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日固德將被燙傷的那隻手浸在了冷水裡,他直面趙正南,問道:“那……趙將軍,也早就知道,我和玉蓉之間的關係了?”我聽他的語氣,這句話並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是。”沒有多餘的話,趙正南說完,卻是握住了我的手。
我擡眼看去,正對上他看過來的眼睛。
我有些不敢面對他那絲毫沒有掩飾的炙熱濃情,便躲閃着將視線轉向了一邊。
而布日固德卻是死死地盯着趙正南握住我手的位置,“既然如此,那麼趙將軍今天,應該不是爲了公事前來的吧?”在他說完這句話後,我似乎聽到了他死死壓抑着的沉重呼吸聲。
“確實不是。”趙正南緩緩鬆開我的手,站了起來,“我想,今天你們應該有很多話要講。”
“那麼,就一次講個清楚。”他走到了布日固德身側,將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因爲我不會再讓你們單獨再見面了。”
趙正南迴頭看了我一眼,“我在門外等你,兩個小時。”說完,他還擡腕看了一眼手錶上的時間。
門再次關上,雅廂內就只剩下了我和布日固德兩個人。
氣氛有些詭異。我低頭不語,他靜坐不動。
時間就這麼一分一秒地流動着,終於,布日固德還是先開了口。“你……什麼時候嫁給他的?”
我的視線慢慢上移,最終落在了他的臉上。這麼些年,他似乎變化並不是很大,我依稀還能看得出當年他笑的時候是什麼模樣。
“民國八年。”
接着,我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問出了我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這些年,你去了哪裡?”
布日固德一嘆,聲音中帶着濃濃的傷感,“從接到電報回京裡後,本是安排着要去滿洲國的,但緊接着又收到蒙古那邊的消息。郭羅瑪法(外公)說,這也許是個好機會,所以,我便去了蒙古。等到了蒙古以後才知道,事情遠比我想象中的要複雜。只得將那邊個關係稍理順後,就去了滿洲。”
“可是沒想到,剛一到滿洲,郭羅瑪法便安排我立刻前往日本留學。”說着,他苦笑看着我,“時間很緊,臨走前,我給你寫了一封信,託那克楚(舅舅)替我寄給你的。”
“但是到了日本以後,我卻一直沒有收到你的信。”布日固德疑惑地望着我,“我給你寫了很多信,還請郭羅瑪法幫忙安排你也到日本讀書。但是,他們告訴我,怎麼都沒有你的消息。你,就像是失蹤了一樣。”
“再往後,郭羅瑪法安排着,我入贅了藤原家。”說道這兒,布日固德竟是一臉的悲愴。“如果你在我的身邊,我可以有一千條的理由,一萬種的藉口去拒絕這件事。興許,他們也不會想到,讓我去娶藤原家的小姐……”
“可是,我們的確分開了。”我打斷了他的話,也終止了他繼續的回憶。
“那,我走後,你……”他猶豫着,還是問了出來。
“你走後,沒有多久,大阿哥便來天津了。”我緩了緩,“阿瑪病重,貝勒府賣出去的那些錢,被下人們裹了大半走了。大阿哥將阿瑪和奶奶接了過去,可是,阿瑪因爲大清國的改朝換代,整日沉迷上了福壽膏,有多少錢都不夠補上那個窟窿……他已經盡力了,卻還是沒能支撐多久。”
“我眼見着阿瑪不行了,只好賣了天津的房子,用來給阿瑪辦了喪事。”
“臨了,我留下了地址給你,就是怕哪天你要是回去了,還能找到我。”
“可是……”我自嘲地笑笑,“這一走,就隔了二十多年……”
最後一句,我幾乎失去了力氣,只是在說給自己聽。
“再後來,家裡的日子就更緊了。我只好打聽着有什麼活兒能接下,好幫襯家裡一些。後來,去了書寓裡,給人教洋文……”
“在那時候,我又見到了他……”
“又?”布日固德皺起了眉。
我一愣,看了他一眼,“你忘記了?以前,我是見過他的。”
他想了想,這纔回過神來,詫道:“他就是那個督軍?”
