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致正要回答,太師卻是先開口道:“皇上,太子爲一些瑣事與兵部尚書李大人辯機而已。”
說着,又不動聲色地瞧了眼李致,淡笑道:“太子,老臣沒說錯吧?”
李致一聽這話,兩眼眯了起來。
這老傢伙,夠狠!
明知道父皇好面,故意把這番話說的不清不楚,倒是暗中詆譭自己不顧大全在這大典上喧鬧,至使在番邦使者面前丟臉!
這一招太毒了,偏偏又無法反駁,要是再辯下去,那就是當着李世隆的面,坐實了自己不顧大局這一說。
李致果斷選擇緘口不言,李世隆一看他無話可說,冷哼一聲,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今天是番邦使者與我大慶比鬥才智的日子,不予追究,但誰再挑起事端,必定重罰!”
說完,龍袖一拂,大踏步登上玉階。
羣臣聞言,不約而同地看向李致,神色各異。
中立黨派感慨唏噓。
這太子,還是太年輕,比不得太師老辣!
不結黨組建勢力,日後,只怕是在這朝堂之上愈發難以立足。
而支持三皇子和九皇子的黨派則是喜不自禁。
太子不識大體,皇上明顯有嫌惡,只再添上幾把火,太子之位早晚要被罷黜! WWW ▪ttKan ▪¢ O
九皇子李興臉帶微笑,很沉得住氣,隱晦的瞧了一眼李致,暗自搖頭。
大哥如此平庸,不足爲懼,倒是三哥。
又打量一眼李銳,見他目光之中極爲輕佻不屑地看向李致,心中頓時有了判斷。
三哥性格浮躁,缺陷明顯,倒也不足爲慮,只是太傅過於老辣,難以對付。
……
李致自然知道殿中許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不過前身平庸的評價,倒是讓他很容易僞裝。
只需要延續前身的行爲即可,用一句老話說就是:那麼普通,還那麼自信。
李致昂首挺胸,彷彿不知道暴風雨即將來臨一般。
衆人一看之下,心生唏噓,這太子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啊,平日裡宮女太監的誇讚之詞,也敢當真,如此場合,依舊不知輕重。衆人愈發覺得,此子難成大器。
“宣陛下口諭,大典開始!”
太監尖銳的聲音劃破寂靜,李致不由緊張了起來,真刀真槍,要來了!
李世隆看向使團衆人,問道:“諸位遠道而來,卻是打算比試什麼?”
夜郎的使團之中,一個年歲稍大的婦女站了出來,似笑非笑地作揖道:“久聞大慶以武定國,以文治國,不如這第一場就比比文思,也好讓我們番邦小國見見大慶國的威儀!”
此言一出,大殿響起一陣不屑的輕笑聲。
李世隆也是笑道:“哈!那夜郎使者你可要想好了,朕不想授人以柄,說我大慶以長處欺壓你們的短處!”
“無妨!”夜郎的婦人使者依舊笑道:“瞻仰大國的文化魅力,素來是我輩心願,不過……若是大慶輸了,又該當何處?”
“放肆!”禮部尚書白潯聞言,眉頭倒豎,看了一眼李致,臉色不太好看。
“大放厥詞,不知天高地厚!區區螢火安能與皓月爭光!區區番夷也敢班門弄斧!”
“誒!愛卿不必動怒,”李世隆揮了揮手,絲毫沒把夜郎使者當一回事:“莫要再費脣舌,快快出題吧!”
他知道,李致就算再不成器,至少也能堅持一會兒。
贏,皆大歡喜,壓制番邦氣焰,振奮國威。
輸,借刀殺人,廢長立幼之機,一舉兩得。
至於番邦,讓他們贏,又如何?
婦人頷首:“這次奴家帶了三聯,這第一聯,三光日月星!”
李世隆本來心不在焉,此時一聽,眉頭微皺。
衆臣根本就沒當回事,此時卻紛紛愣神,這道題,有玄機!
