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南方傳來楚國被秦國攻滅的消息後,趙嘉的心緒就一片蕭疏。代國從立國至今已過了六個年頭,國事一無振作,趙嘉的代王生涯更是日見難堪。
六年前,趙國都城邯鄲被攻破後,趙嘉帶着不甘平庸的老世族們一齊來到北邊的代地。無論是趙嘉還是那些隨他來到代地的趙人,都野心勃勃的認爲沒有了趙遷那個昏聵荒淫的君主,趙國必能再度中興,甚或能更加強盛。趙嘉深信,自己本來就是天命趙王,若非他的父王被那個胡倡女迷了心竅而改立了孽種趙遷,擁有李牧、龐暖這般統帥的趙國如何能滅亡?
趙嘉君臣逃入代地立國,上將軍趙平上書:“請以代爲國號,向天下昭示我們更新趙國之氣象!等我們從秦人手中收復失地之後,再改回趙國,向天下昭示我等君臣中興趙國之功業!”趙平的建議得到了趙嘉與羣臣的一致首肯。
代國原本是春秋時期一個諸侯古國,在趙國先祖趙襄子時期被趙國吞併,自那之後就成爲了趙國的領地,土地擴大後被趙國立爲代郡。經過很多年的潛移默化,代地的民衆心中已經接受了自己趙人的身份。在代地的趙國百姓眼中,誰也不會將代國不認作趙國。立代國而不是趙國還有一樁妙處,秦國勢大,憑代國的實力還不足以和秦國掰手腕!選用代國這一名號,可以或多或少的減少秦國的敵意。代國君臣對這一妙用雖絕口不提,但在心底卻是人人認可的。
初立代國的頭兩年,無論軍力民力如何單薄,代國君臣的復國雄心還是勃勃跳動的。但是自從與燕國結盟,燕代聯軍在易水河畔大敗與秦軍手中之後,代國的氣象便每況愈下了。
趙人素來蔑視燕軍,若不是爲了對抗共同的敵人——秦國,雙方是不可能握手言和的。但是這次聯軍大敗,趙人卻無法指斥燕軍。因爲在秦軍強大的實力面前,不論是燕軍,還是代軍都不是秦軍的對手。
雖然事實如此,但趙嘉又不能就此承認趙國氣數已盡。而且經此大敗,代國君臣上下的人心開始渙散,士氣更是開始低落了。趙嘉深知不能任其發展下去,苦思冥想後趙嘉終於想到了一個解脫困境的出口——向太子丹發難。畢竟死道友不死貧道。
趙嘉對內的說法是:燕太子丹急於復仇,擺脫趙軍而擅自兩分,致使趙軍遭受慘敗。當趙嘉在朝會上大肆宣講這番道理時,作爲燕代統帥的趙平頗感難堪,但是趙平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一來當初燕太子丹在戰場確實沒有完全按照他趙平的部署行事,二來趙平自己對於這次大敗也必須有一番說辭。否則,他將永遠擡不起頭來。
雖然如此,但在趙嘉準備向燕王喜致信讓他用太子丹的人頭換去短暫和平的時候,趙平還是站出來說話了。趙平的理由簡單直接:“沒有太子丹,燕國必成一盤散沙!沒有燕國,代國將失去羽翼!而代國一旦孤立,秦軍必不能容我!”
不得不說,趙平長了一雙慧眼。燕丹或許不是一個好丈夫,不是一個好父親,但他絕對是一個合格的太子。
然無論趙平如何陳說,趙嘉都沒有接納趙平之見。趙嘉的信還是送到了燕王喜手中,燕太子丹這個旗幟還是倒下了!
雖然擺脫了一時難堪,但代國還是沒有起色。而且自從燕太子丹這枚反秦的旗幟倒下後,燕代兩地的百姓心中對於秦國的那份復仇之心,莫名其妙地瓦解了。最使趙嘉寢食難安的是,秦國將打下來的趙燕舊地治理得井井有條,廢除了燕趙舊制,一步一步地推行着全新的秦國律法。農耕、百工、商市均已大體恢復,饑民的數量也大大減少。駐防燕趙舊都邯鄲與薊城的秦軍,除了嚴密監控燕趙的老世族外,不殺戮庶民,更不無端擾民。
種種治情之下,原本追隨趙嘉和世族殘部逃來代地的趙國百姓,開始悄悄地迴流故鄉了。趙嘉幾次想要派出軍隊卡斷民衆迴流之道,甚或想過殺一儆百杜絕此這種現象。但是與大臣將軍們會商幾次後,趙嘉最終沒有下達此類的命令。
不是趙嘉心慈手軟,而是他明白在此根基脆弱之時,若再截斷民衆逃生之道,結局只能有兩個:不被亂民吞噬,則必然召來秦軍攻伐。但若是任由手下的百姓繼續迴流,只怕不消三兩年,隨他前來的那些老世族們便要親自下田耕作了。
六年前,趙嘉尚是正當盛年血氣方剛的雄武公子。那時,趙嘉目睹國破家亡,壯懷悲切,慷慨激烈,廢寢忘食地謀劃着復國大業。縱然艱難坎坷,縱然風餐露宿,縱然宮室破敗簡陋,縱然一無享樂,趙嘉都是意氣風發而不知疲憊爲何物。
但倏忽六年,堪堪四十歲的趙嘉不可思議地成了垂垂老朽,鬚髮皆白,骨瘦如柴,最令人絕望的是趙嘉已經心如死灰。復國的謀劃一件一件地失敗,子民一點一滴地消失,士氣一絲一縷地黯淡,代國立國的根基更是一日一日地鬆散。每念及此,趙嘉都傷感得仰天長嘆。他,一個末世之王,如今終於明白了窮途末路究竟是什麼滋味!
“稟報君上,王族大臣請行朝會。”許久未發聲的趙平來到趙嘉寢宮請他上殿。
“朝會?何事還須朝會決斷?”趙嘉興致缺缺的問道。
趙平一字一句的稟報道:“一班王族元老已經密謀多日,欲圖東進遼東與燕國結盟或合爲一體。元老們請大王舉行朝會,大約是元老大臣們已經就此暗中達成了一致,現在只待您的決斷了。”
此刻的趙嘉,對任何突如其來的變故已經沒有了憤怒與悲傷,趙嘉擡頭看着頗受自己信任的上將軍趙平問道:“上將軍也贊同麼元老們的提議嗎?”
“臣不贊同!”自易水大敗後就沉默寡言的趙平依舊沒有多話。
趙嘉看了看兩人身上的孝服,竟不無揶揄地笑了:“此身重孝我等君臣竟已穿了六年。上將軍以爲,若不奔殘燕,代國出路何在?”趙平默然片刻躬身拱手道:“臣乃趙氏子孫,誓死不離趙國本土。臣乃敗軍之將,無能轄制他人,只能決斷自己。”
“好!”趙嘉陡然振作:“這纔是雄烈趙氏之子孫!”
“君上決意抗秦?!”趙平聞言驚訝的看着蜷縮在王座裡的趙嘉問道。
“趙氏發於軍旅,至少當烈烈而終,當死在戰場之上。”趙嘉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挺起了自己的身軀一字一句道。
“臣!誓死追隨君上!”趙平聞言單膝跪地允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