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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然心裡破口大罵,將這寶瓶的無數輩祖宗和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弟子、以及未出世後代全數問候了一遍。只可惜被對方禁了言,舌尖不能轉動片刻,此刻只能自娛自樂,自己給自己消氣。
又隔了片刻,寶瓶再次比劃了剛纔那副靜坐的姿勢,所有過程重複一次,那股熱流再次來到趙然臍上三寸。
這回趙然猶豫了,沒有再如剛纔一般立刻將熱流驅逐出去,他正在思考自己是“寧死不屈”,還是“暫且從了”的時候,腦海中忽然嗡了一下,意識頃刻間便打開了。
趙然看見了自己體內的一切情景,喉管、胃囊、腸壁等等器官,換一個角度,或者說換一種觀察方式,他又看到了自己經脈的通道,各處穴位節點,最後看到了自己的氣海。
氣海深邃幽遠,若有無窮般大,竟似天地茫茫,無邊無際;但眨眼時,卻又如針尖一般極小,狀似無形。趙然好奇地感觸了一下,只覺其內一會兒如真空般死寂,一會兒又如日月星辰般上下左右前後轉換,動靜之間,玄妙異常。
他忽然想起《道德真經》中所言: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這氣海便如一個大氣囊般,空虛而不坍塌,運行中生生不息,與天地宇宙相同。
趙然一瞬間似有所悟。這便是開了內視麼?
還沒等趙然繼續感悟下去,氣海中發現一道透明的影子,看模樣便是和尚寶瓶。
寶瓶趺坐氣海之內,忽然擡頭笑道:“小道士,看清了麼?這裡便是你的識海。你們道門又稱氣海,怎樣,頭一回見到吧?景象如何?”
趙然默想:“果然如老君所言。”這句話立時在氣海中響了起來,便好似趙然說話一般。
寶瓶一笑:“不錯,單以此言觀之,你的悟性還是很好的。若是學佛,成就可期。”
趙然道:“可是我沒有根骨。”
寶瓶道:“修佛不講資質根骨,只論悟性……先不說這個,你這識海當真清爽乾淨,不像之前那個道士。竟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趙然知道寶瓶所言大概和根骨有關,但此刻不是尋究玄理的時候,他忙問道:“大師,你說入我識海觀你本相,可看到了麼?”
寶瓶微笑,手指識海天穹:“你看,那便是我本相。”
趙然隨他手指看去,只見識海中無窮遠處。天穹邊忽然升起一隻透着晶瑩光芒的琉璃瓶,那瓶子在空中迸發出光一陣眩目的光芒,光芒輝映四野。照得識海內亮白如晝。
“恭喜大師,今日終於見諸本相!”
寶瓶望着天穹上升起的本相,喃喃道:“不錯,二十年了,從未如這般清晰,原來無我相‘非無’。乃是‘有真’,不是消除本相。而是存知本相……今日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得了大乘菩薩果。一步而近無上正等覺者,佛陀之位不遠矣!”
只見寶瓶誦道:“無上正等正覺,無上正等覺,無上正真道,無上正遍知——收!”那隻明晃晃的琉璃瓶化作一道白光,倏然沒入寶瓶禪師頂心之內。
趙然問道:“大師,你已得了菩薩果,是不是可以退出來了?”
寶瓶笑道:“俗語云,送佛送到西,小道士,你既助我得了菩薩果,莫如干脆一併努力,助我證就佛陀位罷!”
趙然頓覺不妙,問道:“大師,這卻要到什麼時候去了?既已得了菩薩果,便先出來再說,佛陀位哪裡是那麼好證的。”
寶瓶道:“不須多少時候,短則十年八年,長則三五十年,我必可開六意識界,直入佛陀位!”
