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農曆6月17日,晚上10點。天氣,雷雨。
我一直在等老曹來敲我的門。
如果老曹此去起屍順利的話,我想那老傢伙一定是要來跟我炫耀一番的。到現在仍不見他的蹤跡,顯然老曹已經遭遇不測。
一個時辰之前,有人突然推開了我的房門。我以爲是老曹,卻不是,而藤野博士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他臉色慘白,神情黯然,印堂發黑,六神無主,依我判斷,藤野博士這必然是撞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藤野博士身子一僵坐在了我的牀頭,然後自顧神神叨叨好一陣子,卻並不說明來意。直覺告訴我,這裡面一定另有蹊蹺。我急忙從自己的隨身布囊中取出祖師爺傳下來的“醬缸”,然後用手指蘸了少量的“臘肉”塗於左眼圈。這“醬缸”並非一般的醬缸,而“臘肉”更絕非一般的臘肉。說它是一隻“缸”,其個頭卻也不足一隻稍大點兒的鼻菸壺那麼大。要說“醬肉”,那就更是世間少有的稀物了。說白了,醬缸中的臘肉便是從千年不腐的古屍身上取來的雙瞳,再經由特殊法器將它搗碎成肉末,然後灌入醬缸長期密封保存。由於將它塗於眼部,瞬間即可達到使人擁有“鬼瞳”的奇效,故而也稱它爲“鬼瞳漿”。臘肉塗在左眼,是爲了使凡人能夠洞悉自然以外的陰穢之物,而右眼則留於觀察平常事物,因此道門也稱鬼瞳爲“陰陽眼”。說句老實話,莫不是今天事出突然,這鬼瞳漿我是萬不會輕易上眼的。常言道,物以稀爲貴,更別說用千年不腐屍的雙瞳精煉而來的鬼瞳漿,那更是千金難求的稀罕物。雖說之前我也曾經歷過不少類似的狀況,可死活也沒捨得用臘肉,一般都是有鬼沒鬼一柳條子見分曉。但面前的藤野博士,那可是日本人啊,是隨便敢用柳條子抽的麼?
我將極少量的鬼瞳漿塗於左眼,頃刻間感覺眼瞼四周一陣乾澀,隨即便是針扎般的疼痛,繼而左眼一抹黑
牀頭我的對面是居然出現類似於相機底片一般的模糊影像。四周漆黑,唯獨眼前隱約有兩個白影在晃動。這是坐在前面的是藤野先生的輪廓,而壓在他身後的人大方臉短粗脖雙手垂肩是老曹!我差點驚愕的喊出聲來。怪不得從藤野一進門我就感覺有幾分怪異,原來是他揹負着老曹的陰魂回來了。按照我往常的處理方式,定是要抄起柳條狠抽一頓才行的。可眼下這人並非平頭爛民一個,而是藤野博士,假使我抄起柳條一頓濫抽,這讓不明是非的日本人看見了,非得說我虐待他不可,不拉出去槍斃十回纔怪呢。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我深知老曹回來必定是有事情要交代,卻不敢做法讓它開口。因爲陰人藉助活人的軀體來傳達意願,往往會大大折損活人的陽氣,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藤野博士要是在我的房子裡出現絲毫的差池,那我艾民國的小命自然也甭想再留了。事不宜遲,我連忙從布囊中翻出陰陽八卦鏡,將射陽一面對準藤野博士懸掛於門上,通過鏡面折射的作用來增加他自身的數十倍陽氣。然後我又迅速摸出幾道破邪咒和衛靈符,咬破自己的左手中指,將血畫於符紙之上,同時嘴中默唸密咒:“天園地方,律令九章,吾今下筆,萬鬼伏藏,急急如律令”,接着叩齒三通,含淨水一口,噴向東方,以聚精匯陽。
畫符完畢。正當我要焚符唸咒之際,突感咽喉被人用手狠狠掐住,頓時氣路不通,痛苦難當。我連忙閉起觀陽眼,用左眼的鬼瞳查探。適才被壓在藤野博士身後的老曹早已起身站到了我的眼前,此刻正是它用手掐住了我的喉嚨,欲要阻止我焚符。這老東西在世時整個人因長年吸食洋菸而像個軟蛋,不料他死後手上的力道卻奇大。我的咽喉被這老傢伙肆意狠掐,長此下去,勢必要命魂離體,與這老兒結伴不可。
“五雷神將,電灼光華,焚符保命,縛鬼伏邪,一切死活,天道我長生,急急如律令!”我漲紅着脖子聲音沙啞異常,勉強唸完咒語,隨即手中的幾張符咒在手底下**。“老曹,對不住了!”話畢,我順勢倒退幾步,伸手將焚燒中的符紙投向折陽八卦鏡。瞬間,符咒在折陽鏡的反射下,使房間內火光一片、陽氣驟增。
“哞”一聲沉悶而震撼人心的嘶吼之後,我的脖子頃刻間舒服了不少。中年男人死後,它們的聲音一般都會變得朦朧而沉悶,正如牛叫一般。我心裡明白,這是老曹魂魄的最後一喊了。
我睜開觀陽眼看看眼前,除了坐在牀頭的藤野之外,不見任何東西,唯獨地上留下一灘濃黑腥臭的黑血。
藤野博士似乎已經清醒,他用十分詫異的眼神盯着我。我走到藤野面前,告訴他:“什麼也不要說,你現在很虛弱,先回去休息吧。有什麼事我們以後再說,行不?”藤野的眼神中流露着無以言表的感激之情,繼而點點頭離開了。
藤野走後,我一個人癱在了牀頭。自己今天的所做所爲究竟是對,還是錯呢?爲了一個殘害過無數中國人的日本人,我居然親手使老曹、一箇中國同胞、一個同門道友魂飛魄散,化爲黑血。值麼?
