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妹子身形短小,臉色蒼白,牙齒卻是黑的;他身着深衣廣袖,腳踩高屐,大有魏晉之風,卻在這四方館內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早在一個多月前小野妹子率領三百多名下屬到達東都,當時就因爲拜表中的頭一句“日出處天子致意日沒處天子無恙”使得楊廣哭笑不得,爾後刻意交代鴻臚卿楊玄感道,“以後再有這樣的拜表就不要給朕看了。”
此刻楊廣聽他也有疑惑,本能地有些排斥。不過小野妹子的到來至少也表現出了誠意,四方館中有正式國書的無非只有三國:突厥的啓民可汗、高句麗的大對盧以及扶桑國使者,這使得楊廣不能憑自己的喜怒哀樂正大光明地無視他,於是點點頭,微笑地問道,“不知貴使有何疑惑,還請道來,朕自當與你做主。”
“事情是這樣的,我的家族傳下來一塊玉,您看,這塊玉兩頭都有一個小孔,原本有一根細線從兩孔間的天然紋路里穿過,線穿完以後打個結就能掛在脖子上了。可惡的是,經過了四五百年的傳承,掛玉的線已經斷掉了,可是由於我們沒有了先人的智慧,嘗試過無數種辦法後仍然無法再次穿上線,這段憂愁的時間又持續了十幾代人。大隋的天子啊,您一定能解決我的困惑。”小野妹子深情並茂地敘說着家族的傳說,顯然也是想給楊廣出難題。
“cow!這幫人是大師兄派來玩我們的吧?怎麼不約而同地玩起了腦筋急轉彎啊。”蘇遊聽着小野妹子的憂傷,卻忍不住四十度度角向上尋找陽光。
“這個嘛。”楊廣接過玉,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的方法。手上的玉的確是一塊極品,拿在手裡的感覺就像握着玉璽似的。可是這塊玉只有鵪鶉蛋大小,半透明的顏色可以看清玉塊中天然的紋路,但這些紋路卻又不只是簡單的直線,無論是用絲線還是金線都很難從一個孔穿到另一個孔中。
楊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然後把玉傳到了身邊的柳謇之手上,柳謇之看了看玉,也是沒有辦法,隨即傳給了蘇威,蘇威又傳給薛道衡劉綽劉炫元壽等人手上,但大家似乎都沒有辦法,玉佩傳得越來越快。
“這有何難。”楊廣與百官正在絞盡腦汁之時,一個聲音高聲叫道。
“不知用何方法?”小野妹子似是料定說話者解不出這難題似的,聲音異常平靜。
“既然太僕少卿有了解決辦法,不妨告訴這小野使者。”楊廣見宇文化及爲他出頭,倒也大方。
宇文化及是皇帝的老部下,他還是太子的時候宇文化及便是千牛衛,當時化及就經常出入東宮。後來楊廣乾脆召他當了侍衛,不過宇文化及並不是什麼善人,不僅自號輕薄公子,更是貪污受賄無算,幾乎每年都被降職又官復原職,或許正是這幾次升降都沒有剝奪他政治前途的經歷使得他以爲這官場中的升降也如家常便飯,於是人也日漸跋扈起來。但楊廣還是因爲他父子的擁立之功,讓他坐了太僕少卿的位子,算起來他的官職還比蘇遊高了好幾個級別。
“咱們是不是可以找一個盆子來,然後準備兩個杯子…….”宇文化及上前一步,提出了這個可笑的建議,使得鴉雀無聲的場面變得噪雜,當然更多的聲音含有嘲笑的意味。
“少卿的方法恐怕不行。”柳謇之搖了搖頭,大家當然也都看了出來,宇文化及也發現自己似乎真的不行,只好把玉佩傳了下去。
“蘇卿,你給小野使者想個辦法出來。”楊廣看着蘇遊,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好像他原本就知道蘇遊一定有辦法似的。蘇威聽楊廣這話,心裡先是一陣顫抖,隨即發現楊廣叫的不是自己時,心下頓感一陣輕鬆。
蘇遊有些左右爲難,辦法嘛,或許可以有,但如果此時說出來的話,一定會讓宇文化及記恨在心的,這貨可不是什麼好惹的主,蘇遊平常看到他都是躲着走的,沒有原則的人最可怕,而宇文化及恰恰就是這種人。
“怎麼,蘇卿也沒有辦法嗎?”楊廣看着愁眉緊鎖的蘇遊,竟然感到了失望和無助,剛纔蘇遊給爲他解決了一個難題,如今本以爲他能繼續爲自己分憂的時候,他竟然無動於衷,這使得他終於生出了這樣一個念頭:也許,唯一能幫自己的只有自己吧?
