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兵歸營,城內治安便已無事,於是隨即下令解除戒嚴令,恢復城內正常秩序。
辛棄疾回到州衙,便親自過問供給城南潰兵口糧之事。
當天傍晚,潰兵半月口糧便由州衙送到軍營之中。
當然糧食也不是白送,要在亳州吃飽飯,是有條件的。
潰兵近萬,無人統領,混亂不堪,整個潰兵隊伍的將官中,沒有統制官,只有六名營指揮,他們能聚攏起來的屬於他們自己的士兵,總共不到兩千人,其餘的全是找不到上級的亂兵。
辛棄疾親自召見六名營指揮,讓他們以營爲單位,各自收攏三營士兵,三天之內收攏完成,並能恢復訓練者,授統領之職。
剛剛吃飽飯的六名營指揮大喜,不想這次潰敗卻是因禍得福,若能得統領之職,可比他們如喪家之犬一般返回杞縣或歸德府強上百倍。
而且,即使他們能返回,也不一定有好過果子吃,更別說升職。
得權亳州知州事辛棄疾承諾,衆將校當晚便展開工作,拉攏早已找不到上官的散亂潰兵入營入夥。
有糧有承諾,城南軍營裡的近萬潰兵很快被安撫下來,不到兩天時間便以隊爲基礎單位,整合成滿編十八營。
一旦有了糧食,吃飽了飯,展開基本訓練,之前要死不活的潰兵,便成了有血有肉的宋軍。
三天後,辛棄疾來到城南軍營,當衆授職,共授統領六名,營指揮十八名。
同時宣佈,組建亳州軍,軍營內的士兵皆可就地加入亳州軍,不願加入的,可以返回歸德府或杞縣大營,尋找舊部。
在哪兒不是吃飯,在哪兒不是打仗,打了敗仗,潰散而來,哪裡還有臉回杞縣大營和歸德府?要是被上官治個臨陣脫逃之罪,吃飯的傢伙都得丟。
幾乎沒有多少猶豫,從上到下所有將士,全部同意加入亳州軍。
亳州軍組建,辛棄疾並沒有給他們任何作戰任務,只是讓他們加緊訓練,以待來年開春,上陣立功。
北邊很缺軍隊,歸德府、杞縣有數十萬大軍,可興仁府幾面受敵,軍隊數量有限,從後方補給更是困難。
辛棄疾當初來亳州,就是得時任宿州都統制楊叢義相助,才很快適應亳州事務,更是在短短一年多時間裡接連得到提拔,直至升任亳州督糧使,實權之重,能在州府之中排上前五,而他今年也才二十三歲而已。
六月,朝廷下令北伐時,宿州都統制楊叢義親自找到辛棄疾,告訴他,不論北伐形勢是好是壞,汴京沒有恢復之前,他務必要留在亳州,若亳州失守,宋軍必定會退守淮河,以後北伐之路將漫漫無期。
當時辛棄疾並不清楚楊叢義跟他說這些有何用意,如今知州及一衆官員因聽聞潰兵搶糧倉便倉惶逃離亳州城,他方纔明白楊叢義的意思。
此事發生之後,在辛棄疾看來,楊叢義應該早就猜到知州府有些主官是靠不住的,都是爲一己私利的貪生怕死之輩。
現在北伐並不順利,杞縣進攻無進展,興仁府駐軍也不能收復更多失地,宋金之間基本是僵持住了,以後要拼的就是兵力和糧草輜重等後勤供應。
所以,辛棄疾在接下亳州官印的拿一刻,忽然感覺到了肩上如山嶽般沉重的壓力,同時也激發出了他內心深處無窮的鬥志。
從那天開始,他一日只休息三兩個時辰,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糧草籌集、士兵訓練招募之中,除了必須要他處理的政務公文外,他每天坐在衙門裡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
臘月二十九正午,鹿邑守軍急來亳州求援:城西十里外發現大隊金軍騎兵,人數超過五千人,直奔鹿邑,請求亳州軍隊即刻支援!
聽聞消息,辛棄疾當即召集亳州守軍,商議支援鹿邑之事。
然而在州衙內,辛棄疾與一衆官員和章統制就是否支援鹿邑產生了嚴重的分歧。
章統制以城內守軍不足五千,兵力有限爲由,並不建議支援鹿邑,並提出,金人冰天雪地裡奔襲兩三百里,絕不僅僅是爲了襲擊一個無足輕重的鹿邑,金人的目標很可能是襲擊亳州城!
此論一出,不少官員附和,建議亳州按兵不動,守軍以亳州爲重,並說鹿邑可以丟,即使金人丟了,也守不住,但亳州不一樣,絕對不能丟。
辛棄疾反駁,鹿邑有四五萬大宋百姓,若不派兵支援,他們孤立無援,一旦城破,必定會被金人屠戮,若眼見百姓身處危險之中而不救助,跟親手殺害鹿邑百姓何異?
