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戚君慧常會在夜深人靜時,暗暗流淚。這麼多年了,於爲的音容相貌一直在她心中,揮之不去,懷念之情,與日俱增,真應了那句老話: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自從於爲失蹤後,當時大家還猜測,是不是被什麼人救了,所以儘管沒有在山下找到人,也還留有一絲絲希望。但幾年了,是不是真的遇難了,卻一點音迅也沒有。
那次,聽說於爲教訓郝竇的事後,戚君慧當時並沒放在心上,後來卻暗暗尋思了好久。一次在家與於嫺密談時,她對於嫺道:“小嫺,我尋思,你哥哥一定還活着。”接着,把以前許多可疑之處告訴她。
戚君慧說:“我第一次遇見你哥哥,就發現他與衆不同,好象他什麼東西都懂,談起來有板有眼。我雖然是大學畢業的,但連我所學的專業知識,也不如他。你想,你哥哥才高中畢業啊。”
“哥哥本來就好學,這沒什麼啊。”於嫺道。
“不,再說,你想想,你哥哥近四十了,還一點不老。哦,還有,他有個叫陳什麼平的朋友,看起來也一點不老。你說怪不怪。”
“是有些怪,但這有什麼關係呢。”
“怎麼沒有關係,那次,他兩個朋友來時,你不知道,他急吼吼的。”戚君慧說畢,遲疑了一下又道:“哦,還有一樣東西,你看奇怪不奇怪。”說完,戚君慧起身進臥室,過了一會兒後,帶了串項鍊出來。“喏,這就是那個叫陳什麼平的送我的,我到珠寶店去請人看過,走了幾處,都說管錢得很,值五六百萬呢。”
“五六百萬。”於嫺有些吃驚地接過項鍊細察。
“一出手就這樣貴重,怎麼會是一般的人,你不覺得你哥哥神秘嗎?”
兩人悄悄談了好久,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於爲從山上墜落後,居然就蹤跡全無。景區也再三說明,那附近沒有什麼會吃人的野獸啊,確實也不合乎常理。
談了好久,沒有結果,但兩人經過那次談話後,都存了一絲希望。按戚君慧的意思,於爲那兩個神秘的朋友中,只要找到一個,事情就會有轉機了。此後,戚君慧爲安慰於母,也悄悄地給於母談了一次心中的疑惑,於母也燃起一絲希望。
於嫺回家,把心中的疑惑與張強細細交談,張強聽後,沉吟半晌,也產生了疑惑,並談了於爲的另一個奇怪之處。他告訴於嫺,那次於爲剛從監獄出來,就到了他那裡,坐過牢的人,因爲見天的日子少,剛從監獄出來時,面色都有些灰白。但於爲面色卻白裡透紅,十分健康,根本不像個纔出牢的人。還有一點,張強也覺得奇怪,以前於爲與他同在村裡時,兩人當時都年輕,興趣來了的時候,還會相互比試摔跤。但不論是力氣還是身體的協調能力,於爲都遠遠不如自己,每次於爲都不是他的對手。而看郝竇的體形和那靈活勁,張強自問,就是有兩三個張強同時上,也別想贏得郝竇。但奇怪的是,郝竇卻一口咬定,當時的於爲,一伸手就解決了他。郝竇自己也再三回憶過,應該沒有記錯。兩人分析半天,雖然又找出了些疑點,但仍然沒個結果。
之後不久,一次同學聚會上,張強遇到一個老熟人,證實了郝竇說的故事。原來,當年與張強他們一起下鄉的知青中,有個同班同學當時就在農村安了家,同學所在的村和巴顏村只隔一條河,那時,張強和於爲經常去他那裡玩,他也到巴顏村拜訪過張強他們幾次。同學在農村安了家後,一直留在了村裡,後來落實政策,他也到縣上工作了,因爲在天津早已沒了親人,所以一直沒回過天津。