祖師爺遺訓曾說:鬼邪不分善惡,見之必誅;陽人不分貧富,見之必救。我想自己做爲一個道門後人,今天的舉措應該是對的。縛鬼伏邪,維持人間道,本來就是玄門弟子畢生的職責所在。
記錄者:艾民國
1939年。農曆6月20日,晚上8點。天氣,不詳。
今天上午,兩個日本憲兵推開我的門。他們幾裡哇啦比劃半天,意思是藤野博士要請我過去有事商量。很明顯,這兩個憲兵來之前是經過藤野博士特殊交代的,因爲他們對我說話的態度很恭敬,且一直面露幾分笑意。
我跟隨憲兵去了藤野博士的房間。他躺在一張大牀上,臉色倒是比三天前好了不少。藤野很謙遜的請我坐在他的身旁,先是再三的謝我上次爲他救命驅邪的事,然後又向我討教有關於中國道術的一些法門要術。我告訴他,中國道教已有上千年的文化歷史,且自古深受世人的尊崇。其道術主以驅邪、鎮鬼、避禍、通天神地鬼乃至起死回生爲精髓。如今隨着中國數千年的發展道教也演變成不同的體系‘宿土、麻衣、衆閣、全真、茅山’。其中宿土主修工程修繕、建都立基,後世的一些風水學理論大多起源於宿土;麻衣則主修預測、占卜,中國比較熟悉的麻衣神像就是麻衣理論的沿襲;全真則主以武學和修身爲根本;衆閣也主修武學修身,但與全真不同的是衆閣更注重長生不老,得道成仙。據《漢書:道德傳》記載,早在漢初,道教便分離出了衆閣與全真的雛形,年過三百卻看似三十、移形幻影、飛檐走壁、點石成金之能有如螻蟻之聚。後世的武當,便是道教全真的分支。道教體系中,以茅山術最爲深奧、玄妙。
茅山術,主要以“驅”爲主,以“降”爲佐,其原理是激發人體的潛能並藉助一些符咒的力量驅散、降服或者封印妖魔鬼怪。茅山術講究一切妖魔概無誅滅之理,其行雖惡自有天譴。許多茅山術的傳人並非道士,就像麻衣的算命先生大多也不是道士一樣,只不過通曉道術罷了。真正的茅山術博大精深,而名附其實的茅山術傳人不但要精通自家的茅山術更要通曉宿土、麻衣的理論以及全真的修身。另外他們還需精通茅山一門的齋期、布場、通靈、修煉、法術、符籙、手訣、陣法、步法、啓度、煉屍、拘魂、請鬼、請神、等密法要術。茅山術也是道教諸派極爲一體的體系。修煉茅山道術的真人所付出的艱辛努力不遜於佛教祖師釋迦牟尼。但亦不是坊間江湖術士所稱“十載寒窗、刻苦修煉”就能無師自通的。
中國上千年以來,玄門道教錯綜複雜,且派系衆多,數不勝數。其中比較龐大,並源遠流長的派系須首數茅山,其次便是蜀山、天師道、龍虎宗、天機門等幾大玄門。不過這幾大門派現世是否還留有弟子,卻已無人知曉。
藤野還問我,茅山術與先進的科學相比,哪個更加精妙?我艾民國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民間法師而已,科學之類的大學問我自然是門外漢一個。故而,我只回答鬼邪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科學中有包含堪輿學,而堪輿學中也含藏着許許多多的新奇科學。至於哪個更加精妙,我是說不上來的。
藤野博士又問我,那麼茅山術,或是那些殭屍,要是與現在戰場上的槍炮相比,哪個會更加厲害呢?我笑了笑,回答他,當然是槍炮更具殺傷力。藤野聽完我的回答,卻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於是,我悄悄退出了他的房間,在憲兵的陪同下在這本小冊子上記錄了當天的見聞。
記錄者:艾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