我點點頭。
布日固德憤然起身,“原來,他早就預謀好了的!他一直掂記着你,現在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不,不是。”我知道他誤會了,急忙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之後就沒有見到過他,而是在書寓的時候,才意外碰見到他的。”
布日固德看着我,半天都沒有說話,似乎在質疑我的話是否屬實。
我不想再解釋什麼,畢竟,一開始,我是憎恨着趙正南的。“是他幫我安置了大阿哥和奶奶,也是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了我。”這話,有一半是真的,也有一半,是我不想告訴布日固德的。
我不想讓布日固德知道,當年是趙正南先強迫了我。更不想讓他知道,我曾經潛逃出去,想要到蒙古找他。
如今,我們都回不去了。所以,我也不想再告訴他,當年我有多麼愛他。
一切,都隨着時間的流逝,隨着環境的變化,不同了。既然沒有未來,那麼何必再抱有幻想呢?
“你愛他嗎?”布日固德見我如此‘維護’趙正南,不由面露憤怒之色。
聽到他的話後,我直直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我的心裡的不停地翻滾着,就像是火山即將爆發一樣,炙熱的熔岩似乎要將我的心灼出一個洞來。
“愛。”說完這句話,我似是想要堅定心中的想法一樣,又重重地說了一句:“我愛他,很愛。”
布日固德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踉蹌地退後了一步,“你愛他?”
“那你,愛我嗎?你愛我嗎?”他猛地上前,雙手緊緊地握着我的肩膀。
我擡頭直視他的雙眼,沒有猶豫,“愛,曾經愛過。”緩了一口氣,我平復着心中那股酸澀,“但現在,不愛了。”
因爲,愛不起了。我的愛,現在已經全部都給了趙正南。所以,我再也不可能會愛上別人了。哪怕,是你。
現在我終於確定了心中的想法,是的,我現在愛着的人,是趙正南。以後,我也只可能會愛他。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人能取代他在我心中的位置,任何人。
“不,玉蓉,不是這樣的。你告訴我,不是這樣的!”布日固德捏着我肩膀的手又緊了幾分,“你還愛着我,是嗎?說啊,你一直都是愛我的,對不對?”
“你看,如果你不愛我,那麼現在你怎麼會來見我呢?如果你不愛我,那麼剛剛在我手燙傷的時候,你怎麼會那麼緊張呢?你心裡有我的,是不是?是不是?”似乎是怕從我的嘴裡聽到半句否認的話,布日固德異常地緊張着。他這副模樣,真的讓我覺得,心再也硬不起來,再也開不了口說上一個‘不’字。
布日固德執起我的手,“玉蓉,你是我的小福晉啊!”他的眼中蘊着潮溼,“我一直都將你放在心上,一分一秒都沒有忘記過你啊!”
他從胸口的內袋中拿出一張相片遞給我,我接過來,淚水瞬間涌出。這是我在天津時所拍的相片,一身旗裝,長長的辮子……沒有想到,他竟然會時刻帶在身邊,放在胸口。
我想哭,想喊,可是喉嚨裡發不出一點的聲音,下脣不停地顫抖着。所有的理智在一瞬間消失殆盡,我猛地推開了他,衝向了門外。
趙正南見我出來,正有些詫異,卻發現我並未停留,而是直直跑向樓下。
他回頭看了布日固德一眼,連忙追了出來。
坐在了車上,我見他上車後,忙對司機吩咐,立刻回去。
我不想再多留一刻,因爲,我害怕自己會情難自已地上前抱住他。我害怕自己會讓好不容易鑄起來的果決瞬間崩塌。更害怕我會後悔……
我將自己的臉緊緊地貼在趙正南的胸口,無聲地嚎啕着。他抱着我,只是輕拍着我的後背,卻沒有多問一句話。
我深知道,愛與被愛都是無法言諭的痛。他無法陪我一起走過這麼多年,不能與我攜手,共我白首。這些都將是我心底裡很深很深的痛。
而我身邊的人,這個霸道而又堅毅的男人,他像是一座山一樣。永遠靜靜的守候着我,無聲地陪伴着我。這麼多年,無論風風雨雨,我們都攜手渡過了。我不會,也不能離開他。更不會,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所以,在我分清了心中所想時,那座左右搖擺的天枰,最重的砝碼,毫不猶豫地加註在了趙正南的身上。
此時的他,無聲的陪伴着我,也讓我更加堅定了心中的所想。是的,我是愛他的,一直都是。我想,也只有他,纔會有那種自信和勇氣,讓我去見布日固德吧。
他會讓我自己來選擇,也會讓我自己來判斷。這一遭,他賭對了。讓他徹底贏得了我的心,我全部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