那次他接到邀請,專程趕回天津參加聚會,在聚會上遇到了張強,兩人相聊時,自然談起了於爲。同學告訴張強,說於爲有次從天津回去後,曾專程到他家玩過。又說起於爲是四五運動的英雄,還有見義勇爲的事蹟。於爲的故事,在他所工作過的縣上,至今還有人傳誦。與同學的這次談話,證實了郝竇的故事,但卻更增添了張強心中的疑惑,張強心想,郝竇所在的地方沒有通火車,而當時他們回家都是坐火車,於爲憑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張強也是個有心人,雖然心中疑惑,但認爲這仍然不能表明於爲還活着,所以事後也只是給於嫺隨便談了談,並囑咐她別再外傳。於嫺雖然嘴上說不外傳,卻還是給戚君慧說了,戚君慧和於爲生活多年,從來沒聽於爲談過救人的事。原來,於爲因爲是在趕路途中救的人,如果談這件事,就可能牽扯出自己有神行術的事,所以乾脆不談。當時,縣上的人雖然知道他有見義勇爲的事蹟,但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細節,於爲憑什麼會出現在那裡。既然無人問,於爲也樂得意的不談,當年他以英雄的身份在縣上作報告時,對救人一事只說是自己應該做的,草草帶過,大家還以爲他謙虛。
再次聽於嫺證實郝竇的故事後,戚慧君沉默了好久,然後對於嫺說:“我有預感,你哥哥不是平常人,他一定還活着,我相信他。”
日子就這樣,在渺茫的希望中一天天過去,幾年後,於靜靈考上了大學。自從父親失蹤後,於靜靈失去了往日的笑容,同她母親一樣,經常暗暗流淚,身體日見消瘦,直到高中,情緒才穩定下來。於母的心情也逐漸調整了過來,但戚君慧還是不放心,經常陪着老人家。
這天,戚君慧接受林永明邀請,和張強夫婦同去參加壽宴,不想,路上卻遭受橫禍。
於靜靈第二天傍晚坐飛機趕到,自然又是一場痛哭。
過了三天,見戚君慧一直昏迷不醒,醫生說還非常危險,大家心裡都有些慌。於爲母親知道情況後,終日流淚。戚君慧父母也來了探視了幾次,一開始,戚君慧的弟弟還瞞着兩位老人,但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呢?二老來後,又是一場悲傷。還是林永明和張強比較鎮定,不停地安慰大家,才稍微舒緩了大家的心情,事實上,二人已經私下商量了多次,並做了最壞的打算。
戚君慧剛到醫院時,醫生們都覺得沒什麼救了,只不過本着盡責的態度,儘量挽救,私下卻已經給張強打了招呼,叫作好最壞的打算。
但生命是那樣的頑強,以至於常常會出現不可思議的奇蹟。
開始幾天,大家雖然十分悲傷,卻都還抱着一線希望,但到得第七天上,病情突然惡化,雖然奮力搶救,戚君慧心臟仍然停止了跳動。那天下午,主治醫生疲憊地走出病房,神態黯然地看了看守侯在病房外的家屬們,無奈地搖搖頭。見此情景,大家雖然早有準備,但也覺得難以接受,一個不久前還充滿活力的生命,怎麼就這樣消逝了。
於靜靈大叫一聲:“媽媽!”頓時放聲大哭,邊哭邊衝進病房,大家也蜂擁進入病房。於靜靈伏在母親身上邊哭邊跺腳;於嫺無力地靠在張強身上,不停地哽咽;張強的眼裡也噙滿了淚水;林永明默默地站在病牀前,象雕塑般,不說不動;郝竇眼睛通紅,拳頭攥得格格響,象要拼命。
於爲母親在郝竇妻子的攙扶下,顫巍巍地到了病牀前。“小慧,小慧。”於母叫了兩聲,也哭開了:“可憐的慧兒,你好苦啊。於爲啊,於爲,你怎麼還不來啊,於爲,於爲,兒啊!”於母又開始哭喊起於爲來了。
