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三月初四,秦王趙檉大鬧金殿,罵蔡京,斥羣臣,殺殿將,駁結盟,馬鳴風蕭蕭,一路出東京。
三月初五,事情徹底傳播開來,街坊市井,衙門軍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衆說紛紛,議論紜紜。
三月初六,蔡京薨斃於家中,道君皇帝賜諡號文忠,蔡家縞素,羣臣上書,請求治趙檉禍亂犯上,大逆不道,意圖謀反之罪。
三月初七,殿前司禁軍遍搜東京城不果,查封秦王府,查封趙檉名下所有產業,道君皇帝正式下旨昭告四方,將趙檉貶爲庶民,命天下各州府緝拿。
三月初八中午,朱小乙在外城五丈河青暉橋畔吃酒,這裡有一片破爛的院落,是髒衣幫的地盤。
他邊吃酒邊聽手下稟報,幾日來在市井內奔走傳播朝堂消息的,正是髒衣幫下面幫衆,趙檉之前書房的交待,就是把自家將要在朝上做什麼,都告知朱小乙,讓他提早派人傳揚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傳得越遠越好。
吃罷酒後,朱小乙喚來幾個親信舵主,然後從身後的楠木箱子裡抱出一摞厚厚的紙稿,鄭重交給幾人,接着又低聲吩咐一番,幾名舵主小心翼翼捧着紙稿離開。
三月初九,一大早,東京城內便炸開了鍋。
原來是秦王趙檉居然有新作問世,據說乃在外流亡時所寫,被人傳回了京中。
上次趙檉的一首摸魚兒·問世間情爲何物,驚豔天下,被譽爲古往今來第一摯情之詞,無別詞可出左右。
但這次從外面傳遞回來的卻是一首曲,並非詞,也並非那種婉約調子,而是一首十分激昂又悲烈的曲子……
道君皇帝坐在延福宮延福殿,手上捏着一張紙稿,臉色蒼白地念着: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裡潼關路。
望西都,意躊躇。
傷心秦漢經行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道君皇帝讀完這首曲,身子篩糠般地顫抖,他哆嗦着站起了身,走出案後,在殿中間來回轉圈,嘴裡惱憤地吼着:“造反了,這是要造反了!”
張迪嚇得不敢靠近,遠遠地道:“官家息怒,官家息怒,切莫傷了身子纔是……”
“滾!”道君皇帝咆哮一聲,然後捏着那張紙稿,直奔正陽宮而去。
正陽宮內今日空蕩蕩的,只有鄭皇后一個人在,並無妃嬪趕來說話,顯然都知道了趙檉之事,大有避嫌的意味。
道君皇帝衝進宮內,瞅見鄭皇后在繡一幅山水花鳥,看他來就要起身見禮。
道君皇帝把手上的紙稿狠狠地丟過去:“造反了,造反了!”
鄭皇后默默地拾起紙稿,仔細觀看,然後道:“官家,這是二哥兒寫的嗎?”
“除了這個孽障還能有誰?”道君皇帝氣呼呼坐到椅子上,猛拍花桌大聲叫道。
“官家,那天朝上的事情臣妾也聽說了……”鄭皇后慢慢地道:“二哥兒雖然有忤逆犯上之處,可要說他造反,臣妾卻是萬萬不信的。”
“不是造反是什麼?”道君皇帝吼道:“金殿之上大罵百官,暗指朕是個昏君,還身藏利器,當殿殺人,還有……還有這曲子,這曲子是什麼意思?這不是造反是什麼!”
鄭皇后低頭道:“所以臣妾說他忤逆。”
道君皇帝氣道:“就是造反,想我大宋建國近二百年,禮孝傳世,詩書傳家,皇族還從未出過造反之人,這孽障算是開了先河,這是要寫進史書,是要寫進史書的!皇后,你是如何教的兒子?”
鄭皇后聞言淡淡地道:“官家口口聲聲說二哥兒造反,可他如今身在何處?於哪裡造反?手下又有幾人?掌握多少兵馬?”
“這個……”道君皇帝聞言一愕:“朕怎麼知道這些,所以朕纔來問你知不知道這孽障去了哪裡?”
鄭皇后顰眉道:“官家都不知道,臣妾又從何得知?不過雖然臣妾見識淺薄,但也知曉想要造反須得地盤,還須有兵,更得有糧餉銀錢,這些恐怕二哥兒都沒有吧?”
道君皇帝拍着桌子剛要說話,外面張迪跌跌撞撞跑進來,跪下道:“官家急報,急報……”
道君皇帝深吸口氣道:“哪裡急報?”
