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江州城突然安靜了許多。
安靜有幾種可能,謹慎、恐懼,或者是等待。
樓近辰已經很久沒有出過手了。
甚至有年輕點的人,根本就沒有見過他出手。
“聽說,州外妖魔橫行,人類都已經被奴役了。”有人在議論着,關於州外的情況,往往都是以一種似是而非的話語在傳播,人們說起來之時,也都是‘聽說’‘據說’。
“太囂張了,那些妖魔,竟是奴役我們人類!”有人大罵道。
“就奴役了,我們還能怎麼樣?而且,在那邊的說法,那可不是奴役,而是心靈的釋放,性情的昇華,是大自在。”有人回答道。
“人類的形態爲什麼非要是兩手兩腳,爲什麼只能是一顆頭?”有一個書生一般的年輕人說道。
“你是書院的學子吧?瞧瞧你說的什麼話,人不是兩手兩腳,那得幾隻手幾隻腳?兩顆頭的人還是人嗎?”有個與之爭辯道。
“人難道是以形體來規定哪些是人的嗎?如果你被人砍斷了一隻手,那伱還是人嗎?”書生說道。
“那肯定是啊,斷了一隻手,怎麼就不是人呢?”
“既然砍掉一隻手的是人,那麼加一隻手爲什麼就不是人呢?加一顆頭爲什麼就不是人呢?”書生繼續說道。
與之對話的人一時之間,不好辯駁,便說道:“沒有人說他們不是人?你說這些有什麼意義呢?”
“你不是說人家是妖魔嗎?大家都是人類,怎麼就是妖魔了,大家只是生活方式不同,怎麼就是被奴役了呢?”書生再說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書生卻不再說話,起身,下了酒樓。
在他下了酒樓之後,仍然有不少人看着他轉入一個巷子裡消失不見了。
“這個人,誰認識?是秋蟬分院的儒子嗎?”有人問道。
“不知道。”這時一個年輕人說道:“我在院裡從沒有見過這個人。”
“你是?”
“我乃秋蟬分院的學生孫繼承!”年輕人說道。
“哦,原來孫儒子,剛纔這人……”
……
那年輕書生模樣的人轉入巷子裡,在走入陰影之中的那一刻,便已經消失了。
然後繼續在陰影之中前行,穿過幾條巷子,來到了一戶人家中。
這一戶人家中,正有一個女子在做飯吃。
年輕的書生進入家中之後,便將門關上,來到廚房時,又看了看窗外,而正做飯的婦人卻是頭也沒有擡。
於是,年輕的書生坐到竈下來,拿了一塊乾柴放進竈裡。
“怎麼着,又沒打聽出什麼消息嗎?”做飯的婦人說道。
“能有什麼消息,都是一些無知之人,居然把我們說成妖魔,氣死我了!”書生氣憤的說道。
“這有什麼氣的,我們這不正是來解救他們的嗎?讓他們看到真正的天地。”婦人從旁邊的桶子裡拿出一條手臂來,用厚背的菜刀剁成一截一截的,放入鍋中。
“冷水下鍋,再撈掉血沫子,之後再撈出,然後就紅燒。”婦人說道。
“這城裡的人,都是兩角羊,我覺得君上太小心了,直接殺過來就是了,非要我們來這江州城之中打探這什麼府令的消息。”書生說道。
“你又懂了啊?”婦人嘲諷道。
“我們一路過來,這江州,雖然大大小小的門派不少,但並沒有多少強勢的人物,唯有聽說這一個府令很厲害,但也多年沒有出手過了。”書生說道。
“沒出手過,但是他名聲大啊,君上小心一點也不是壞事,這不是正好讓那個放羊的來探探底細嗎?”婦人說道。
“這能探出啥來?”書生說道:“我覺得,大夥一起衝過來,整個江州都將是我們的獵場,多好啊。”
“捕獵前,總要觀察這獵物有什麼本事,那放羊的就是用來探底的。”婦人說道。
“能有多大的本事,再大能大得過君上?即使是能夠抵擋得了君上一時半會兒,其他的各位大王一擁而上,一下就能夠撕了他。”書生說道。
“可不能大意,畢竟整個江州能夠這樣的平靜,必定是有原因的。”婦人說道。
“咚咚!咚咚咚!……”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原本正說話的他們驚着了。
他們選擇這一戶人家,也是經過踩點的,他們是確定這一家人,並沒有什麼親戚朋友,而且是從外地新搬來的。
所以他們佔據了這一座房子。
可是現在居然有人來敲門。
兩個人相視了一眼,然後那書生便起身,來到門邊,深吸一口氣,打開門。
門口有一個看上去有些高大的微胖的年輕人站在那裡,手裡提着一盞燈。
“你找誰?”書生問道。
“我找你。”微胖的高大年輕人說道。
“你找我?閣下認錯人了吧!”書生驚訝的說道。
“沒有,你難道不知道,你身上的臭味很重嗎?”微胖的高大青年說道。
書生聞了聞自己的衣袖,說道:“有嗎?哦,抱歉,幾天未曾洗澡,倒讓兄臺聞着氣味不爽利了。”
“這不是一般的味道,你自己聞不到,但是如果聞過這種味之後,就一輩子不會忘記。”微胖的高大青年說道:“你來自於哪裡?”
