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酌看着那遒勁有力的筆跡,手不由自主地輕顫起來。然後抓起桌上的那對泥人,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行動間,那張信紙悄然飄落,上面只有寥寥幾筆。
有事離開,後會有期,萬望珍重。
淡梨白留。
上官酌衝出客棧的那一霎那,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腦子裡忽然一片空白。一時竟忘了自己急匆匆跑出來是爲什麼,只是下意識地在人羣中去找那一抹雪白。從清晨到日暮,不知疲憊,不知飢餓地找。他們一起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這座城的每一個角落她都去了、找了,可是都沒有找到那抹雪白。
天色漸漸暗下來,上官酌手裡拿着那對泥人,像一個失去生氣的傀儡娃娃一般在街上緩緩走過。忽然,天,毫無徵兆的,竟下起了雨。
女子停下腳步,擡起頭,眼神空洞面無表情地看着黑壓壓的天幕。一如她和他初遇時那般。
雨,越下越大,街上已經沒什麼人了。只是偶爾沒有傘的人急匆匆地跑過。雨幕裡隱隱約約地有黃色的光亮。那是哪家的燈火,竟然那麼暖,那麼暖。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分她一點,一點就好。她真的好冷,好冷。
握着泥人的手,五指一鬆,那對泥人便落進地上的小水窪裡,濺起水花,就像晶瑩的淚珠。女子緩緩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任由那對泥人在傾盆大雨裡漸漸模糊,最後化爲一灘泥水,再難還原……
天和三年冬,失蹤六年的太子殿下容銘突然出現。但先帝於五年前駕崩,留下聖旨讓當時的五皇子繼承皇位,廢黜太子。先太子忽然回京,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一時間朝堂上漸分出兩股勢力,一股支持太子繼位,一股力量則擁護新皇。
一月過後,皇帝擬旨封容銘爲銘王爺。在京居住,此舉一出各方勢力便變成了觀守之勢。
上官酌看着這熟悉無比的玉京,略帶苦澀一笑,自己曾經發誓再也不要回來,如今卻違了這誓。可見造化弄人,她不想回來,卻因小白曾無意中說過他在玉京長大,所以她又不得不回來賭一把。
牽着馬走進偌大繁華的玉京城,一切那麼熟悉,那吆喝的聲音、飄動的酒幡甚至那空氣中的獨屬於玉京的氣息都還是那麼熟悉。然而恍惚間又覺得這裡陌生地緊,陌生地讓她覺得想要落荒而逃。
腳步在玉京城裡最大的一家酒樓門口停下,門口的小二笑容滿面地趕忙迎了出來,“姑娘裡面請!”邊說邊牽過她手裡的馬。上官酌把馬交給小二,邁步向酒樓裡走去。若是時光可以倒流,那她寧願一直都堅守當初那個決不回玉京的誓言。這樣,這一刻心就不會那麼難過……
剛走進大廳,二樓就走下一羣人。爲首的男子身着黑色錦服,滾邊的金絲將他身上的貴氣襯托無疑。身後跟着一羣侍衛,簇擁着他走下樓梯。大廳裡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噤聲,低下頭,眼睛時不時地偷偷地瞄瞄那個黑衣男子。然而這些人不包括上官酌。
她怎麼敢低頭,怎麼敢。她怕一低頭,他就會消失了。就像千千萬萬次在夢中那樣。那熟悉的眉目,她一定不會認錯!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過來,上官酌只覺得心跳如鼓,一顆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找了這麼久,終於找到了。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她想要告訴他,她找了他好久好久。然而……
所有的欣喜若狂在他與自己擦肩而過的時候,灰飛煙滅。呼吸赫然一窒,臉色僵硬。冷漠的視而不見,只覺得自己的心一下像掉進了冰窖。
“小白。”還是喊了出來。她不會認錯的。這個人一定是小白,一定是。
男子腳步哪怕稍微遲疑都沒有,繼續往前走。那羣侍衛一個接一個從她面前走過,步履生風。
“淡梨白!”上官酌追了上去,不知爲何,乾涸的眼眶竟然驀然溼潤。
“大膽,竟敢驚擾王爺!”還未靠近他,就被幾個侍衛粗魯地攔了下來。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上官酌使勁地掙扎。那是小白啊,小白怎麼能不認識她呢?怎麼可以?!
“立揚。”爲首的男子這才停下來,低沉充滿磁性的聲音。不是熟悉的聲音,上官酌猛然擡頭,直直地看着那個人。
“王爺。”剛纔呵斥她的男子恭敬道。
“放開這位姑娘。”
“是。”名叫立揚的男子輕輕一揮手,押着上官酌的力量一下就消失了。
“姑娘剛纔是在叫本王嗎?”禮貌的語調,卻疏離無比。
上官酌腦子一下空白,好一會兒才地說道:“……小白,我是上官啊,你不認識我了嗎?”看着那雙深邃的眼睛,努力地想要找出一絲端倪。然而卻毫無所獲。
聞言,男子忽然一笑,暖了這涼意陣陣的寒秋。“小白?姑娘怕是認錯人了吧。本王可不叫這個名字。”再不等她的反應,轉身離開。步履間毫不拖泥帶水。
一句認錯人,一聲本王。上官酌再也沒有力氣再追問一句了,呆呆地看着一羣人走遠,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視線之中。
大廳裡又熱鬧起來,對着上官酌不停地指指點點。一滴淚沒忍住,滾落在地。上官酌急忙擡起頭,快速地眨着眼睛。視線模糊地看着酒樓的房樑,心口悶悶地疼。
腦海裡滿是男子那藏在眉尾的一刻細小的紅痣,
小白,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很喜歡你眉尾的那顆紅痣。我怎麼可能認錯呢?怎麼可能呢?
夜色微涼,上官酌像一縷孤魂,在清冷的街道上悠盪。腦子裡,以前和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的美好和今日他對她形同陌路的態度死死糾纏。頭痛欲裂。
在一個小院的後門停了下來,手有氣無力地握住那冰涼入骨的門栓,叩了叩。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夜的寧靜。不一會兒裡面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女子的聲音透過木門傳了出來,“誰啊?”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了。一束溫暖的燈光驅散了緊緊纏繞着她的陰暗,開門的女子看到門口的人,先是一臉驚訝,而後是滿面欣喜。
“小酌!”
上官酌看着眼前這個披着外衣的女人,看着她臉上毫不掩飾的笑容,有些勉強地扯扯嘴角,“玥扇,我回來了。”
昏黃的燈光裡,女人的眼裡竟閃爍着晶瑩。微微哽咽道:“回來就好,快進屋吧,外面冷。”玥扇牽起她的手,接觸間手指一片沁骨的涼意,當下皺着眉輕輕責備道:“怎麼也不多穿點,看都凍成什麼樣了。”說着趕忙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衣給她披上。自己僅着一層薄薄的裡衣,也全然不管。
上官酌的肩被她輕輕攬着,跟着她進了屋。
看着肩上的外衣,鼻尖一酸。這一幕何曾相識,他給她久違的溫暖,但最後還是毫不猶豫地離開。抽身抽得毫不拖泥帶水。然而她卻忘了,在這玉京城中也有一個時刻爲她準備好溫暖的人,而且這份溫暖絕不會離她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