況且在鹿邑東南二十里,亳州城西南二十里,便是軍屬營地,營內幾乎全是老弱婦孺,沒有多少自保之力,若放任金人長驅直入,即使保住了亳州城,軍屬營內七萬軍屬怎麼辦?難道能將他們一天之內全部遷來亳州城嗎?
若亳州連軍屬營地都護不住,讓前線的北伐將士如何安心收復舊地?
辛棄疾的話起了一些作用,章統制動搖了,可他手裡只有五千守軍,不可能冒險全部派去支援鹿邑,但若派去的人少,又救援不了鹿邑。
其他官吏的親屬家產俱在亳州城,對他們而言,亳州城絕對比鹿邑重要,爲了他們自己的安全,爲了亳州安全,他們極力勸阻辛棄疾分兵鹿邑。
有官員提出了一直壓在辛棄疾心頭的問題,若金人的真正目的是奇襲亳州城,分兵以後亳州丟失,歸德府、興仁府糧道將被切斷,消息傳開,北伐大軍幾天之內就得撤退,到時候北伐失敗,這個責任誰能負得起?
楊叢義當初找他單獨談話,就是讓他無論如何也要守在亳州,守住亳州,絕不能讓金人再佔據亳州,不然北伐必敗。
亳州城不能丟,百姓也必須要救,處在兩難之境的辛棄疾,再衆人勸說之中,遲遲下不了決心。
守亳州,鹿邑四萬百姓和軍屬營地七萬軍屬便只能自求多福,可他們是手無寸鐵的百姓,如何能從兇殘的金人手中逃脫性命?即使能逃脫性命,他們多年積攢下來的財富也將全部丟失,這與殺了他們又有什麼區別?
若任由金人在亳州境內肆虐,兵災一起,流民遍地,亳州便不再是能爲歸德府、興仁府提供糧草物資的後方基地,亳州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
可若是不全力守亳州城,一旦金人襲來,亳州城丟失,他如何跟楊叢義交代,如何跟幾十萬北伐大軍交代,如何跟朝廷交代?
“章統制,你鎮守亳州城!無論城外發生何事,你都不可以離城,務必要保住亳州城!亳州在,北伐才能成功!”
“是!”章統制見對方被說服,當即應命。
而後只見辛棄疾起身,大步朝門外走去。
“辛大人要去何處?”
章統制猛然想起城南那近萬潰兵,心中一顫,馬上起身發問。
“支援鹿邑!”辛棄疾吐出四字。
“大人,不可冒險,亳州城離不開你!”
“只要能守住亳州城,辛某便無足輕重。諸位,亳州之事,拜託了!”
辛棄疾說完,大步流星而去,只留一衆目瞪口呆的官吏在屋內。
“他這是要幹嘛?出城送死?”
“辛大人有大志,我不如。”
“各位大人,章某先走一步。”
章統制說完匆匆離去。
城南軍營內,辛棄疾召集六名新近提拔的亳州軍統領,向他們通報金人襲擊亳州之事,而後下達阻擊命令。
“各位,金人長途奔襲兩三百里,所圖甚大,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之前你們在通許丟掉的面子和尊嚴,現在有這個討回來的機會,你們說,去還是不去?”
“去!爲什麼不去!之前幾仗打的憋屈,不找金人實實在在幹一仗,我是沒臉回前線,更沒臉回家。他們敢來,我們就敢打!”
“大人,我們六個也沒個主,也沒有獨自領過兵,守城估計還行,要是出城阻擊,恐怕力不從心。”
“金人此時應該在西邊四十里外的鹿邑,也許已經在攻打鹿邑縣城,那裡有四五萬百姓,我們必須去救他們,而亳州城也不能不守,所以亳州守軍要留在亳州,章統制也不能離開,救援鹿邑,阻擊敵軍,只能靠我們了。我先前在山東忠義軍中待過一段時間,對軍中事也有些瞭解,我跟你們一起去。”
“大人,這恐怕不妥吧!你怎麼能離開亳州城!打仗是我們的事,吃着朝廷給的糧食,就應該我們去拼命。”
“不必爭,新軍剛剛組建,軍心尚且不穩,此時讓你們出城阻擊金人,我不放心,將士心裡也會犯嘀咕,甚至可能會有其他想法,我同去,應當能消除部分顧慮。”時間緊迫,辛棄疾馬上制止爭論。
而後接道:“鹿邑危急,時不我待。亳州軍半個時辰之內,全軍出動。出城之後,兵分左、中、右三路,每路軍之間相距三裡,齊頭並進,必須以最快時間支援鹿邑,阻擊敵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