“唔?”
“你從哪裡來?”微胖的高大青年再問道。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書生狀若疑惑的問道,他心中已經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秘食道有一派,以食屍爲名,修此道之人,口齒生臭生黑,你剛剛說話,露出來的牙齒是黑的,至於是否有噴出臭毒之氣,我因爲未呼吸,不曾聞得,但是我可以肯定,你便是秘食道食屍派中的人。”微胖高大的青年說道。
“是又怎麼樣,江州府城之中,不是廣開大門,不分正邪,皆可來城中落戶定居嗎?”書生問道。
“確實如此,但是前提是,不要傷害城中的民衆。”微胖的高大青年說道。
“原先住在這裡的人,是登記了戶籍的,是一個準備考入秋蟬別院的年輕人,不是你。”微胖的高大青年這一句是隨口說的,只是詐對方一下。
那書生卻因心中着急,按耐不住了,張口一噴,一道黑氣朝着微胖的高大青年臉上噴去。
然而那黑氣,在噴吐微胖的高大青年臉上之前,但便已經被他手上的燈光給擋住了。
黑氣在火光裡瞬間燃燒。
並且朝着前面席捲而去。
而那‘書生’低吼一聲,如野獸一般,卻是朝着微胖的高大青年身上撲來。
他的目的是以肉身硬扛這火焰,只要穿過火焰之後撲在對方的身上,那麼他就有信心咬死對方。
然而那火光涌在他身上的一剎那,他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推拒之力,就像是一股大浪打下來,其火似浪,似有形,將他推入門中,並且火焰撲在他身上燃燒。
“啊啊啊啊!”
微胖的青年提着燈進入門中,目光朝着屋裡看去,來到廚房之中,然後他看到了一張脫落的人皮,而皮中的‘東西’早已經逃了。
“居然有兩個。”微胖的高大青年暗自的罵自己不夠果斷,放跑了一個‘食屍鬼’。
秘食道有一派以食屍爲主,他們以食各種屍體爲主,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從中獲得力量。
因此被人們所排斥,即使是秘食道的人也排斥他們這一派,所以纔會將這一派的人稱之爲食屍鬼。
看着鍋裡煮着的人手,他的胃一陣翻騰。
連忙出來,那個‘書生’已經被燒死了。
他一路的朝着府衙而去,在來到府衙門口時,有巡邏的人認出他來,並喊道:“商道長,您回來了。”
商歸安應了一聲,然後將自己剛剛燒死那‘食屍鬼書生’的地方告訴他。
對方立即帶人過去。
商歸安進入府衙之中,這裡與他離開之時並沒有多少分別,最多隻是有些人換了罷了。
因爲有些人在他離開州府去遊歷之時,已經老了,會換人也很正常。
“府君呢?”商歸安攔住一個人問道。
“在後宅之中。”
商歸安心中想的也是這樣,師兄已經在後宅之中修行很多年了,他離開之時就是這樣,現在自己遊歷回來,仍然如此。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師兄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一開始認識師兄之時,師兄兩腳不着地,修爲並不高時,便四處走,尋人挑戰,遇各種危險,而修爲高了,反而得在這府衙之中一坐便是十多年。
即使是商歸安自認爲自己喜靜不喜動,也是坐不住。
他來到後宅,發現師兄住處的大門並沒有關上。
師兄正站在天井下,擡頭看天空。
