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這一聲巨響,石壁上出現了一個大洞,附近的太虛元氣向着洞口蜂擁而去。
那女修喝道:“進!”三人擦着翻滾成團的氣流間隙衝進洞裡,幾乎是轉瞬的工夫,太虛元氣將洞口填上,由外邊看,石壁已大致恢復了先前的模樣。
商傾醉的墳墓,就這樣在三人面前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不同於外邊的衆多傳言,化神第一人商傾醉這最後的歸宿空間並不大,也看不出有多麼富麗堂皇,裡面由他親手佈置,一切都簡單到普通尋常,高桌矮椅,桌上還擺着棋盤酒具。一旁竹簾低垂。這裡不像是死人的墓穴,到像主人還活着,隨時會自簾後現身。
那女修原本神情激動衝在前面,此時卻不由放慢了腳步,衝出丈許之後站住,怔怔望着竹簾,道:“他的靈柩就停在簾子後面,你們去將東西拿出來吧,不要驚動他。”
紅箋和石清響互望一眼,那女修既說這話,便是不打算進去見商傾醉了。
幾千年過去了,她一直同那人之間隔着這麼一堵牆,幾步之遙不得相見,如今有了機會,卻又止步不前,紅箋不明白她是怎麼想的,難道是近鄉情怯?只是那女修的神情突然冷淡下來,紅箋不敢相擾,輕手輕腳走到竹簾旁,撩起簾子,石清響跟在後面,兩人小心翼翼進了裡間。
裡面地方更是狹窄,確如那女修所說,小小的空間只停了一口黑棺,上蓋虛合着。不需到棺材裡去找,紅箋要拿的兩樣東西就擺在靈柩旁邊。
黑色錦盒敞着口,裡面白緞爲襯,雪白緞子上放着一塊淡黃色的玉簡,不管是錦盒還是玉簡,一看都是年頭不短的東西。錦盒旁邊放着的就是法寶“補天律”。
紅箋之所以能第一眼便斷定出這法寶便是“補天律”,不但因爲它形如一杆長筆,尖端綴着不知取自何種仙鳥的翎毛,握在手中可以當畫筆用。更因爲它幽黑的“筆管”長近兩尺,上面隱隱透出赤金兩色雲紋,那細細的雲紋變幻莫測,留神稍看兩眼,便不由地生出神識繚亂之感。
紅箋不需靠近,就能感受到那法寶蘊含的強大氣息。
此時“補天律”正在棺材旁邊發出細微的蜂鳴聲,這種振顫如同神劍之慾飛出匣,叫紅箋覺着它自有生命,一直以來召喚那四幅畫和他們來此的正是這件寶貝。
隨着“補天律”的蜂鳴與振顫,一絲淡淡的雲氣自法寶內生成。氤氳飄在“補天律”的周圍,這雲霧會越聚越濃,慢慢轉化爲太虛元氣,最終匯入墳墓外圍,怪不得這些年那女修不停地修煉。太虛元氣卻始終不見消耗。
紅箋神識微掃,透過黑棺那未合攏的縫隙,看到棺材裡確實躺着具屍骨。
那是化神第一人商傾醉,雖然對外邊那女修而言他是個負心的膽小鬼,但對衆生而言,他卻是個心繫天下義薄雲天的大英雄。
紅箋如此想着,在他的靈柩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道:“商化神,吾等湊巧來此,打擾到前輩安眠,這玉簡和‘補天律’我們取走之後定當妥當保管,善加利用,不叫壞人奸計得逞。令道修大陸早日恢復前輩在時的平靜。”
說完這句承諾,她彎腰將玉簡和“補天律”拿在了手中。
那女修先前叫他們不要驚動商傾醉,所以紅箋只拿了這兩樣東西,便和石清響退了出來。
女修的元神化身坐在一進來的矮凳上,正一手託着腮。隨手擺弄着棋盤上的那些棋子。聞聲擡了下眼睛,同紅箋道:“哦?‘補天律’拿出來了?給我瞧一瞧。”
紅箋兩手將那法寶遞過去,女修伸手接過來,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撫摸着細長的筆管,目光中流露出了深切的懷念之色。
她悵然道:“最開始他四處尋找蜃景神殿,是爲了幫我求一顆晉階的靈藥。他雖然沒有親口告訴我,可有一回他同那姓季的多喝了兩杯,說的話被我悄悄聽到。他說我和師父練的都是‘殺劫百相’,師父結嬰三次才成,這功法想來特別難練,而我困在元嬰圓滿,無法晉階化神,肯定也是這個原因。”
她住口不再往下說,卻以指尖輕觸那法寶上雪白的翎毛,兩眼眨也不眨,聚精會神盯着看,好似在那翎毛上能看出什麼奧秘來。
此時她的腦海中彷彿又清晰響起了那兩人的談笑聲。
“到叫賢弟見笑了。”
“哪裡,這英雄美人總是要傳爲佳話的,拿一顆來自仙界的靈丹妙藥做爲聘禮,天下間再不會有人比商大哥你更風雅更有氣魄了。”
