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陽樓鴉雀無聲,掉針可聞,衆人皆來回看着李宏義與秋泠公子,心中雖暗歎不平,卻無人敢出聲,一時氣氛緊張無比,不少人便是杯盤打翻也不自知。
寧楓這一笑雖聲音不大,但在此時此地便像是平地起驚雷,轟然炸響,直引得衆人紛紛側目。剛纔與其搭話的那大漢更是直拉着寧楓的胳膊,小聲讓其坐下。
李宏義本就面色不愉,聽到寧楓這明顯嘲諷的笑聲更是神情大變,一腔怒火全數向其發出,冷道:“這位仁兄爲何發笑?難道是有何異議麼?”言語之中威脅之意盡顯。
一旁又有衆多趨炎附勢之人出言相合。
“李公子家學淵源,精於音樂,豈是你這等山野小兒能夠妄議的?”
“就是,看他衣着寒酸,說不定是哪兒逃出來的難民!”
“胡說,當今太平盛世,哪裡來的難民?小心被朝廷抓起來。”
玉臺上秋泠仙子輕紗下的一雙妙眸也凝視寧楓,嘴角噙着微笑。
寧楓不顧衆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哈哈大笑道:“異議倒是不敢當,我只是感覺你這人也太不知趣了,仙子大人大量,不便當衆駁你的面子,可你卻是苦苦相逼,這豈不是以怨報德麼?”
李宏義聽罷怒火中燒,但大庭廣衆,朗朗乾坤,又有美人在側,他還是盡力忍住,牙關緊咬,說道:“你的意思,是我說的不對了?”
寧楓回道:“不是不對……”他頓了頓,看着衆人驚愕呆滯的目光,大感有趣,又道:“是大錯特錯了!”
其話音剛落,頓時滿堂轟然。
李宏義身爲皇室,哪裡有過這樣被人大庭廣衆反駁?當下手按劍柄,怒目圓睜,說道:“那你倒是說說,本公子錯在哪兒了?仙子她剛纔所奏的又是什麼曲子?若是說不出來,今日你休想離開此地。”
他疾言厲色,傲然狂妄,周身似已是涌起淡淡殺意,彷彿若是寧楓今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便是拔劍相向,血濺五步了。
寧楓見其心虛模樣,不慌不忙,說道:“你錯便錯在,當今乃是太平盛世,你卻說仙子所奏的乃是奢靡阿諛之音,不僅有辱仙子之名,更是對朝廷的大不敬。”
李宏義聞言愣在原地,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李氏雖爲皇族,但卻是處處遭到當今武氏排擠,不得重用,他想到父親時時囑託自己謹言慎行,今日卻被這小子安上這樣一個罪名,不禁是冷汗漣漣,說不出話來。
他擡頭掃去,但見衆人目光全部集中在眼前這小子身上,不由心頭憤恨狂怒,手中一揮,鏗然脆響,那一柄鋒利長劍已然出鞘,直指寧楓的眉頭,相距不過寸許。
李宏義怒容滿面,沉喝:“你一小小百姓,竟然敢污衊於我,來人,給我拿下。”
寧楓站在原地,不閃不避,談笑自若,俊秀面容被劍光一照,更顯英氣逼人。
此時在座賓客不少人皆是不滿李宏義蠻橫之舉,但卻是礙於李氏尊位而敢怒不敢言,有幾名仗義的豪俠只覺寧楓所言入情入理,又被其凜然氣度所折,悄悄的以手按在刀柄之上,只等千鈞一髮之際救人。
李氏侍從衝上去,剛要動手,卻聽一陣嬌軟柔音掃過耳膜。
“李公子……”
玉臺上的秋泠仙子款款站起身來,輕紗飄拂,半遮如玉面容,緩緩道:“向聞皇家恢宏大度,從諫如流,李公子便讓他說完,若是說的不對,再處置如何?”
李宏義聞言面色稍解,大聲道:“仙子既令,本公子豈敢不從。”說罷瞪視寧楓,道:“小子,你說說,仙子剛纔所奏的是什麼曲子?若是說的不對,可別怪本公子治你的罪!”
寧楓聞言面不改色,但心裡卻是暗暗叫苦,他僅僅是粗通音樂,一知半解而已。而且秋泠仙子彼時所奏的乃是上古遺曲,本就很少人聽過,寧楓不過是聽出李宏義所說明顯不符其意境,所以才站起反駁,哪裡會想到會成現在的局面?
