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年底考了試,交了學期論文,又已是新年了。連瀛這個冬天身體透支得厲害,從來健康的身板兒也有點撐不住,感冒了幾次,半夜咳嗽醒來喉嚨幹疼,暖瓶裡卻因忘了燒水沒有半滴水,不禁想起小時候自己生病,媽媽再忙也要熬冰糖梨給自己,涼涼的冰糖梨水滑過喉嚨潤到心裡,似乎只要喝一碗病就可以好了。抱了膝蜷坐在沙發上等着水開,凌晨時分,夜很靜,月亮就在窗外透過窗簾的縫隙灑一些清輝,這樣的冬天媽媽在做什麼,睡得踏實嗎?
想起了上次出差時培訓基地附近的古廟,每天凌晨的這個時候就能聽到古剎的撞鐘聲,三十六下,十八下快,十八下慢,在混沌中醒來,在禪意中靜下心緒。
連瀛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自私,媽媽已經年老,再有二三年也要退休了,對於她的幾年不歸,從來不抱怨,只是每次電話結束的時候說一聲,有空就回來看看。夾在兩個她愛的人之間,等回了丈夫的愛,卻失去了女兒,她的人生註定就這樣殘缺不齊,誰不想擁有圓滿,能夠圓滿恐怕是每個女人的守候和希冀。而她連瀛卻像不負責任的連文三一樣,殘忍地毀掉了媽媽可憐的守候。
她不能怪媽媽,有過和孟昭歐的種種,連瀛才真正體會了媽媽對連文三的感情,只怕是經歷歲月而彌堅。好像一次在一篇文章裡看到的一句電影臺詞,可憐的女人在彌留之際對着女兒傾訴對丈夫的思念之情,我不信來世,我只想看到今生活着的真實的他。等回丈夫只是媽媽可憐的着念,她不能用對連文三的報復而懲罰媽媽。
廚房裡的水壺尖利地嘶叫起來,打斷了連瀛的想法,也如閃電豁然在天空炸開一絲裂縫。
今年的春節來得早,一月底就是了,病癒的連瀛蒼白着一張臉四處打點年貨,已經和主任請了探親假一併與春節休了。一旦想通,連瀛似乎一刻也不能等,恨不得甩了手頭的事,插了翅膀就走。
蘇蕊聽說連瀛要回家,自是十分高興,拉着她到處買東西,自己也買了不少讓連瀛帶給連媽媽。直到大包小包堆滿了客廳的空地,連瀛才驚覺未免太誇張了些。最後還是肖傳開了單位的車帶了連瀛和包裹送到機場,蘇蕊感慨於連瀛家事的悲歡離合,竟然抱着連瀛哭了起來,肖傳和連瀛哄了半天才好。
飛機也只有不到兩個小時的行程,連瀛這幾日沒睡好,現在反而困了起來,兀自點着頭犯迷糊。頭一會兒左一會兒右,怎麼都不舒服,突然想起春天和孟昭歐一起坐飛機的事兒,靠在他的肩頭,無比熨帖舒服,想着想着猛然一驚,甩甩頭趕快拿了雜誌翻看。
連瀛沒有和媽媽說哪天回來,她怕媽媽大老遠地來接她,下了飛機,打了車,看着窗外的景物,五年的變化,讓連瀛似乎都不認得了,水鄉特有的風情留存了些許,讓連瀛徒然感覺物換星移。家因爲在學校家屬區倒是沒怎麼變,曲曲折折中進了樓道,還是就日模樣,甚至兒時嬉戲留下的鉛筆劃痕還在。
五年,舊夢依然,心情難爲。
門鈴只響了一下,就開了,媽媽站在門口,就像以往放學給連瀛開門一樣,輕輕地說了聲回來就好,快洗手吃飯。連瀛卻忍不住,扔了東西撲到媽媽懷裡嗚嗚咽咽。連媽媽拍着連瀛的背只說,沒事,沒事。連瀛一邊哭一邊想,她從未想象過媽媽五年會變得如此蒼老,記憶裡媽媽烏髮微卷,永遠是一塵不染,襯衫的領子永遠漿洗的挺闊乾淨,似乎永遠都是同學們愛戴的年輕女老師,可什麼時候媽媽的鬢邊有了白髮,額頭有了皺紋。
良久,連瀛止了淚,離開媽媽的肩膀,擡起頭卻看到連文三站在廚房門口。如果不知道連家歷史的人,也許現在看了這幅畫面一定感動,戴着眼鏡的貌似知識分子的父親用疼愛的眼神看着妻女,簡直是閤家團圓。連瀛心裡一動,擦了眼淚,她回家並不代表她可以原諒連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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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瀛坐到飯桌邊時嚇了一跳,轉頭問媽媽,你們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做了這麼多菜?媽媽擦着手笑說,你爸爸早晨起來說夢到你今天回來,一大早催着我,開始我都覺得是玩笑,你爸爸他卻認真得不得了,居然被他算準了。連瀛默了口,不再說話。
連瀛彷彿又回到了上大學之前,每天粘着媽媽,看媽媽做肉糉,做各種吃食,上街買東西。第二天是除夕,連家空前熱鬧了起來。連瀛的父母都是學校畢業後分配到這邊來的,所以親戚並沒有多少,只有媽媽的一個遠房表弟走動一下,其餘的就是學校裡的同事,看見連瀛陪着媽媽出來,都熱情地叫,阿瀛,今年沒那麼忙了,多回家陪陪媽媽,或者就是讓連瀛到他家吃飯。
除夕晚上一家人照例守歲,坐在沙發上看春節晚會,連瀛挨着媽媽,正看小品笑着,連媽媽一個岔氣不停地咳嗽,好半天順過氣兒,連文三拿了水杯過來,壓了壓方好了些。連瀛心裡急,這幾天總時不時地聽媽媽咳嗽幾聲,夜裡偶爾也會有,倒是連文三體貼,每次夜裡都起牀倒水。連瀛摩挲着媽媽的背,說,媽媽,多長時間了,有沒有去醫院看看。連媽媽只說,不礙事,不過是風寒而已,吃點藥就行了。連瀛道,感冒也不能拖,想着自己年前差點脫成肺炎,趕緊勸媽媽。說實話,冷眼看連文三倒是比較會關心人,媽媽老了,身邊有個人總是好的。想到這些,言語間也不免對連文三和緩了。
剛過十二點,連瀛接了蘇蕊的拜年電話,二人說笑了半天方掛了電話。連瀛因說要給媽媽包餃子吃,正和麪時,手機又響了,連瀛手沾着面,讓媽媽幫她接,連媽媽接了說是連瀛快點,連瀛擦了手拿起電話,餵了幾聲,卻不聞聲音,再看屏幕卻顯示了那個她從來沒有存在電話簿裡,卻永遠忘不了的號碼,一時間無語,聽得到那邊的呼吸聲,只是呆呆地舉着電話,話筒裡寂靜無聲,靜得彷彿聽到電波哧啦哧啦的聲音,往事滑過,連瀛心裡難受,默了片刻,狠了狠心,拇指摁了關機鍵。
過了十五,連瀛的假也要結束了,心裡不免蒼涼,連媽媽不忍連瀛難過,說今年夏天到連瀛那裡住幾天,連瀛才高興起來,撒嬌說媽媽不能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