並掌控着家庭成員的日常時,內心纔能有片刻的安寧。
即使明白要做一個好人,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於物質、地位、安穩和他人豔羨的眼光的追求,這份追求是飢渴難忍且永遠難以填滿的。
而這樣無奈的本性,一開始雖然得到了林安安的理解,卻在漫長的婚姻生活的磨合中,無法得到林安安的支持。
——我理解你是一回事,我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林安安是個博愛的人,正因爲博愛,才能和無數人的悲苦產生共鳴。
可是,博愛的人又是寡愛,因爲她們的愛要分給很多人,那麼分到每個人手中的分量,也就那麼多了。
林安安又是一個清高的人,她知道金錢固然重要,但她唾棄眼裡只有金錢、地位和自己一畝三分地的人。
一次又一次觀念的衝突,最終換來了從小不缺吃、不缺穿、不缺錢、沒被人欺負過、不追求別人眼光的林安安一句:“嫁給你我真是瞎了眼。”
這場婚姻,在領證九個月後,走向破滅。
林安安拿出了離婚協議書,而江陳輝果斷拒絕了。
作爲一個白手起家的窮男孩,娶了書香門第的白富美,江陳輝的愛情故事,在他們那些同事中是人盡皆知的。
外人雖然表面上欣賞和羨慕他的婚姻生活,但是實際上有不少人在背地裡傳:門不當戶不對的婚姻能有多久?
並沒有多少人看好他們兩個的婚姻,不論是出於從理性判斷他們無法和諧相處也好,還是從偏見上羨慕嫉妒恨希望他們過不好也好,人們對這種天上掉餡餅的婚姻,常常抱着不懷好意的揣測和看戲的態度。
而江陳輝最不願意面對的就是外人落井下石的眼光,那樣的眼神小時候見過太多太多,他害怕極了。
兩人因爲協議離婚不成而發生了多次摩擦,那時候又是江陳輝的事業上升期,到最後江陳輝不得不提出一個新的建議:不離婚的情況下分居。
當時國內對於公務員的家人出國長居國外的事管理並不是很嚴格,而官員家屬赴美產子又屢見不鮮,江陳輝希望林安安以赴美產子的身份和他分居,只要不離婚,想幹什麼幹什麼。
於是,兩人以這種方式徹底分手了。
林安安分手後並沒有去美國,而是去了非洲進行援助。
在那裡,他認識了北京大學畢業的攝影師嶽明涵,嶽明涵是國際法學出身的攝影愛好者,兩年前因爲煩於人情世故,辭退了國內一家頂級律所的律師身份,現如今專職於行走世界各地,做一個饑荒和災難紀錄攝影師。
兩個畫風相同的人一見鍾情迅速墜入愛河,林安安坦白了自己的婚姻狀況,嶽明涵表示可以接受,兩人不久後就孕育了新的小生命,並在加拿大生下了他們的女兒。
那之後,嶽明涵繼續奔走於世界各地拍攝,林安安繼續做自己的自由志願者,因爲沒有穩定的收入,兩人同時做了一些比較費腦的兼職,日子雖然不算富裕,但好在雙方都才藝贏人又家底殷實,生活過得還算不錯。
一年後,嶽明涵母親重病,他回家探親,而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
直到三個月後,遠在加拿大的林安安收到了消息:嶽明涵母親過世,他本人車禍而亡,父親心臟病發作緊隨二人而去。
一家三口說死就死,那一刻,林安安懷疑過這場車禍的真實性,因爲這時候江陳輝已經爬上了副局長的位置,還多次要求她回國。
但是懷疑終究是懷疑,她拿不出任何證據,於是爲了安全起見她決定暫時回到加拿大,陪伴女兒生活一段時間。
然而禍不單行,女兒剛滿兩歲那年,她被查出罹患一種免疫系統疾病。
看着診斷報告,林安安恍惚之間落淚了。
還記得自己十九歲那年,父母也是得了這樣的病,一眨眼就撒手人寰,拋下了她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種疾病會導致身體器官逐漸衰竭,而最開始產生明顯退化反映的就是她的雙眼,不到半年,她就漸漸看不清楚自己還在襁褓中的女兒的臉了。
林安安感覺到了恐慌。
她幫助了那麼多的孤兒,可是眼下如果自己死了,自己的女兒就要變成孤兒,誰又能來救救自己的女兒?