本欲嬉笑的年輕官員,頓時正色,神情嚴肅。
三光日月星,首字既爲三,必要以數量詞來對,可上聯已經用了三,下聯勢必不能與其重複。
這難題就來了,對聯講究字數工整,若是對二或四對,字數肯定對不上。
一時間,衆人倒是有些被難住。
九皇子李興號稱大慶文脈繼承者,皇子之中最有天賦之人。
此時他面對這幅上聯,猛然間眉心扭成一團。
他知道,這幅上聯裡,都是陷阱!他決定,先按兵不動。
夜郎的婦女見衆人沉默,臉帶微笑。
這對聯,乃是絕對,整個夜郎也無人能對出,否則今日也不會帶過來。
大慶的人總是高昂着頭顱,彷彿驕傲的天鵝,但再驕傲的天鵝,也只能成爲天狼的食物。
隨行夜郎官員中有一人兩眼一亮,兀自發笑。
李世隆的臉色難看了起來。
一個大臣小聲朝着李銳小聲嘀咕了幾句,李銳聽罷,臉色瞬間晴朗,咳嗦一聲,踏步站了出來,朗聲道:“父皇,兒臣已經有了答案!”
“哦?”李世隆一看,竟是最爲驍勇善戰的李銳想了出來,原來還是文武全才!不由心頭大喜:“快快講來!”
衆大臣的目光也齊齊朝着李銳看了過去,萬衆矚目。
李銳大笑道:“我便以四德元亨利,對這三光日月星!”
“四德元亨利,好,好啊!”
大臣中,登時有人拍掌笑道,其餘官員反應過來,也是紛紛亮起雙眼,大呼妙絕。
倒是夜郎婦女有些不懂:“這四德元亨利,不過元亨利三字,如何能算得?四德之中,貞呢?”
李銳笑道:“番邦之人,何曾懂我中原文化,先帝字號,豈能亂提?”
夜郎婦女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唐突了,只是這和我夜郎有何關係?”
嘶……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如今大慶文治昌盛,武力似乎有了式微,番邦心裡面不服啊。
李世隆輕咳一聲,“既然如此,何人有更好的下聯?”
衆人沉默不語。
李致全程觀望,心裡面叫罵不已,自己的前身當時因爲一時口快,就答應了番邦的要求,搬起石頭,不光砸自己腳,還要砸爛大慶的腳。
這些皇子,一個個不咋地,咋就那麼牛逼轟轟呢?尤其是這個李銳,他一直都這麼自信嗎?
夜郎婦人笑了笑:“第一幅上聯暫且放下,不急,不急。”
“這是第二幅。”
“天若有情天亦老!
言下之意,第一場我們夜郎贏了,給你們留點面子。
羣臣沉默,皇子們一個個陷入了沉思。
此對聯,恢弘大氣,其中既是有情,又是無情,可以體會到,作此聯人心中那悵然的傷感情緒,又可暗指這自然法則的冷酷無情。
端的是難對!
李世隆又陷入了沉思,他年輕時頗爲驍勇,縱觀膝下數皇子,只有李銳像他,這對對聯與他而言,確實有些難度。
李銳悄悄回頭看了眼先前爲他獻策那官員,見他眉頭緊皺,知道無解,也只得暗道可惜。
這時,李興突然興奮地一拍手,站了出來:“父皇,兒臣有答案了!”
“快快講來!”李世隆滿意地瞧了眼李興,又輕描淡寫地掃了眼李致,心有不悅。
“地隨無味人不新!此對可好?!”
夜郎婦女閉目稍作思考,款款一笑:“不錯,但這味道可不對!”
這話的意思,已經給大慶留足了面子。
但傻子現在都知道,大慶已經連輸兩場了。
朝中官員一個個低垂着腦袋,不敢言語,他們能對上嗎?
如果能,他們早就站了出來。
李興興奮之色沒有超過三秒,就泄了氣。
夜郎婦人繼續說道:“第二聯也先暫且稍後,聽第三聯。”
“張長弓,騎奇馬,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單戈獨戰!”
李世隆眼中猛然閃過一絲冷意,衆大臣也是眼中含怒。
這對聯,前面輸贏倒是無妨,可這最後一聯,最後一句,單戈獨戰。
分明是在譏諷大慶朝泱泱大國,人才無數,偏這夜郎一人便可獨戰,簡直是豈有此理!
衆人氣的牙癢,偏偏又無法反駁,總不能跳出來揭穿指責這對聯暗喻吧!
