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兩塊兒雞血石印章,足足要了兩千多塊大洋,我聽得有些咂舌。但是趙正南卻是滿意的,他說這個價兒,可不算是貴了,從料子來說,昌化雞血已是難得。雕工又是這西泠印社的吳社長親手所刻,到哪兒都能過了這個價兒。
最後他拿了那塊‘不離’,將‘不棄’交給了我。還笑着說,這也算是咱們倆的定情信物了。
平靜的日子,並沒有太久。往往最美好的事物,卻總是最短暫的。
從報紙上得來消息,五月初,巴黎會議和談結果失敗。
五月四日,在北京爆發了以學生爲主體、得到全國工人、商界大力支持的反帝愛國運動。
北京十三所學校的學生三千餘人齊集天安門前舉行示威,提出‘外爭國權,內懲國賊’、‘廢除二十一條’、‘抵制日貨’等口號。
主張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字,要求懲辦北洋軍閥政府的親日派官僚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展開了聲勢浩大的‘五?四’運動。
隨着活動聲勢的日益擴大,六月份政府開始大範圍的鎮壓學生團體,北方的局勢也日益緊張了起來。
我想讓趙正南派人去將母親和大哥接到南京這邊來,可是大哥說母親身體不好,且她也不願意離京,所以這個提議只得作罷。幸而趙正南派了人守護着,也倒是讓我安了些心。
近期趙正南和他大哥的摩擦也越來越大,爹那邊已經對他們兄弟二人採取了不管不顧的態度。聽趙正南說,爹以前總是偏幫着他大哥,但現在這種漠視的態度也看出了,爹對他大哥是失望的。
所以趙正南和我也大多數時間都呆在了玄武樓這邊。
那天早上,趙正南丟給了我一套小號的軍服,“走,跟着我去玄武樓。”
就這麼一句話,我就跟着他到了位於玄武樓的辦公室中。他丟給我一些卷宗,讓我坐在一邊進行分類整理。“藍邊藍字的,是一般的文件。紅邊藍字的,是需要儘快處理的文件。紅邊紅字的,你只要找到,就立馬拿給我。”說完這些話,他便開始忙着手裡的事情了。
看着辦公室裡進進出出的那些軍官,聽着他們口裡彙報的各種問題,我也逐漸開始瞭解了當今的局勢。
皖系和咱們直系之間的矛盾已經到了無法化解的地步,看來開戰,這是遲早的事情了。
江蘇這地方,隔着安徽和山東,形成了孤島的局勢,但也將皖系南北隔斷,所以這邊的形勢尤爲緊張和重要。
通過截獲的一些情報來看,皖系似乎是想同東北那邊聯合。
但東北那邊卻又意欲不明,沒有一個明確的表態,所以皖系這邊也是緊張得在做着各種的安排。
找到一個紅邊紅字的卷宗,我放到了趙正南的辦公桌上。他擡頭看了我一眼,又拆開卷宗閱讀了起來。
已經一個上午了,他坐在這裡,連口水都沒有喝上。我起身去外面給他倒了一杯茶進來,輕輕地放在了他觸手可及的位置。
“你去把渭城叫進來。”他端起茶喝了一口,後知後覺地對我笑了笑。
“渭城,你看看這個。”他把剛剛拆開的卷宗遞給了崔副官。
“好事兒啊。你的意思呢?”崔副官匆匆看了一眼,立馬拍腿興奮了起來。
我不知道里面寫着什麼內容,但是看他們的神態來說,這件事一定不小。
“我的意思?”趙正南手指輕釦着桌面,想了想,他突然站起身來,“我的意思就是,去!”
“好,既然想好了,那我就去安排。”崔副官將卷宗放下,然後又大步走出了辦公室。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趙正南,不知道他究竟是因爲什麼事情這麼開心。
“小蓉,回去幫我收拾東西,我要出趟門。”我點了點頭,他又交代:“別讓人察覺了。這次我是秘密出行。”
對於他的吩咐,我緊張得不得了。但從小的教育讓我學會了不主動去過問男人間的事情,所以再怎麼好奇,我都只是聽從他的安排,不過多的去問。當他覺得我應該知道的時候,他會主動告訴我的。而他不想說的時候,我去問了也是多餘。
默默地爲他收拾好了衣服,又不放心地把一直放在箱子裡備用的槍拿出來檢查了一遍。
晚飯後,崔副官便開了車來接他。
趙正南出門前交代我,明天我還是去玄武樓那邊,但是任何人都不讓進入辦公室。我點點頭答應了,他臨走前在我額上輕吻,“乖乖等我回來,很快的。”
懸着的心總是不安,第二天我照常到了他的辦公室。很多軍官也是按照日常的程序前來彙報,但是都被我攔擋在了外面。他們雖然心中有些詫異,但是卻也是知道我是誰,卻並沒有太多疑問。
這些天我一直住在玄武樓這邊,整整撐了六天,趙正南才趕了回來。
他一臉的疲色,進門後什麼都沒做,甚至連衣服都沒有脫,就直直倒在牀上睡了起來。
我看他如此疲累,和衣而睡也休息不大好。所以幫他脫了衣服和鞋子,擰了毛巾給他擦了擦手臉。
他這一覺睡到了半夜才醒來,我被他吵醒後,也批了衣服起來。
“把你吵醒了?”