這時候,她想到了一個人,她的表姐端溪。
端溪畢業於國內一所不錯的大學,雖然遠不如她拔尖出彩,但爲人善良誠懇,且找了一個同樣善良正直的丈夫呂博。
最關鍵的是,端溪的兒子從生下來就存在眼部疾病,雖然沒有全盲,但是雙眼僅僅能夠感光,基本等同於看不見。
那個時候國內對於器官捐獻還十分避諱,□□的需求量又極大,當時還無權無勢的端溪根本沒有任何辦法替兒子爭取來機會。
於是,那一天,林安安找到了端溪,做了一場交易——
林安安道:“我可以把我的□□給小琰,但是如果哪一天我死了,請把我的女兒當做你的親生女兒那樣撫養,請讓她在無災無害、無病無痛的環境中,快樂的長大,等她成年了,如果能找到一個值得步入婚姻的男人,就請做她婚後堅強的後盾,如果找不到一個值得步入婚姻的男人,即使她將來成爲老太太,也請把她當作一個老去的孩子那樣愛着她。”
端溪:“我還希望你能讓小琰出國唸書。”
林安安:“可以。”
20世紀90年代,改革開放,因爲鄧爺爺的經濟政策的關係,出現了大批量下海經商的人,成爲了早一批在外落戶的華僑,緊隨這樣潮流還出現了一大批出國熱的分子,而當時的端溪,也有這樣一顆出國熱的心。
手術之後,林安安徹底失去了光明,而端溪的兒子重新獲得了光明的同時,跟隨自己的外婆去了瑞典的斯德哥爾摩。
之後的數年裡,林安安用自己手頭的資金開辦了一家孤兒院,主要收養一些亞裔的孤兒,在此期間,她學習盲文,還爲一些失明的孩子提供了學習的機會。
直到自己的女兒七歲那年,林安安再也扛不住,帶着對生的眷戀和對女兒的擔憂,永遠地離開了人世。
她的死亡太過於突然,而早已派人盯着她們母女的江陳輝在第一時間封鎖了消息,並在林安安的女兒稍微大一些、不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將她接回了國。
看着眼前這個和妻子有七分像,又和那個可憎的男人有三分像的小女孩,江陳輝感受到了莫大的恥辱。
他想起了那對背叛他的父母、那些欺負他無父無母的同學和鄉黨、那些□□他貧窮的陌生人、那些踩在他頭上看他笑話的上司、那些等着對他落井下石的小人……
他明明恨毒了這些人才努力到了今天,可是當人在高位時,卻不得不把自己僞裝成一個“你打我一耳光,我還得把右臉伸過去讓你打,打完之後還要體諒你的痛苦”的聖人。
於是,在外做一個光明磊落正義勇敢副局長的江陳輝,在家裡,成了一個把所有負面情緒發泄給一個無助小女孩的惡魔。
在小女孩被接回國數月之後,林安安在加拿大的好友才聯繫了端溪,告知了江陳輝將小女孩接走的事實。
那時候端溪已經有了些小成績,但相比已經坐上北川市局副局長的江陳輝,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直到江城輝發生了那起車禍,有陌生的男人找到了她說:“你是否願意幫我一個小忙?我也可以,幫你一些小忙。”
“忙?”端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母親,臉上寫滿了絕望和不可置信,“所以說,陷害江陳輝,有你的一份功勞嗎?”
