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看着杜九言手裡的炭筆,不知道她要做什麼。
“您說他相貌。”杜九言道。
大家都圍坐過來看着她手裡的筆。
“方臉,下巴這裡很寬。”徐氏回憶着大壯十二歲時的樣子,“鼻子挺高的,鼻翼兩邊很厚,嘴巴也很厚。眼睛不大,眉毛粗粗的很短,就……”她比劃着眉毛的長短,“就這麼長,比我還要短點。”
“那孩子小時候肩膀有點不平,我瞧着左邊肩膀比右邊高點。個子……個子我也不曉得。”徐氏道。
杜九言描畫着,過了一會兒遞給徐氏看,徐氏驚奇不已,盯着看了好半天,指着耳朵,“耳朵好像還能再大點。”
杜九言將耳朵描大了一些。
“差不多就這樣了,”徐氏點頭,“不過這都過去十年了,他這會兒也有二十二了,模樣可能會有點變化。”
杜九言頷首,道:“總有點影子吧。一會兒我拿畫像去府衙,問問各位差爺有沒有認識的。”
“杜先生,您、您願意幫我找籃子是嗎?”
杜九言很閒,要是在邵陽這個案子她可能就不接了,畢竟錢道安幾個人也很閒,“接了,先找人。”
“謝謝,謝謝!”徐氏站起來,拿了自己的錢袋子,“要、要多少錢?”
杜九言聽着,裡面都是銅錢碰撞的聲音。
“不着急,”杜九言含笑道:“等找到人了我們再說錢的事。”
她是好人,她是善良的人,不在乎百八十兩的工錢。
“這、這等找到了再給錢嗎?我看人家請訟師,都、都是先給錢的。”徐氏不好意思,“沒關係,我身上雖不多,但是我可以再會去湊湊。”
杜九言擺手,“先不說這些。我們讀書人談錢談多了容易羞澀。”
“您這會兒要是有空,我們就一起去衙門。”
徐氏應着是。
杜九言就回頭看着大家。
外面冷,大家都很掙扎,既想找點事情做,又不想出去吹冷風。
“我陪你一起。”桂王不放心杜九言一個人出去辦事,現在的姑娘都太不矜持了,他得防着點,“外面冷。”
跛子和蔡卓如也起身,三尺堂的四個人也跟着起來,錢道安道:“那、一起?”
徐氏不解,爲什麼一起去這麼多人。
杜九言道:“我們都是熱情的人。”
徐氏忐忑不安地應着是。
她來找訟師,沒想到找了這麼多訟師,最重要的,這些人裡面還有桂王爺。
這是天大的臉面。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門,一出去大家不看桂王和杜九言,都盯着徐氏看。
一臉的羨慕。
好不容易到府衙,敲開門桂王帶着大家大搖大擺地進去了,並沒有去找齊代青,而是直接將單德全找來。
“您看看,這個人您可見過?這是十年前少年時期的容貌,現在可能有些變化。”杜九言問道。
單德全拿在手裡凝眉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沒什麼印象。你們等我一下,我去問問底下的人。”
大家頷首。
單德全跑出去,過了好一會兒回來,搖着頭道:“我們都沒有見過。要不然問問五城兵馬司?”
“你拿過去問。”桂王道:“我們在這裡等你。”
單德全應是,出了衙門右拐,過了半個時辰纔回來,回來的時候身邊帶着個年輕的男子,他介紹道:“繆嘉,他是東城兵馬司的人,他說見過。”
繆嘉二十出頭,給大家一一行了禮,指着畫像道:“這個人就住東城門附近,他弟弟前兩年去世的時候,他揹着弟弟出去埋,我還搭把手了,名字叫大壯。”
“對,對他是有個弟弟比他小五六歲。”徐氏激動地道:“是叫大壯,沒錯了。”
繆嘉點頭,“不過他弟弟身體一直不大好,兄弟兩個窩在棚子裡。這些日子我沒往城牆那邊去,也沒有見過,要不我去看看?”
“一起去吧。”桂王起身道。
大家又一起去了東城的城牆附近。
戰時靠着圍牆是不給住人的,但是現在天下太平,官府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所以現在靠牆的地方,搭了一一溜排的窩棚,三面稻草貼着牆,好歹能暖和隔風一些。
繆嘉帶着他們到大壯的家,他家在這一排的窩棚裡算是最好的。
此刻,窩棚前面蹲着個老婦人,顫抖着在門口搭着的小竈小鍋上煮着黑乎乎的不知道什麼東西的吃食。
“大壯呢?”繆嘉問道。
老婦人老態龍鍾地看着大家,見有穿官服的忙噗通跪下來,道:“官爺,這大冬天的我們沒地方去,您就讓我們再住一個冬天吧。”
“囉嗦什麼,我問你大壯去哪裡了。”
老婦人迷茫地看着繆嘉,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回道:“大壯走了。走了有十多天了,他說他不回京城了,把這個窩棚給我住。”
“走了,哪天走的?也沒有說爲什麼走,要去哪裡?”
老婦人道:“臘八節前走的,初五吧,一大早天還沒亮就走了。”
“穿的什麼衣服,戴帽子了嗎?”杜九言問道。
老婦人有些記不得,隔壁窩棚裡伸出個蒼老憔悴的頭來,看着他們,聲音暗啞地道:“我知道,告訴你們的話能不能給買個饅頭吃?”