“大師開甚玩笑,我哪裡熬得住十年八年?更別提三五十年。”
“熬也得熬,不熬也得熬,我若不在你識海之中苦修,卻去哪裡?我那本身已存知於靈身之內,外面那個,不過軀殼而已,片刻間便要坐化了。”
趙然驚道:“大師,你可不能這樣,咱們說好的……”還待再講,眉心處陡然傳來龐大的意識流,如江河般長驅而入趙然體內,直灌氣海。趙然被這股包含着寶瓶禪師數十年所見、所思、所學、所聞的意識衝擊得腦袋根子劇疼,這疼痛竟似直入靈魂一般,讓他苦不堪言。趙然此刻只恨自己爲何不能昏迷過去,或者死去也好,便可免了遭受這般非人的痛楚折磨。
一邊遭受着劇痛的衝擊,趙然一邊還清醒地旁觀着自己氣海內發生的變化。這股意識進入氣海後,便如海水般沉積於氣海內,“水位”漸漸升高,那寶瓶禪師則微笑着徜徉在“大海”上,顯得歡喜之極。
就在趙然近乎絕望的時候,寶瓶禪師忽然“咦”了一聲,同時趙然也立刻感覺到了氣海中的變化。
在意識形成的“海水”底部,或者說趙然的氣海下,似乎突然打開了一個缺口,“海水”正沿着這個缺口向外流去。缺口越來越大,“海水”的流速也越來越快,逐漸在“海水”中形成了一個洶涌旋轉的漩渦,將周圍的一切都捲入了缺口之內。
這些意識形成的“海水”沿着一條無形的通道直接灌入某處縫隙之內,那處裂縫之內似乎無邊無際,沒過多久便將趙然氣海內的寶瓶禪師意識形成的海水全數吸納進去,一滴殘餘都沒有留下。
寶瓶禪師驚慌失措的掙扎了片刻,終於不敵這股極強的吸力,被強行吸拽過去,當他被吸到裂縫口處之時,虛影般的靈身如玻璃碎片一般四散分解開來,成爲了意識“海水”的一部分。
隨着寶瓶禪師靈身的消亡,一根小木棍不知何時被卡在了裂縫口處,以致裂縫合璧不上。趙然意識中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捅了捅,那根木棍終於被吸了進去。
裂縫合璧前,趙然似乎看到裡面升起了一輪琉璃瓶般形狀的明月!
很快,一切恢復原狀,氣海內仍舊空空蕩蕩,宛若一切都沒有發生,無法言語的死寂就這麼靜靜呈現在趙然眼前。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似一瞬間,又彷彿萬萬年,趙然猛地退出了內視狀態,重新迴歸現實。
寶瓶禪師仍舊閉目趺坐於趙然對面,右手雙指仍舊戳在趙然眉心之間,臉上透着詭異的笑容。
剛纔發生的一切夢耶?真耶?趙然有些糊塗了。
片刻後,趙然舌尖有了知覺,繼而是脖子、身體、四肢,他發現自己又能動彈了。他小心翼翼的伸出右手,向着寶瓶禪師戳在自己眉心處的兩根手指摸索過去,小心翼翼地,摒住呼吸地……碰了上去。
寶瓶禪師兩根手指忽然化爲飛灰,飄然散落於地,緊接着是胳膊、肩膀、身子、腿……最後,趙然面前只剩下一堆灰燼,以及灰燼中的一把鑰匙。
趙然傻了,他就這麼靜靜地坐着,一動不動。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纔回過神來,伸腳將灰燼中的鑰匙勾了過來,把捆綁自己的鐵鏈解開。
起身活動四肢,待血絡通透後,他學着衣鉢僧*離去的法子,在牆壁右側的油燈下摸索片刻,碰到一處凸起,然後摁了摁,沒有動靜,又朝左邊一扳,暗門打開,趙然步出靜室左右一看,這裡便是他被寶瓶禪師從衣袖中抖落時所處的那間禪房。
趙然先到房門處靜靜聽了聽外面的動靜,禪房外是個小院,院外偶爾傳來腳步聲和路過僧侶的低語聲。他隔着門縫看出去,小院中沒有一個旁人。
不敢貿然出門,趙然在桌邊坐下,眼光立刻落在自己腰間繫着的那條褲帶上。他手忙腳亂解開褲帶,將那條綠索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