“小琰……”端溪嘆,“有時候,人在某個位置上,是不得不站隊的。”
“所以,你是陳皓昆的人?”端琰問,不知不覺中,向來對一切已經淡定了的他,聲音此刻居然有些微微顫抖。
陳皓昆,當年的正局長,陷害江陳輝的始作俑者。
端溪搖了搖頭。
端琰頓時蹙眉:“……”
端溪:“是許三埫的人。”
端琰:“……”
許三埫?許三……許?
腦海裡突然飄過一個白髮蒼蒼的男人的身影和他的職稱,端琰瞬間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他呆滯了許久,才從震驚中回過神,緩緩道:“所以……這就是你……這麼多年……仕途這麼順利的理由嗎?”
“小琰……”端溪悲哀道,“原始資本的積累往往都是灰色的,身居高位的人,從來沒有無辜的人,更何況……江陳輝和陳皓昆……他們兩個一點都不無辜……”
端琰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如何迴應母親的話,他撐着額頭僵了許久,纔回過神問:“就算呂佳音不是江陳輝的女兒,但你也不能把我推出去當江陳輝的兒子吧?”
端溪嘆:“江陳輝一直對外說自己老婆生的是大胖小子,和他關係好的都知道,而且佳音剛來我們家的時候全身上下被打得沒有一處是完整的,如果再把她推到風口浪尖上,輿論會逼死這個已經快要瘋掉的孩子的,我不能受人林安安恩惠那麼多,卻讓人家的孩子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啊……”
“但是你也不該把我推出去啊!”端琰咆哮道,“你覺得,我就不會被逼瘋嗎?!”
端溪沉默,低頭擦這淚,一直坐在窗邊的呂博開了口:“當年是我讓你媽把你推出去的。”
端琰頓時看向自己的父親。
呂博起身,走到端琰身邊,滿臉倦意地看着自己的兒子:“你覺得,二十五歲,成爲正一線城市的市公安局的刑偵大隊的小隊副隊長,你端琰,配嗎?”
端琰:“……”
端溪一聽,慌忙拉了拉呂博的袖子:“別說了,算了,別說了……”
呂博搖了搖頭,拒絕了自己妻子的要求:“市局是什麼單位,它已經是一個領導單位,你一個90後的小屁孩在這裡面還是個小領導,你不明白這個領導你是怎麼當上的嗎?”
端溪站起來使勁拉着呂博:“別說了,別傷害孩子了……”
“不說?爲什麼不說?他以爲這是他的本事嗎?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畢業的都不可能畢業一年直接進入北京市局工作,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坐在這個位置上嗎?”呂博瞪着端琰,“小子,你是不是覺得市局特別好混?明明是個刑警,什麼任務都不做,什麼苦差都不幹,每個月工資拿上,你以爲這是你媽區區一個區人大能做的嗎?”
呂博輕蔑地笑:“是江陳輝,是因爲你是江陳輝的兒子,你纔會什麼都不做就能走到今天的這個地步,明白嗎?”
端琰沒有說話,可是搭在膝蓋上的拳頭卻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握緊,指背上爆出一條條猙獰的白筋。
呂博道:“當年我和你媽都知道江陳輝的案子要翻,爲什麼?因爲許三埫要處理的不光是江陳輝,是江陳輝和陳皓昆二人,剛好這兩個王八犢子狗咬狗,那就等他們狗咬狗完了漁翁得利就是了。
江陳輝這個人,做副局長時候的爲人和成績我們不做評價,但是,因爲江陳輝會死,而且是會被冤死,如果想要制裁陳皓昆、要讓人民羣衆對陳皓昆落井下石,就要把江陳輝塑造成一個好人,把他塑造成一個惡人,明白嗎?
現在的新聞媒體突然爆出一個人,說這個人怎麼可惡怎麼可惡,緊接着大小媒體對這個人落井下石爆出各種醜聞,然後這個人就被制裁了,老百姓高興得不得了,是不是?
只有這麼做,三觀非黑即白的老百姓纔會明白‘發生’了‘什麼’,纔會對陳皓昆的落馬拍手叫好,社會纔會更加安穩團結!