繆嘉要呵斥,杜九言道:“可以。”
她話一落,忽然從這裡延伸出去,一下子從棚子裡出來二三十人,都爭先恐後地道:“我也看到了。”
“我告訴你,能不能買個饅頭?”
繆駕煩躁不已,桂王還在這裡,這些人真是不長眼睛,他正要說話,杜九言問道:“這裡住着多少人?”
“統計過,來來去去每天在這裡大概一百五十個人左右。”
杜九言點了點頭,和所有人道:“說吧,等會兒我給你們送饅頭來。”
大家眼巴巴地盯着她。
“穿着一件灰色打補丁的棉襖,頭上戴着毛帽子,他說那是他爹留給他的,他一直留着的,每年都要拿出來曬好幾次。”
“他說他要去江南,他和我說了好幾次。說江南富的流油,他一定能活下去。”
徐氏激動地問道:“他有沒有說、說和誰一起?”
“沒有!”
“他沒說和別人一起,他就說自己去。他一個人無牽無掛的,身體又沒有病,去哪裡都一樣!”
杜九言頷首,“知道了,你們各自回家去,一會兒給你們送饅頭來。”
“不要轟鬧,鬧了就沒有了。”杜九言道。
大家都不太確信地看着她,杜九言就指了指繆嘉,“要是沒有,你們找他。”
繆嘉嘴角抖了抖,只得跟着保證。
一行人去買了三百個饅頭三百個包子,將臨近的一個包子鋪清空了,直接擡着籠屜過來發,每個人兩個饅頭兩個包子。
那些人一個勁的道謝磕頭。
杜九言攏着和桂王道:“王爺,您家也不怎麼樣啊。”
“什麼我家?”桂王道。
杜九言瞥着他,“您不是這天下都是你家的嗎,您瞧瞧,這皇城根下面還能有這樣不體面的人存在呢。”
“不行啊。”
桂王白他一眼,“哪朝哪代沒窮人?窮人會窮除了一部分厄運遭遇外,更多的人是懶!”
“你瞧瞧,”桂王指着離遠了那些人,“不乏年輕體壯的。要是出去找事能找不到?不說有地住,總不會餓死自己。”
杜九言道:“還是就業機會太少了。”
“就業?”桂王把這個詞彙在嘴巴里咀嚼了一下,得了味兒,“能有什麼就業機會?你給了他們也不會去做的。”
“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人,他們能天天躺在馬路上等吃等死。”
杜九言蹙眉,“王爺這是嘲諷我的善良?”
她難得善良一次,還被人嘲諷了,不高興。
“沒有,沒有!”桂王道:“你的善良讓本王很欣賞,非常的欣賞。”
“雖有王爺說的這樣的人存在,但這裡多數都是年老體弱的人,你送饅頭和包子是善事,做的對。”跛子道。
杜九言笑了,更滿意跛子的話。
“就你會說話?”桂王瞪着跛子。
跛子不以爲然,“王爺是該努力一下,皇城根下有這樣的地方存在,確實不體面。”
“那就都殺了。”桂王冷颼颼地道。
跛子沒接話,因爲他知道桂王不會這麼做。
“現在怎麼辦,要、要去江南找人嗎?”徐氏臉色很難看,既高興籃子是安全的,又覺得女兒不好好守寡跟着人跑了是件丟人的事。
杜九言道:“可以請齊大人幫忙,沿途打個招呼留意一下。”又道:“不過,您這想找到嗎?等衙門將他們扭送回來?”
私奔,回來以後罪可不輕。
“我,”徐氏猶豫着,垂着頭一臉的難過和不忍,好一會兒看着杜九言,道:“先生,我、我不找了,隨他們去吧。”
“這輩子是死是活,我……”徐氏說着話,眼淚簌簌地落着,“我不管了,我就當沒生過她。”
杜九言頷首,“如果能確定是他們二人一起走的,那您就隨他們吧。聽上去大壯是個心善的,您女兒也能吃苦,兩個人在一起,一定能想辦法活下去。”
“是、是!”徐氏抹着眼淚,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心裡五味雜陳,“杜先生,多、多少錢,我給您訟費。”
她爲了打聽大壯的事還買了那麼多包子,花了不少錢。
“您也看到了,我雖然沒什麼錢,但是我的朋友們都是很有錢的。”杜九言笑眯眯地道:“不要您的錢,您回家去吧。”
徐氏一怔。
“回去吧,如果有什麼奇怪的或者疑問的地方,再來找我。”杜九言道。
希望不會再有下文。畢竟私奔這種事,越是沒有後續越是好啊。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先生,先生。”忽然身後跑過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氣喘吁吁地追上他們,“先生。”
杜九言回頭看着孩子,穿着補丁的衣服,剛纔來和她領過包子,“饅頭被人搶了?”
“不是,”小孩道:“我有件事不太確定,但是您是好人,我想和您說。”
杜九言看着他。
“大壯叔的帽子,那頂帽子,”小孩道:“我昨天早上在西城門那邊要飯的時候,坐在我隔壁的一個老頭子戴着的。”
杜九言挑了眉,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