文學上交流,急了,就丟了臉面!大慶好面子,慶國人丟命可以,丟臉,萬萬不能!
只能吞了這口苦果。
夜郎婦人笑盈盈說道:“若是大慶有人能對出這一幅,前面兩幅不對也罷,就算大慶贏了。”
這話何其猖狂!讓你贏!就算你贏!
殺人誅心!
這對聯太過精妙,無論是哪一句,都是拆字結構,組合起來念誦又頗有韻律,說是千古絕對也不爲過!
滿堂大慶人,胸無半點墨,就這?
夜郎婦人心裡面得意了起來。
“難道大慶男兒還不如我這一個婦人?”
此言一出,本就死寂一般的衆人,喘息都沒有了聲音。
大慶皇子們除了李致個個眼神通紅,青筋暴起。
文臣們更是氣惱不已,似乎在暴怒邊緣,卻無能發作。
李世隆微微側身,掃過一張張面孔,眼神明滅,似有殺意。
大臣們心裡苦:不是不想對,是對不上啊。
眼看衆人束手無策,夜郎婦女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堂堂大慶國,文治武功,號稱天下第一,莫不會連這小小對聯也對不上吧?”
“大膽!”李銳沉不住氣了,怒斥道。
夜郎婦人也不着急,而是假裝驚恐:“殿下,我就是說句實話,你不會生氣了吧?”
李銳立馬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輸贏都行,但不能輸了風度,輸了大慶皇族的心胸。
李世隆看着自己兒子們小丑一般的表演,心裡面沉到了谷底。
李致幾乎要笑出聲,這都是什麼雜魚啊,對個對子也能讓人給對穿了?夜郎人無非就是番邦而已,學中原文化纔多久?難不成還能對穿腸?
夜郎婦人嘆息一聲:“既然如此,陛下,我……”
李世隆已經不想聽了,他想離開這個地方。
就在這時,一個清冽的聲音陡然響起:“夜郎研究了中原文化幾百年,就搞出來幾個對子?”
“雕蟲小技,竟敢班門弄斧,我一眼就看出來你們狼子野心,今日就讓大慶最不成器的皇子來教你們學對聯。”
這話一出,朝臣懵了,其他皇子也懵了。
李興心裡面暗叫一聲糟了,你李致幾斤幾兩,平日慣着你也就罷了,今日什麼場合,你可別出來丟人了。
你沒看到父皇的臉色嗎?
即便他們都希望太子倒臺,但這一刻,關係到大慶的臉面。
李世隆見他出列,臉有不耐,揮揮手讓他回去,但想着此舉更加丟人,已經準備起身離去。
李致緩緩起身,手裡拿着酒杯,一飲而盡。
“來人,記下!”
“第一聯,三星日月光,對四詩風雅頌。”
“別問爲什麼只有風雅頌三個,顯得你蠻夷無知。”
李致話音落下,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
此時一個文臣驟然一拍大腿:“原來如此!妙啊!”
這位大臣乃是文淵閣大學士,他的話,自然有信服力。
“這雅,分大雅和小雅,當真是四詩風雅頌!太子威武!”
李致依舊是那個讓人覺得欠揍的不可一世的表情,“酒來!”
一旁的太監立馬遞上第二杯酒,李致隨手將先前的酒杯丟開,夜光杯擲地有聲,四分五裂,滿堂皆驚。
Wωω ◆ttκǎ n ◆¢O “第二聯:天若有情天亦老,對月如無恨月長圓”。
砰!又是擲地有聲,酒杯碎裂,這一次,滿堂大慶官員和皇子個個心頭熱血澎湃。
夜郎婦人只覺得心頭大驚:此人,定然會成爲夜郎的威脅,不能留。
“酒來!”李致瞥了一眼已經呆住的李世隆的秉筆太監,老太監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精彩的對子,已經呆住了,趕忙將酒杯呈上。
“第三聯:“張長弓,騎奇馬,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單戈獨戰!呵呵,好大的口氣!”
“我對,僞爲人,襲龍衣,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犯邊,合手即拿!”
轟!
李世隆猛地起身,“好!”
全場死寂,蠻夷皆驚,當頭棒喝。
“你,學會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