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好回答。
否定她,但從現場來看,江燁和呂氏肯定有過那種事……至於呂氏的反應,現在不得而知,因爲實在太過矛盾。
此事不等呂氏醒過來親自說,無人能分辨。
因爲若說奸佔,但江燁當時確實睡在呂氏的身側,可要說呂氏同意,但從案件種種以及江華的證據和合約可證明,呂氏應該是不同意,兩人不存在通姦之事。
但程公復問這個問題,顯然意不在此。
殷超幾個人頓時高興起來,有了這句話鎮場,他們的氣勢頓時又回來了。
“江燁睡在呂氏身邊,呂氏沒有反抗,甚至整晚家中都無人聽到她呼救,那麼由此可見,就算是江燁和王氏有合約在前,對於呂氏個人來說,通姦就是準確存在的,那麼,丁勝因羞怒而殺害丁勝的動機就不容置疑,他的罪也不該因王氏和江燁的契約而得到減輕和諒解。”殷超大聲道。
宴通被鎮住,他不由去看自己的同伴。
這句話有問題,從程公復說話開始,就變了。
大家也都噎了一下。
“咳咳……”杜九言以拳抵脣咳嗽了一聲,道:“出殺招!”
大家眼睛一亮,宴通拱手應是。
程公復臉色發沉看着杜九言,不知道她的殺招是什麼。
“大人,我們要求傳當事人呂氏!”宴通道。
本案涉及通姦,呂氏上堂無可厚非。
呂氏?
所有人驚住,殷超幾個人看向程公復……
“呂氏醒了?”程公復問道。
前幾天的道士,難道不是杜九言故弄玄虛欺騙王氏的?
他猜錯了?
就連丁勝也露出驚訝的表情,因爲呂氏醒了這件事沒有人和他說。
後衙,王氏驚駭不已,走了幾步想要進去,可惜被捕快攔住,丁韜冷冷地道:“我娘,早就醒了!”
王氏驚訝地看着丁韜,“果然……你們早就在設局,等着我進來了。”
“是誰設局你不知道?你在我娘喝的茶裡下了五石散,她恍惚醒來驚覺房中有人,這才痰迷心竅,幾日不醒。”
“若不是茅道士去,恐怕沒有人會想到我娘服用了五石散。”丁韜道。
五石散服用後,人會亢奮,會對男女之事興奮難以自控,會神智不清。
但因爲此藥是禁藥,尋常都是道士用來煉丹的,或者青樓里老鴇用來給客人助興。
所以杜九言在問過牡丹姑娘以後,找了茅道士來去丁府,而茅道士也不負所托,一眼就辨出來了。
王氏笑了笑,低頭摸着自己的肚子,沒有說話。
衙門內,呂氏從門外進來,穿着一年素白的衣服,全身素淨沒有任何首飾,但是收拾的卻很乾淨體面,容貌也是難得一見的精緻端莊,確實不像年近四十的婦人。
她進門目光投向丁勝,沒有多少的表情,安靜地跪下來,沒有多餘的話,直接就道:“民婦和江燁見過三次。是因爲他手中不知從何處弄到了民婦的一件小衣。”
“他說我若不去見他,他就會將此事傳揚出去。我沒有答應,打定主意若他傳言出去,我就以死證清白。”
“但最後一次,江燁說他放棄了,不再威脅我,並將小衣還給我了,我以爲他放棄了,沒想到他是另有打算。”
呂氏冷靜地道:“此乃一。其二則是,當夜我喝過茶以後,便渾身燥熱,事後我知道江燁進來,但卻不能自控,我知我着了別人的道,雖不知是什麼,但已猜到是我兒媳王氏所爲。”
“她大概很恨我,爲何原因我並不知道。”呂氏淡淡地道:“大人,通姦之罪民婦絕不承認!”
她說完看向丁勝。
丁勝也看着她,膝行了兩步喊道:“麗娘……”
“勝哥,你也別難過,人活一世總有意外,就這樣吧。”呂氏看着丁勝,拿出手帕掩面擦了擦嘴角……
杜九言忽然跳了起來,“攔住她!”
呂氏卻拿下手帕衝着她一笑,丁勝撲上去抱着她,呂氏面色更白,倒在丁勝的懷中,一笑,道:“砒霜難解,就讓我去吧。”
“麗娘,麗娘!”丁勝緊緊摟着呂氏,“你別這樣,你還有我們啊。”
呂氏扯了扯嘴角,“勝哥,我不欠你的,你也別內疚。你我能做半生夫妻已是緣分,現在緣盡也不必難過。”
丁玉和丁韜衝出來,跪在一邊喊着娘,丁玉磕頭道:“娘,我對不起您,你養我一場,我卻害了您!”
他磕着頭,額頭在地上咚咚響着。
“沒事,”呂氏道:“我養了你,你盡了孝,了清了。”
丁玉不肯,哭得沒了聲音,呂氏抓住丁韜的手,七竅留出血來,她道:“給娘擦擦臉!”