“你餓了沒有,我讓人備了些吃的,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他點了點頭,我便傳喚人去端點兒吃食過來。
趙正南脫了衣服,進浴室裡去洗澡。我將他扔在地上的衣服都收拾了起來,聞了聞,那股子汗味兒沒把我薰死。這大夏天兒的,他換沒換衣服啊?
洗完澡後,他只在腰間裹了毛巾出來。長呼了一口氣,說道:“可真他媽累死我了!”趙正南重重地坐進了沙發裡,“一路上玩兒命地趕路,五天的路硬是兩天趕到了。”
“從明兒個起,玄武樓那邊你就甭去了。事兒太多,我怕累着你。”我進了浴室,把他的髒衣服都放了進去。
他招了招手讓我過去,一把將我抱住,在我的頸窩深吸了一口氣,“可想死我了。”
知道他想幹嘛,但我卻沒那心思。“再忙也要陪着你,我又不給你裹亂。你看,你走了這麼些天,我天天都在,你回來了,我突然就不在了,那算怎麼回子事兒啊。”
他咕咕地笑了起來,“好,到時候你別說我累着你了就是。”
“好了,早點兒休息吧。這麼些天,你都沒怎麼睡好吧?”
“嗯。”他把我抱了起來,“天天都在路上折騰着。”
躺到牀上後,他閉上眼睛靜默了半天,我以爲他睡着了,他卻突然說:“小蓉,要打仗了。”
我被這個消息驚得坐了起來。
知道和皖系的這場征戰在所難免,但是突然從他的口中聽到這個消息,我心裡亦是不能平靜的。
“那,你是不是也要……”後面的話,我沒敢說下去。
他點了點頭,將我拉在了他的懷裡躺下。“跟着我,就要面對這些事兒,怕不怕?”
“怕倒是不怕,就是……”我咬了咬下脣,“就是擔心你。”
“我有什麼好擔心的?”
“那些個槍啊子兒啊的,都是不長眼睛的東西,我怕……我怕傷到你。”
他笑嘆了口氣,“我也不是站在最前面的,傷不到我的。”
趙正南一遍一遍地撫摸着我的後背,“小蓉,這邊可能會讓大哥爲主力,主要是起防備作用。而我,要到北邊兒去。”
“我,我能跟着你一起去嗎?”鼓起了勇氣,雖然知道結果,但是我還是不死心地問了一句。這幾天趙正南不在,我心裡一點兒底都沒有,完全像是失了主心骨一樣,心裡沒着沒落的。這打起仗來,那我的心豈不是時時刻刻都吊在那兒放不下了?
他和我對視一眼,又看向天花板,“我這次不能分心來照顧你,在家待着,別讓我爲你擔心,好嗎?”
淚水奪眶而出,我死死咬住嘴脣,讓自己儘量不發出聲音。
趙正南感覺到了我身體的顫抖,他低頭一看,“怎麼哭了?”
“我,我怕。趙正南,我害怕。”哽咽着,他一開口,我更是泣不成聲,“你知道嗎,這幾天我天天都在擔心你。我不知道你的情況,也不知道你去做什麼了。我就在家裡,在你的辦公室裡,就這麼無時無刻地擔心着,我怕你有什麼危險,我更怕你……怕你……”
他摟緊了我,“小蓉,對不起,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不哭,咱不哭。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你想啊,我可是將軍呢,要是回回打仗我都在最前面,那還要那些兵做什麼呢?還有啊,你看看,我以前也打了不少的仗,哪會不是好好的回來了?”他盡力安撫着我的情緒,“但是也有一點兒。”他停頓了一下,看着我。
“什麼?”我淚眼朦朧地看着他,等着他說下去。
“現在,我的心裡頭啊,住着一個小人兒。”他把我的手擱在了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