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鍾守辭別之時,鍾守並沒有過多的客套,很痛快的答應兩人的辭行,推說自己身體不適,不適合遠送,暮雲不免又跟他客套一番。
三夫人和秀兒柔兒等站在大門口的正中央,手裡各拿了好些包裹,很勤快的往暮雲乘坐的轎子上塞進去,暮雲笑說都沒有地方坐下了。
轎子緩緩而行,暮雲掀開簾子,三夫人和秀兒仍然擦着眼淚站在後頭,直到轉彎再也看不見。
這一路上,薛穆騎着馬兒一副心神不寧的摸樣,幾次回望暮雲的轎簾,始終安穩垂着,沒有像來時那般掀開好奇的左看右看,便更覺得自己早晨的行爲太過魯莽了。
轎子行到長春門的側門之時,穩當的停了下來,暮雲睜開眼,睡眼惺忪的摸樣,掀開簾子從轎子裡面走了出來,看了看周圍,問:“怎麼這麼快就到了?這可比來時要快多了呢,你們難道是飛回來的嗎?”
薛穆下馬,見暮雲如此大大咧咧的,情知她心中並無介懷,不由得更多了幾分喜歡,他笑着走上前來,說:“我們不是飛回來的,是不能從大門入宮,這會子正是早朝下朝的時間,跟列位大人撞見了不好。”
暮雲聳搭着腦袋,想要轉身回去繼續打瞌睡,卻見薛穆指揮那幾名轎伕,將空轎子擡走了。
暮雲突然反應過來,忙伸手要攔着轎伕,歪頭對薛穆說道:“這裡面還有我娘她們給我準備的東西呢,你要送到哪裡去呀?”
薛穆搖搖頭,一把將暮雲拉過自己身邊,一面擺手催促轎伕們快些離開,低聲對暮雲說:“你還真當這是回家串門那麼簡單?你不見的這幾天,各宮娘娘主子們都在打聽你的消息,甚至連太后都有所耳聞,如今你貿然出現,身邊還多了這麼多宮外之物,是怕人家不知道你出宮了呢?”
提及太后,各宮娘娘們,暮雲的神色慢慢凝重起來,仰頭仰望這四四方方宮牆內的天空,短短兩天的宮外之行,仿若是一場終將醒來的美夢。
下意識的摸摸腰間,三夫人爲自己繡下的紅梅荷包還在,還好還好,總算有一件可供想念的物什,長夜漫漫,並不孤單。
一路上呆呆的跟在薛穆的身後往乾寧殿的方向走着,縱然是僻靜的小道,也難免遇到臉熟的宮女太監等等,見到暮雲和薛穆一起行走,也沒有人感到過於驚奇,匆匆行禮而過。
暮雲慢慢的適應回此時的身份,短暫的宮外之行,確實能讓自己在這密不透風的宮廷鬥爭風波中,稍稍喘上一口氣來。
薛穆在前面低聲說道:“是太后身邊的近身宮女,小心應對。”
暮雲擡頭一看,果然見到言秋和鬱景,身後跟着大約五六個宮女,腳步匆匆。一行人正正對着自己而來,看來是不能避過去了。
便大大方方的讓到路邊,低頭做行禮狀,言秋走到身邊之時,像是猛然瞧見暮雲,擡手示意身後的人停步,表情詫異的看着暮雲。
暮雲開口朗聲說道:“奴婢給兩位姑姑請安。”
言秋和鬱景見到薛穆,先是給薛穆請安問好,進而仔細打量薛穆身後的暮雲,一身的錦衣華服,先是存了不喜的心,張口說道:“暮雲,這接連十多天都沒有見你,是去做什麼了呢?”
秋風吹過枝頭,樹葉嘩嘩作響,暮雲緊了緊身上的寶藍掐金絲外套,答道:“回兩位姑姑的話,芳美人的生辰就要到了,奴婢這段時間都在趕製美人生辰當天穿的服飾,不知兩位姑姑找尋暮雲可是有要事?”
言秋頓了頓,冷聲說:“縈碧軒上次出現命案,兇手和被害的小宮女雙雙斃命,此事太后已然知曉,幾天前便要傳召你,你這便還是隨我回太后宮覆命吧!”
說完便對身後的宮女使眼色,那些宮女立刻上前跟在暮雲身後,一副隨時待發的摸樣。
薛穆見狀,已是有些焦急的說道:“暮雲此刻有皇命在身,還是先等她回乾寧殿之後再去給太后請安如何?”
言秋並不跟薛穆眼神相觸,而是自顧自的說:“薛大人,這是太后的懿旨。內宮女眷的事情,大人還是不要過多參與其中了。”
說完眼神一稟,對其他宮女大聲命令,“帶走!”