“回陛下,蘇遊倒是想到了一個辦法,只是實施起來恐怕有些難度。”蘇遊看見楊廣剛纔看向自己的目光一時黯淡下來,覺得自己實在不該讓他失望,就憑他爲了大業而四處奔波的勤勞自己也應該幫他,也許好人不一定有好報,但得道多助,如今他們的道卻是一樣的,那就是不能在國際上丟臉,尤其不能受倭國的欺負。
至於宇文化及,他是否要找自己的麻煩,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
“但講無妨。”楊廣的語氣還是如同平常一樣平靜,這時候他體驗到了面臨絕望的時候又重新獲得希望的感覺,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他甚至有要歡呼的衝動,但九五之尊在人前顯然沒有喜怒哀樂的權利。
“螞蟻。剛纔蘇遊仔細觀察了玉佩,發現小孔可以使得螞蟻鑽進去,只要抓一隻大一點螞蟻,然後在它的腳上綁上一根細線,讓螞蟻進入小孔以後,再往另外一個小孔處滴上幾滴蜂蜜,螞蟻聞到蜜香的時候,就會自己尋路過去,同時也把細線帶了過去。”蘇遊指手劃腳地說完話,四方館裡先是一陣寂靜,隨後衆臣的議論聲終於慢慢響了起來,無一例外都在討論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試試不就知道了?”楊廣說了一句,隨即幾個內侍拿蜂蜜的拿蜂蜜,找螞蟻的找螞蟻,小野妹子不再說話,神色卻有些沮喪,一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說過要把此玉送給隋帝楊廣,可是一旦證明蘇遊的方法可行,他這蠢貨還有何顏面擁有這塊家傳佩玉?
“你還有何困惑?”楊廣當然已經十足地相信蘇遊方法的可行,似是不經意地再次問了要死的心都有的小野妹子。說起來楊廣現在的節奏就是“不作死,不會死”,偏偏他就有此一問。
“小臣的確還有個困惑一直解決不了,剛纔一直忐忑着不知當講不當講,此時方知大隋的天子心胸如海可納百川,如果剛纔那位蘇君能解決小臣的困惑,外臣願將此玉……”小野妹子本是憂心忡忡,聽到楊廣如此氣他,終於也豁了出去,但他的話未及說完,一個內侍已經報告抓到了螞蟻。
剛剛過完冬的螞蟻顯得有些遲鈍,但也只是多浪費了大家半柱香的時間罷了,此時日已過午,但大家看着螞蟻爲了蜂蜜艱難地從佩玉的小孔中穿越過去,竟都忘了自己原本也已經肚子空空了。
隋帝楊廣趁着大家圍觀螞蟻穿玉的混亂,給身邊的一個術士打了個手勢,術士會意,悄然來到了蘇遊的身邊,對他低語道:“剛纔倭國使者說了還有個針對你的難題,陛下問你是否還敢繼續挑戰,如果不行的話,陛下會令衆臣先去午餐。”
此時觀衆們一聲歡呼,綁着絲線的螞蟻終於吃到了夢寐以求的蜜糖,也給小野妹子家族這個幾百年來都解決不了的難題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蘇遊擡頭望向楊廣,看到後者殷切的眼神後,不由得點了點頭。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官場中還有什麼比得到領導的信任更加可貴的事?
似乎沒有。
於是蘇遊決定賭一把,哪怕因此血本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