說也奇怪,就在於母不停哭喊於爲的時候,林永明感覺戚君慧眼皮跳了一下,“大家別哭!”林永明連忙叫了一聲,但是,幾個哭得異常悲傷的人都沒注意,仍然只顧哭。於母仍然邊哭邊喊着於爲的名字,林永明這次看得明白,在於母再一次唸到於爲名字時,見戚君慧眼皮又跳了一下。於是,林永明再次叫道:“大家別哭了,小戚活着。”林永明邊說邊湊進戚君慧耳朵邊說了句什麼,戚君慧的眼皮又動了一下。這時,於靜靈還在哭,林永明趕忙搖搖她的肩膀道:“快別哭了,你媽媽還活着。”於靜靈這次聽清楚了,於是擡起頭來望林永明。林永明對她說道:“你媽媽還活着,快告訴你媽媽,說你爸爸還活着”。於靜靈聽後,趕忙伏在母親耳邊說道:“媽媽,林伯伯說爸爸還活着啊!”於靜靈剛一說完,戚君慧緊閉的雙眼果然睜開了,似乎嘴脣還動了一下。原來,剛纔林永明湊進戚君慧耳朵邊,就是說於爲還活着。張強反映很快,一見戚君慧張眼,就飛跑出去。
一會兒,張強就和醫生一同跑來了。
戚君慧果然戰勝了死神,重新活了回來。這次經過緊張的搶救,又過了三天,戚君慧甦醒了。第五天,醫生告訴大家,命基本保住了,但還需要一段時間住院治療。於靜靈擔心母親,一直不願意回校,後見母親確實脫離了生命危險後,纔在大家的再三勸說和保證下,回校繼續學習去了。之後,戚君慧漸漸好轉,又過了兩個多月時間纔出院。其間,郝竇的妻子一直守護在醫院。
戚君慧雖然出了院,但因爲腦部受傷太嚴重,大腦嚴重受損,小腦功能也有所減退,不但智力受損失,身體平衡性也較差,從此後如同廢人,連自理都困難,更不要說做事了,只能長期在家中靜養。以前是她照顧於母,現在反而要老太太來照顧她了。如果誰去看她,她也不知道人家是誰,不知道人家是專門去看她的。出院前,郝竇的妻子請求於嫺,讓自己照顧戚大姐,見她很誠心,加上戚君慧確實需要個人照顧,於嫺也就答應了。戚君慧出院後,郝妻就住到了於爲家照顧戚君慧。
戚君慧雖然形同廢人,對誰也不認識,但平時只要一聽到人們談論於爲,就會有所反映,嘴裡還會斷斷續續地叨唸於爲的名字,有時又說:“於爲還活着”。於靜靈放假回家,見母親變成這樣,好不傷心。
自從於爲失蹤後,先是於爲父親鬱鬱而終,五年後戚君慧又出事,於爲母親遭此打擊,痛不欲生,再也挺不住了。戚君慧出事一年後,於母又病倒了。二○○四年二月,辛苦了一輩子的老人握着孫女兒於靜靈的手,望着苦難的兒媳,懷着對兒子的無盡思念,傷心地離開了人世,臨走前,還不停地念着於爲夫婦的小名。
奶奶去世那天,於靜靈久久跪在奶奶牀前,一聲不吭,連接的打擊,已經使她再也哭不出眼淚來了。望着在牀上靜靜躺着的奶奶,看看一邊正在受傷病折磨的母親,於靜靈好想哭好想哭,但此時的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她只有不停地、不停地在心裡祈禱,爲了親愛的奶奶、爲了親愛的母親、爲了自己深愛着的父親,不停地祈禱。此時的於靜靈,感到是那樣的無助,多少次,她在心裡呼喊,“父親,父親呀,你在哪裡!”但迴應她的,永遠只是無盡的空虛和和無盡的傷心……
就在於靜靈在心底裡千萬次呼喚父親的日子裡,在遙遠的星空中一個不知名的星球上,一個衣衫破爛的人,正心情低落地望着茫茫的星空,長吁短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