“哈哈,總之要拜託賢弟了……”
後來他們又說了些什麼她都不記得了,那一天她雖然滴酒未沾,卻好像也喝醉了,醉得只牢牢記住了“聘禮”兩字,在她眼中天是那麼藍,空氣中飄着不知由何而來的香氣,接下來連修煉都變得特別順利。
但是後來全變了,她甚至不知商師弟何時改了主意,他和姓季的去了神殿,她害羞得很,找了理由沒有跟去看,誰知等來的是那季家小子的死訊,和這‘補天律’。
說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或許是出自於某種補償心理,這件法寶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她的手裡,她想沒關係,沒有靈藥她也一樣能晉階化神,等她成爲化神那一天,他可該拿着聘禮來求結道侶了吧,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晉階化神恰恰是他倆漸行漸遠的開始。
她的元神化身坐在矮凳上低着頭良久一動不動,空氣中卻漸漸瀰漫着悲傷和凝重。
紅箋心中不忍,勸道:“前輩,死者已矣,已經這麼多年了,不如你進去和商化神告個別,就跟我們一起走吧。”那女修聞言擡起頭來,美麗的臉上神情木然。
紅箋想了想又補充道:“您不放心天幕,正好去親眼看看季賊是怎麼伏誅的,這‘補天律’似能自行生出太虛元氣,若還不夠,前輩也可以暫時寄託於這法寶之中。這裡以後我們經常回來就是了。”
那女修坐着未動,淡淡開口:“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特別恨這‘補天律’。如今雖然不恨了,但我也不會屈尊降貴,去做它的器靈。”說着她將“補天律”遞還給紅箋,“拿着它去吧,我雖然曾經恨過它,卻不願我們幾個老傢伙一番辛苦付出全都化作泡影。”
紅箋明白了,對方這是鐵了心不走,要獨自留在這商傾醉的墓穴中。
她不再相勸,接過“補天律”收好,鄭重道:“前輩放心。我倆必定竭盡全力,阻止季有云。等季賊伏誅,道修大陸恢復平靜,我倆再來看望前輩。”
那女修露出一絲不甚在意的笑容:“沒有‘補天律’在這裡指引,依你們的修爲是找不來的。也罷,不必囉嗦,快些走吧。”
相處二十年,臨近分別,紅箋和石清響心中都有許多不捨。對他們而言,此際一別,很有可能便是永訣。紅箋和石清響是返回道修大陸的繁華世界,而這位化神大能卻要繼續呆在這方寸之地,與死者爲伴,過着與世隔絕的生活,一直到魂飛魄散。
那女修比他們都要灑脫,到這時候,她整個人都顯得輕鬆起來,口裡道:“好了,你倆準備吧。”手中真元牽引,同進來的時候一樣,傾盡全力向着石壁發起最強一擊。
太虛元氣劇烈震盪,紅箋和石清響不敢怠慢,一齊動手。太虛元氣經過之前的消耗,表面上雖然恢復如常,終是不如原來厚重,被他三人順利破開一條出路。
紅箋和石清響離開商傾醉的墓穴之際,趁着太虛元氣還未合攏回頭去看,卻見翻滾的氣流中火紅色長衣隱現,那女修靜靜站在原處,目送二人,別有一種從容不迫的風華。
就這樣了,紅箋不管她還能不能看到,匆匆揮了下手作別,心中忍不住暗想:也許等自己和石清響走了,她終會忍不住進去看看師弟商傾醉吧。從來相愛的兩個人,活得久的那個會更加痛苦一些。
她正這樣想着,突聽身邊石清響道:“咱們兩個,還是叫我做死在後面的那人吧。”
此時沒有外人在場,紅箋心下感動,追隨自己的心意自後面緊緊抱住了石清響,柔聲道:“傻瓜,那等滋味你嚐了一次還不夠麼?”
石清響見她領會了自己的意思,臉上綻出笑容來,側頭想了想,一本正經答道:“肯定很難受,雖然我現在還記不起來當初的事,不過只要想一想,心便會隱隱作痛。”
紅箋便趁機親了親他的後頸,道:“既然會難受,就把這滋味留給敵人嘗吧,這次咱們都要好好的,往後的日子還長,化神,真仙,咱們要一直這麼走下去。”
石清響重重點了點頭。
他沒有提自己丟失的魂魄,紅箋也沒有多說,但在她心裡早已經打定了主意,不管多難,也要幫他找回來,他們都好好的,然後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