暮雲被人用力推了一下,身子往前小步越俎,無助的望了眼薛穆,說:“煩請大人轉告美人,奴婢先去給太后請安了再回去。”
薛穆愣神,一臉的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暮雲被言秋一行人帶走。她們行至轉彎之後,薛穆這才加快腳步朝乾寧殿的方向奔去。
不知道是不是心冷的關係,暮雲感覺今日的太后宮中格外陰森寒冷,大殿四方的角落裡紛紛堆砌着暖爐,上面燃燒着的銀炭似乎還冒着絲絲香氣。
對如今這個天氣就開始使用暖爐,實在有些浪費。而太后宮中的吃穿用度,內侍局又哪裡敢過問半句?
太后正坐在軟榻上,閉門養神,一個皮膚白皙的小宮女脫了鞋子在太后身後半跪着,幫她揉捏肩膀。旁邊亦有宮女隨侍,準備好瓜果糕點,供太后隨時取用。
言秋走向近前,小聲對太后說道:“太后,縈碧軒宮女暮雲到了。”
太后微眯着睜開眼睛,斜眼瞥了一眼在一旁站立的暮雲,暮雲忙傾身向前,半蹲行禮道:“奴婢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萬福!”
太后又重新閉回雙眼,鼻子一哼,說:“是暮雲啊,這陣子都到哪裡去了?哀家前日就傳召你了,怎麼這會子纔過來,在忙什麼呢?”
暮雲不敢怠慢,忙全跪着,恭敬答道:“奴婢這十日都在乾寧殿伺候芳美人,並沒有得知太后傳召,請安來遲還請太后恕罪。”
太后睜眼說道:“哦,是嗎?”
此刻太后的笑意是若有若無的,仔細看來,更像是要發怒之前的徵兆,暮雲不由得在心裡矮低了幾分。
“是的。”暮雲覺得自己的回答,就如此時的狀態一樣,毫無底氣。
太后卻絲毫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到暮雲,劈面便問道:“哀家問你,縈碧軒的宮女昕秀,可是跟你要好?”
提及昕秀的名字,暮雲幾乎雙眼含淚,鼻子酸脹難忍,表情極爲痛苦的答道:“是。”
太后又問:“既然跟你要好,爲何昕秀突然暴斃之後,卻不見你有任何動靜,連送她最後一程都沒有,這是何故啊?”
暮雲只感覺自己頭腦發脹,幾乎聽不進太后的問詢,滿腦子都是昕秀遇害當天的畫面。她是那麼安然的表情,強忍着的痛苦卻對自己釋然的表情……
言秋喝道:“大膽,竟然不回答太后的問話!”
暮雲便趴在地上,俯首認錯,將頭埋得低低的,不叫任何人看到自己愁苦的表情。聲音細若蚊蠅,只說:“回太后,昕秀的事情奴婢傷痛不已,但在宮中當差,自身的情感又有什麼打緊,芳美人如今得蒙盛寵,美人的生辰奴婢必定要精心準備,是以並沒來得及送昕秀最後一程。”
太后似笑而非的欠了欠身,重新端靠在身後的軟墊上,說:“如此說來,你倒是因公忘私,牢記哀家對你的囑託了。”
暮雲答道:“是。”
太后突然用力一拍軟榻邊的紅木扶手,喝道:“大膽宮女!竟敢欺瞞哀家!”
暮雲低聲辯解道:“太后息怒,奴婢實不知身犯何故。”
太后示意言秋,言秋便虎視眈眈的上前幾步,蹲下來一手強腕着抓緊暮雲的頭髮,另一隻手劈面就是一記響亮耳光!
暮雲髮髻散亂,嘴角腫起老高,看樣子言秋經常打宮女的臉頰,做法這樣輕車熟路。
心中也曾有隱隱疑惑,猜測那日蕭逸哲口中所說的暫時不能透露姓名的仇家是誰?
在這朝廷之中,能夠夠得上同蕭逸哲對抗的勢力,統共就那麼幾股,太后便是其中力量最大的一股。也就是說,楚梅,姚貴妃,太后,她們這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殺害昕秀的幕後兇手。
如此用心險惡狠毒無情的婦人,還在自己面前張牙舞爪怡氣指使,這叫暮雲實在沒有心思同她多做周旋。
如今巴掌捱上了臉,暮雲不禁有些釋然了,雙方終於撕破了臉面,不用再假惺惺的說些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了。
“竟敢欺瞞太后,還不從實招來!”
暮雲忍着臉頰火辣辣的疼痛,稍稍扶正了身體,在言秋橫眉怒視之中坦然笑對着太后說道:“回太后娘娘,奴婢並無犯錯,實在不知道該招些什麼。”
心想着,你能夠殺害昕秀,就像捏死一隻小螞蟻那樣簡單,如今我落到你手裡,自然也能夠輕易的取走我的性命。也罷,昕秀應該還沒有走遠,黃泉路上我並不孤單。
太后見暮雲眼神渙散,一副不肯屈服的表情,不由得動了怒意,喝道:“哀家再問你一遍,縈碧軒宮女被害當天晚上,你在哪裡?若不從實招來,哀家必定將你重重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