丁韜顫抖着手,拿出帕子來給呂氏擦臉。
“好好活着,娘死了也就死了,誰都會死,別哭!”呂氏說着就嚥了氣。
這一切發生的很快,快到大家沒有反應過來,快到所有人不知道對王氏生出怎樣的態度。
一家三個男人聲嘶力竭地哭着。
杜九言看着,忽然很煩躁,她轉過頭去就看到後衙門口,王氏靜靜看着,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
是什麼樣的仇,造就了她如此冷血無情?
衙堂內,鴉雀無聲,這一幕令所有人震驚,好一會兒桂王道:“丁玉丁韜,現將你們母親帶下去,稍後再議。”
丁韜推開丁玉,抱着呂氏出門。
丁玉踉蹌了一下無力地跟在後面。
“還辯嗎?”杜九言看着程公復,沒了耐心,“王氏和江燁設局,有兩人契約作證,王氏教唆家中婆子誣陷呂氏與江燁常來常往,王氏下五石散令呂氏失了心智。”
“由此,纔有丁勝夜間回家,而捉姦殺江燁。”杜九言道:“丁勝雖殺人,可在情境之中,在別人的局中,他或許有罪,但卻絕不是殺人之罪。”
程公復起身,看着杜九言,道:“死了一個人,你辯兇手非殺人之罪,你不覺得可笑?”
杜九言道:“江燁之死,真正的兇手並非丁勝,在此情境之中,他是王氏手中的一把刀,更是江燁求死的那柄劍。當下,他惱羞成怒失去理智時,他就已經沒有自主,如此,程公認爲應當如何判定?”
“當然是殺人償命!王氏設局我並不否認,但丁勝殺人亦是事實。事實勝於雄辯,你莫要強詞奪理。”程公複道。
“情境也稱作情勢,這某種情勢之下,存在着領導者和被領導者。王氏做局,等着丁韜入甕,而機緣巧合丁勝入局,他從進入府中開始,就已經進入王氏所設定的情境當中。他被王氏操控,引導,從進門看到江燁,到拿起桌上水果刀,直至江燁死亡,這一切的發生都在這個情境之中,換言之,丁勝在當時當下,就是被情勢操控,被王氏領導着,做出這一系列的行爲。”
“若要論,那王氏便就是領導操控者,她纔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謀害長輩,當凌遲!”杜九言轉頭看向王氏,視線凌厲。
程公覆被噎住,停頓了一下,氣的手抖動了幾下才平復了情緒,他道:“你這是狡辯。我只認一個點,丁勝到底有沒有殺人!”
他不能和她辯,年輕人思維縝密,帶動性很強。他必須穩住心神,扣住這一個點。
只要扣住了這個點,即便王氏定罪了,那麼他也可以再回頭辯王氏和丁勝合謀,總之,退可攻進可守,是穩局。
“你不懂?”杜九言道:“程公,我說給你聽啊。”
“只有說清楚這一點,才能判定丁勝殺人之罪是否成立!”她不否認丁勝有罪,但絕不是簡單的以殺人罪斬立決來判斷,王氏對丁勝的影響,在那時那刻,絕對大過於丁勝自身的判斷。
“我且問問,廣大男性,若回到家中看見自己的牀上躺着一個赤身裸體的男人,你們會如何做?”杜九言道。
“殺了他!”桂王低聲說完,就聽到無數男子附和道:“殺!”
“這種情況下不殺了姦夫,那還算是個男人嗎?”
程公復眉頭微蹙。
“程公呢,您會如何?”杜九言問道。
“你放肆。無論從年歲還是從業時間我都是你的前輩,你居然這樣和我說話,你到底有沒有規矩。”程公復呵斥道。
“公堂上不論輩分,只有真相!”杜九言道:“一個普通的情景之下,大多數男性的反應,都是殺了姦夫。那麼在引導之後呢,就更加不用去分析推理。”
“所以,丁勝有罪,因爲他作爲一把匕首,致使江燁死亡,即便他送上門來讓他殺的,即便他抱着必死之心,即便他設局害丁勝,但依舊改變不了丁勝揮刀向他的事實。”
“但不是死罪!”杜九言拱手看向桂王,“請大人依《周律、刑律、人命》,判屬從誤殺之罪,杖一百徒三年!”
“胡鬧!”程公複道:“他殺了一個人,就仗責八十徒三年,那以後誰殺了人,都只是這樣輕飄飄責罰過,那世道豈不是大亂。”
杜九言道:“情景不同,自然結果也不相同,這是個案,具有一定的特殊和代表性!”
程公複道:“那誰來負責江燁的死?”
“他自己。在他的心中,他是自殺。因爲他命不久矣,所以他在找死。在王氏,因爲她謀害長輩圖謀財產,她是殺人、陷害兩罪相疊。他們對此事負責,就已足夠!”
“你,”程公復氣的頭暈目眩,指着杜九言,“你這是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