張迪偷眼瞅了下鄭皇后,小聲道:“西京急報,前兩日發現了秦王蹤跡,正往永興軍路而去,但那時尚未收到朝廷昭告,所以沒有加以阻攔。”
“快拿給朕看!”道君皇帝不等張迪呈上摺子,就劈手搶了過來,打開一看頓時瞪大雙眼:“這孽障,這孽障身邊怎麼有這些人?足足一千多?還做禁軍打扮?”
張迪伏地不敢說話,鄭娘娘臉色一白,轉過頭去。
“禁軍打扮,禁軍打扮……”道君皇帝忽然怒叫一聲:“快叫人去查,看看侍衛親軍司下面哪隻隊伍跟着他走了?”
“是,是陛下……”張迪爬起來就往外跑,連額頭的汗水都來不及擦上一把。
道君皇帝的怒吼繼續從後面傳來:“將跟隨孽障逃走的禁軍家屬全都抓起來,全都抓起來!”
張迪邊跑邊應着,心中不由暗暗叫苦,二大王啊二大王,你說伱沒事造什麼反呢,這反豈是那麼好造的?你若是成功了還好……嗯?成功了?他忽然心頭一動,倘若二大王真的造反成功,那憑藉自家與二大王的關係,豈不是要一步登天?說不得會加官晉爵邁步朝堂,也像童貫一般,封公掛印,焉不快哉!
想到這裡,他回頭瞅了一眼,看正陽宮已經消失在身後,不由停下腳步,用袖子抹了抹額頭,然後一步三晃,開始慢打逍遙地行走,再沒了之前的半點緊迫……
道君皇帝這時把摺子摔到鄭皇后身前,惱道:“看看吧,看看吧,你還說這孽障沒兵,足足一千多禁軍跟着他跑了,那可都是騎兵啊!”
鄭皇后拾起摺子看了一遍,然後一言不發。
道君皇帝氣急敗壞地道:“都是騎軍,怎麼就和這孽障走了呢?肯定是龍衛軍諸營的人,這不是造反是什麼!”
鄭皇后低聲道:“臣妾還是不相信二哥兒會造反!”
道君皇帝氣得哼了一聲,瞅了鄭皇后片刻,猛地一摔袖子,轉身出宮而去。 他隨後回了延慶殿,叫來白時中、李邦彥、童貫、蔡攸、唐恪、張邦昌、何慄等人前來議事。
道君皇帝將西京摺子上的事情一說,衆人皆是大驚,原本以爲趙檉頂多帶着貼身侍衛離開東京,沒想到居然還帶了這麼多禁軍。
道君皇帝黑着臉道:“你們說說,他帶着這些人要去哪裡?那都是朕的兵,怎麼會跟着他走了!”
“這個……”童貫開口道:“官家,畢竟秦王經營侍衛親軍司多年,暗中培植些親信部下也不無可能,但竟有一千多人,這卻是出乎意料了……”
“朕當初就不該把侍衛親軍司給他掌管!”道君皇帝冷冷地道:“一千多騎兵,身上盔甲,身下戰馬,那可是許多銀子呢!”
童貫愣了愣,原本以爲道君皇帝擔心這麼多人會跟隨趙檉起事,沒想到卻是關心武裝一個騎兵要多少錢,他頓時閉口。
李邦彥這時道:“官家,秦王既然帶人往西而去,會不會是去投靠西夏了?”
道君皇帝立刻皺眉怒道:“他敢!”
唐恪道:“李相公這說的是哪裡話,西夏是何等貧瘠之地,放着大宋的秦王不做,跑去西夏做名降將,秦王可沒有那麼傻。”
李邦彥不高興地道:“那唐尚書倒是說說,秦王還能跑去何處?”
唐恪沉思不語,白時中在旁忽道:“官家,臣記得秦王曾經兼過隴右都護府的大都護,而且前些年也曾去隴右呆過一段時間,後來即便回來,還是遙領這個職務,並未交還給熙河路西寧州……”
“對了,對了,臣記起來了確實有這麼回事!”蔡攸也道。
道君皇帝眼露疑惑道:“熙河隴右?那種苦寒荒涼的地方……他會去嗎?他不是要造反嗎?”