所以,我們把你推出去當江陳輝的兒子,你不明白理由嗎?”
呂博道:“因爲從你成爲江陳輝兒子的那一刻起,你就自帶悲壯的光環,你是英雄的兒子!只要你有野心,你的仕途會比無數人順暢無數倍,江陳輝四十歲能成爲副局長,而你只要帶着這個光環並且會做點成績,你就會被媒體稱爲‘英雄的兒子也是那麼的偉大’,關於你的正面新聞簡直不要太好寫!你或許不到四十歲都有機會成爲副局長!甚至更高的位置!”
呂博:“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你那兩年吃的輿論壓力,和有些人爲了仕途吃了一輩子的苦,能比嗎?你如果現在沒有林安安的□□,你就是個瞎子,瞎子的今天和你現在今天,能比嗎?”
呂博紅着眼道:“可是!你親手毀了你媽和我爲你做的一切努力!你親手毀了你自己吃的那麼多年的苦換來的結果!你摧毀了你的仕途!你害死了佳音!佳音或許不知道自己不是江陳輝的女兒,但從找回記憶的那一刻起一定已經猜到了當年的事情如果挖出來會牽連到我們一家三口!所以!她用死!她用自己的死想要保住了你、我和你媽!而你,你爲什麼奔三的人了這麼點道理都不明白?”
呂博最後的話語,是咆哮出來的。
“好了,你現在什麼都知道了,滿意吧?”呂博絕望地看着端琰,“去吧,去找你的上官澤告狀吧,讓他把你媽和我都處理了,你看他能挖出來什麼,許三埫現在已經不是地方官員了,他上官澤試試吧,試試自己能不能動更高的人物,大不了你媽會被許三埫當作棄子,到頭來我和你媽都入獄了,你就滿意了,對吧?去吧,去告狀吧……”
說完,呂博調頭打算離開,端琰終於開口道,聲音很平,可是尾音卻在顫抖——他在拼命控制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儘量看起來還是那麼泰然:“爲什麼,爲什麼你們要隨意決定我的人生方向,爲什麼隨意決定了我的人生方向還這麼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們沒有隨意決定你的人生……”端溪面對兒子和丈夫的爭執已經泣不成聲,“爸爸媽媽只是想給你的人生更多的選擇的機會……小琰……你知不知道……你小時候什麼都看不見……都兩歲了……因爲看不見……都不會走路……爸爸媽媽一會兒工夫沒看着你……你就摔得頭破血流……”
端溪哭着道:“誰的心不是肉長的……我兒子還那麼小……爲什麼看不見啊……那時候我每天給學生上完課……我就會坐在醫院急診的走廊裡……你知道爲什麼嗎……”
端溪伸手抓住端琰的肩膀,看着眼前從始至終一言不發的兒子,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了端琰的白襯衣上:“媽媽好希望急診有一個出車禍的人……能不能在臨死前把□□給我才兩歲的孩子……如果他們讓我跪下就能讓我的孩子看見光明的話……跪多久都可以……因爲我的孩子才兩歲……他還有那麼久的人生要走啊……怎麼能看不見啊……”
端琰握得緊緊的拳頭抖了抖,終是有些無力地鬆開了,他擡起手,拍了拍母親的手背,以示安慰。
端溪一見,低頭抱住端琰的肩膀放聲大哭:“孩子你知不知道……爸爸媽媽從你生下來那一天……每一刻都在對天發誓……如果能讓你看到光明……爸爸媽媽一定要讓你的人生有更多更多的選擇機會……爸爸媽媽一定不會再讓你過這樣痛苦的人生……爸爸媽媽真的只是想讓你好……真的真的只是想讓你好啊……”
……
會場尤雪悠抱着陳月洲痛哭流涕的哭聲和回憶中母親的哭聲交疊在一起,端琰的思緒被拉回了現實。
他低下頭,握了握拳,卻發現手掌一點力氣都沒有,彷彿從此以後,自己這雙手再也什麼都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