從那裡,看的天空,必定只是一小塊的範圍。
“師兄。”商歸安喊道,他的心中還是很高興的,既有見到親近之人的高興,也有自己這一次出門遊歷達成了自己遊歷目標而高興。
樓近辰看到商歸安時,也笑了,但是商歸安從師兄的身上卻感受到了一股肅殺。
“到四境了啊,不錯不錯,在接下來的動盪之中,倒是可以自保了。”樓近辰說道。
“動盪?”商歸安不明白師兄話裡的意思。
“我感受到了一股沉沉的殺機。”樓近辰說道。
“殺機?整個天下到處皆是混亂,可謂是處處皆是殺機,師兄,爲何會有此感?”商歸安疑惑的問道。
“你出去遊歷了一趟,倒也增長了些見識,天下混亂,自然是處處皆殺機,但是這一次卻不同,以往感覺是遠在天邊,如落下的雨雪,而這一次,卻像是有人持刀在環視。”
樓近辰說道:“不僅是審視於我,還是審視於整個江州。”
商歸安原本高興的心也淡了下去,他這一次出門,不光是增進了修爲,也增進了見識,有幾次亦是險象環生,差一點就死了。
由此,他亦是得見了幾個強大的存在,雖只是遠遠的見過,便身心顫慄。
“師兄,我這一次在南邊那一帶遊歷,見到了一些可怕的存在。”商歸安說道。
“南邊嗎?你說說,什麼樣的可怕存在。”商歸安說道。
“我遊歷的時候,聽說,每到月圓之夜,便有魔犬對月長嚎,若是有人聽到了這嚎叫聲,便會妖化爲犬。”
商歸安說道:“當時我不信,便欲靠近去看,不過好在離得遠,並且退的及時,所以纔沒有變成犬,當時我就覺得,自己也想跟着嚎叫,聽說只要是跟着嚎叫了,便會迷失自我。”
“這種情況你不是曾在無眼城之中遇上過嗎?那個犬封國的女國主正是有這樣的本事。”樓近辰說道。
“是的,那一次是因爲離得很近,可是這一次,是離得很遠。”商歸安說道。
“犬封國是吧,還有嗎?”樓近辰問道。
“還有,我曾遠遠的看到,有一片地淵穴之中有一隻巨大的蠕蟲,從地底爬出來,張開嘴巴,有許多妖人抓着野獸,排着隊送入它的嘴裡去。”
商歸安說道:“據說是每一個月投喂一次,其身上,長着一隻隻眼睛一樣的花紋,我遠遠的看了一眼,便連續發夢了近年餘的時間,也正是藉此磨礪了自身,這纔有機會入第四境。”
“不錯,一切的危險皆是磨礪,觀恐怖,便是最大的磨礪。”
“還有嗎?”樓近辰問道。
“還有一些南邊的成名人物,不過以我之見,當不在師兄的眼中。”商歸安說道。
“哈哈,不錯,等會你再說給我聽,你今天回來的正好,師兄帶你看一場法。”樓近辰說道。
“好。”商歸安站在旁邊,他三境巔峰而出,四境而歸,再見師兄之時,仍然覺得師兄如高山止仰。
“你看這天井,倒映着天空,像什麼?”樓近辰問道。
“像鏡子。”商歸安說道。
“還像是什麼?”樓近辰問道。
“?”商歸安一時不明白師兄的意思。
“還像是一座倒在地上的門,門裡是天空,這便是一座通天的門。”樓近辰說道。
“像。”商歸安心中有悟。
“門不能夠通天,天只是一種妄,妄想亦是一種夢,這是通往一處夢境的地方。”樓近辰說道。
而緊接着,商歸安看到師兄居然拿出了一張畫。
白紙上面塗滿了黑色,幾乎不成畫,隱約看出那片黑色之中站着一個人。
又見師兄將那畫平鋪在水面上,水慢慢的浸溼了畫,畫上的墨散開在水中,於是水變成了黑色。
似乎變成了剛剛那畫中的景象。
他又見師兄拿出一個紙人,投入其中,並伸手按在水中,然後閉上了眼睛,而紙人也慢慢的溼透,融入了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