“陛下,看秦王昨日形狀,卻是想要造反無疑了,這隴右雖然苦寒,但也並非不能造反的。”白時中道。
道君皇帝心中納悶,大宋最不缺少的就是造反,只不過歷來造反都在繁華之地,尤其江南江北和兩湖居多,就算是梁山宋江造反,那山東水泊也是魚米充盈之鄉,至於王慶方臘造反的地方更不必說。
他雖然平時貪圖享樂,但也明白其中道理,造反哪裡那麼好造的,在繁華之地是因爲好籌措糧草軍餉,只要動手去搶,刀槍脅迫,總不會缺,可隴右那種地方……
道君皇帝想着想着,目光看向童貫,隴右畢竟是童貫帶人打下來的,他只是從紙面書中瞭解,並沒有親自去過。
童貫咳嗽了一聲,道:“官家,熙河隴右這個地方,須一分爲二來看,西寧州四周土地還是富饒的,出了西寧繼續前走,直到西海也都算適宜,可一但過了西海,前方那一千餘里卻是荒涼貧瘠了。”
道君皇帝納悶道:“如此聽來,並非太善之地,何況西夏在上方,後面又是熙河路諸軍,老二果真會選這個地方起事?”
童貫目光閃爍,搖了搖頭:“這臣便不知了。”
唐恪這時道:“陛下,臣想起一件事情來,隴右都護府大都護原本是西寧州知州兼任,並不設副都護,但臣記得做吏部侍郎的時候,陛下曾經下旨任命過一個副都護,就不知道……”
道君皇帝聞言臉色一變,他想起來了,那隴右都護府的副都護當時就是這孽障給他舉薦的,好像是柳家的人,還曾經中過探花!
他道:“確有此事,而且那人正是老二舉薦給朕的,如此看來這孽障倒真有可能跑去那邊了!”
白時中:“陛下,既然秦王真可能奔赴此地,副都護必不穩妥,陛下還是趕快下旨免了其職務,再令西寧州知州防範,以免秦王果真跑去,不利西寧。”
道君皇帝點頭道:“好,好,朕現在就下旨意……”
永興軍路,一隊鐵騎正揚起飛塵,迅速穿過京兆府的地界,直奔前方秦鳳路。
趙檉騎着紅馬在隊伍中間,他與盧俊義三人出了東京後,向西十里,就看到等候的龍衛軍第九和第十指揮,還有沈飛帶領的血色近衛團。
三支隊伍都是他的嫡系,而且隊伍中人全都沒有家屬牽絆,在城外軍營駐紮時,他便有意地將這三支隊伍紮在遠離龍衛大營的地方,隨着時間漸長,大營那邊倒是少關心這第九和第十指揮,畢竟每一個指揮自家都能單獨起竈做飯,趙檉又總是分開訓練,大營那邊習以爲常也不關心。
趙檉離開東京的前一晚,這第九和第十指揮就做好了準備,趙檉上朝之前,在沈飛的帶領下,以操練爲名,跑去了西邊等候,接着趙檉過來,匯合一起後便繼續朝西而去。
此刻隊伍又跑了近半個時辰,趙檉手搭涼棚觀看,不由笑道:“要進入秦鳳路了,官家的旨意再快,也快不過咱們的馬匹啊。”
盧俊義在旁道:“師弟,雖然不管你做何事爲兄都支持於你,但爲兄實在是有些納悶,你莫非真的想要造反嗎?”
趙檉聞言哈哈大笑道:“師兄,你猜呢?”
盧俊義搖頭嘆道:“爲兄腦袋愚鈍,哪裡能猜想出來,不過你在金殿之上所行所爲,就算不是想造反,也會被人誤會成要造反的。”
趙檉摸了摸下巴,搖頭道:“其實造不造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事情我謀劃了許久要做,眼下時機已經差不多,再不實行唯恐機不再來,而且一但宋遼開戰,我當年前往金國的秘密就將泄露,正好趁此時候走了,故纔有金殿之事。”
盧俊義疑惑道:“師弟想要做什麼?”
趙檉瞅他笑道:“暫且不說,對了師兄,你是不是已經到了宗師境界?”
盧俊義道:“慚愧,就在前幾日終於到達,卻是有些太晚了。”
趙檉笑道:“不晚不晚,師兄到了宗師纔好幫我,小乙那邊去過信了嗎?”
盧俊義道:“已經去過,讓他將河北的家業全部賣掉,然後來西寧投我。”
趙檉點頭道:“如此最好,也沒了後顧之憂,否則不說朝廷可能會找去,就是將來大戰開啓,河北或許淪爲戰場,到時亂做一團,什麼家產都將化爲齏粉。”
兩人說着話,沈飛騎馬迴轉道:“公子,已經進入秦鳳路了,接下來要怎麼走?”
趙檉擡眼望去,只看前方地勢變化,兩旁峰巒如聚,大路曠野蒼涼,不由道:“走鳳翔府,再走秦州,然後直接進入熙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