他腦中飛快思索,不由又朝玉臺上看了一眼,但見其周身籠罩一股飄忽朦朧之氣,寧楓微微一笑,朗聲說道:“仙子剛纔奏出的仙樂如清風瀟瀟,山泉潺潺,清柔悅耳,又仿若空谷幽蘭,絢爛綻放。”眼見眉頭劍鋒又進了一分,他話鋒一轉,突然又道:“不過,這些都只是表象,樂曲之中包含着一股淡淡的愁苦蕭瑟,雖如煙雨縹緲,微不可察,但這卻纔是曲中的主旋律。”
寧楓雖對音樂之道知之不詳,但從幼時起便隨妙應仙修習玄門的凝心定性法訣,且爲了壓制體內鬼靈十數年如一日,從不敢有絲毫懈怠。若說法術修爲他是稀鬆平常,但論起聽音辨心,察人識物,卻甚少有能夠與其比擬者。他在琴聲響起之時便已經聽出其中蘊含之意味,所以纔出手相助一番,如果僅僅是尋常的世俗歌妓,他斷不會甘冒如此大的風險。
李宏義聞言哈哈大笑,譏道:“秋泠仙子乃是天下有名的花魁,就連滿朝文武將相也對其推崇有加,她得享榮華富貴,心裡哪來的愁苦煩悶?你這小子是理屈詞窮,開始胡說八道了麼?”說罷便着侍從上前拿人。
周圍的那些打抱不平的豪俠不住搖頭,顯然也是認爲寧楓是在胡編亂造。
便在這時,秋泠仙子突然站起身來,淡淡道:“凌波驚煙起,幽雨落空明。”
滿座賓客一愣,不知其言意爲何?李宏義與其侍從也是停下腳步,看着玉臺疑惑道:“仙子說什麼?”
寧楓聞聽卻是心頭大跳,微笑着高聲說道:“仙子雅緻,這曲子便叫做‘凌波幽雨’!”
李宏義聽到此刻,方纔知曉原來秋泠仙子竟然是以詩提示這個小子,不由心頭又驚又怒,叫道:“你這個魚目混珠的小子,仙子已經將曲名說出來了,還用你再來重複一遍!”
此時酒樓之中又復喧鬧,不知誰說了一句:“至少人家講出了曲子的含義,比你強多了!”
李宏義聞言大怒,卻又不知是誰嘲弄自己,唯有將怒火一股腦的全部撒在寧楓身上。
“本公子早有言在先,必須要說出曲子之名方纔可以,不然便是誹謗皇族,當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大手一揮,從酒樓門前衝進來十名身披鎧甲的侍衛,朝寧楓衝了過去,頓時全場人人皆是噤若寒蟬。
寧楓立於原地,哈哈大笑,說道:“我與仙子便如‘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所謂高山流水遇知音。你卻還在乎什麼先後,當真是有辱音樂之道。”他說罷假裝怒其不爭,嘆了口氣,又道:“也罷,既然你懷疑於我,那我便告訴你,這‘凌波幽雨’乃是三皇五帝時期的古曲,黃帝曾經以瑤琴演奏,以抒心意,方纔招得衆多賢臣輔佐,一統華夏。”
寧楓說完暗地偷偷舒了一口氣,其實他一開始並不知曲名,是被仙子提醒方纔想起自己曾經在師父所收藏的典籍之中看到過這曲譜,他原以爲這幾千年的曲子定然已經失傳,想不到今日竟然能夠聽見,慶幸之餘不由得對這秋泠仙子的來歷好奇起來。
此時衆賓客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秋泠仙子身上,這曲子既由她演奏,那究竟叫什麼名字也自然是她最爲清楚。便連李宏義也凝視在其嫵媚身姿上,目光中淫邪與狠厲並存,他此時自忖勝券在握,這小子定然是胡編亂造,而且一個小小的歌妓怎麼會爲了一個無名小子爲得罪於自己,只等其芳口一開,便出手將寧楓制住,同時抱得美人歸。
秋泠仙子容顏藏於面紗之下,沒人看到她的神情,只見其款款向衆人一拜,輕聲道:“公子大才,這曲子確實是當年黃帝演奏的‘凌波幽雨’。”
衆人瞠目結舌看着寧楓,他們原以爲寧楓不過是急中生智,胡編亂造而已,沒想到這麼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子竟然真的懂得古曲,當真是不可貌相。
李宏義也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裡驚訝:“難道這小子真的知道麼……”他驚怒不已,手中長劍震顫,大叫道:“你這種山野小兒怎麼可能識得古曲,一定是使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待本公子將你拿下,不怕你不說出真話。”
說罷他劍尖閃耀靈光,朝着寧楓額頭直刺過去。
賓客之中譁聲大作,不少豪俠恥於李宏義的行爲,欲出手救下這小子。可是那劍鋒離寧楓實在是太近,周圍的人哪裡能夠來得及,怕是刀劍還未出鞘,他的腦袋便被靈劍貫穿了。
就連秋泠仙子也是急地站起身來,嬌聲驚呼。
就在衆人以爲眼前這個少年必死無疑之時,卻見寧楓身形一動,彷彿鬼魅一般向右移動了寸許,堪堪躲過這奪命一擊。
那些本欲救助的豪俠更是驚得目瞪口呆,以他們的修爲,竟然沒有看清這少年是如何移動的!
李宏義愣了片刻,心頭震怒,他連番被這小子侮辱,此時若是親自出手也拿他不住的話,那他李氏公子的名聲往哪兒擱?想罷他再不容情,一柄靈劍白光大作,如龍舞蛇飛,朝寧楓疾刺而去。
“不過是聞曲識音而已,何必苦苦相逼?”
寧楓運起九宮洞天步,左閃右挪,雙腳竟不曾移動半分。
此時玉臺之上,卻是有一總角小兒欲向前衝出,秋泠仙子卻伸出玉手將其攔住,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