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峪鎮,最好的一家醫館中,元家夫人沈憐陽怔怔無言,滿心驚愕。
她沒有聽錯吧?
這位唐公子,要滅掉趙家?
唐公子是不是對趙家這個四大糧商之首有什麼誤解?
趙周吳元四家中,趙家僅以一己之力,便可抗衡剩下的三家,而對元家來說,趙家更是猶如龐然大物一般。
她這個元家夫人得知趙家有可能針對元家時,第一反應更是考慮要不要低頭服軟,從此淪爲趙家的附庸。
而唐公子,竟說在不久的將來,趙家會跌出四大糧商的行列?
“公子……莫不是在開玩笑?”
沈憐陽心中驚愕,語氣猶豫。
即便唐公子來歷不凡,乃是長安城出身,可趙家同樣不容小覷,趙迎春經營多年,在長安城中同樣根深蒂固。
以唐公子的見識,不應該不瞭解這個情況。
沈憐陽怔了一怔,突然想起婢女提及的一個小道消息。
長安城六部有大人物來了湯峪鎮,而且據猜測,對方應該是六部中掌管國庫錢財的……戶部。
沈憐陽身子微微一顫,心中突然生出一個荒謬的想法。
常昊神色淡然,沈憐陽的表情變化自然逃不過他的眼睛:“是不是開玩笑,到時沈夫人一看便知。”
“在這之前,本少倒是有些瑣碎小事要與沈夫人商議一二。”
沈憐陽這會兒滿腦子都是突然跳出來那個想法,面對常昊的詢問時,也只是茫然點頭。
常昊緩緩開口,說道:“若是想要將甲一號倉庫的那點糧食送到長安城,運輸儲存等方面,可有合適的章程?”
沈憐陽心思本就不算平和,聽到這話,整個人更是如遭雷擊。
那“點”糧食?
甲一號糧倉是元家三個倉庫的所有存量,雖然對其他三家糧商而言並不算多,但也有三百萬斤。
真要算起來,這些糧食,足夠整個長安城百姓吃上兩個月有餘。
可到了唐公子口中,三百萬斤卻只是“一點”糧食?
沈憐陽看着雲淡風輕的常昊,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疑惑:“還請公子恕奴家無禮,唐公子令尊可是姓唐?”
這話剛問完,沈憐陽便悔得腸子就青了。
唐公子姓唐,父親不姓唐還能姓什麼?
她這話若是被別人聽到,那就是要撕破臉皮的大事了。
好在唐公子並不介意,淡然一笑後,緩緩點頭:“正是姓唐。”
聞言,沈憐陽心中又是一驚,顧不得多想,旋即又追問道:“敢問公子,家住何方?”
又是一句無關緊要的廢話。
沈憐陽心中懊惱不已,殊不知,看着她這幅分寸大亂的模樣,常昊心裡早已經樂開了花。
精心僞裝了這麼久,直到現在纔算是到了真正收穫的時候。
其實按照他既定的安排,至少還需要幾天時間纔會暴露身份,這樣一來,一切都會顯得水到渠成,自己來湯峪鎮的目的也會圓滿收尾。
只是趙明哲突然跳出來對檀兒動手,常昊這纔不得不提前揭開伏筆。
而在他的計劃中,面前這位沈夫人是不可或缺的關鍵所在。
想歸想,常昊則流露出半抹玩味笑容:“沈夫人今天這是怎麼了?怎地總說些胡話?”
沈憐陽勉強報以笑容,好不容易平定了心情,開口解釋道:“奴家失態了,奴家想問的是……公子家在長安城哪處坊市?”
長安城之大,共有一百零八坊。
而這些坊市中,又分有上中下末四等,只有相對應的身份方可落腳。
常昊自然知道沈憐陽問這話的意思。
準確的說,他一直都在等着沈憐陽問這句話。
“我以爲沈夫人早就已經摸清楚我的底細了呢。”
常昊緩緩開口,神色淡然,沈憐陽勉強擠出半分笑容。
沒等沈憐陽開口,常昊已經接着說道:“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至於我家所在……”
常昊嘴角勾起半抹弧度,接着將自己早就準備好的背景托出:“延喜門外,永興坊中。”
隨着這八個字出口,沈憐陽倏然起身,面色惶恐。
“唐……唐……”
“噓!”
常昊比了個噓聲的手勢,笑着提醒道:“沈夫人,言多必失。”
“是!”
沈憐陽迅速反應過來,而後躬身行禮,態度恭敬,比之初次見面時更顯客氣。
至於原因……很簡單。
永興坊與皇城相鄰,而延喜門,更是通往宮城的主要城門之一,長安城中豪商巨賈極多,但能在永興坊買處宅院的,卻是一個都沒有。
永興坊中,非朝堂中樞重臣,不可落戶。
而能在永興坊有宅院,又是朝堂中樞重臣,又姓唐的人,遍觀整個大唐,只有一人。
戶部尚書,唐儉。
唐儉膝下共有七子,長子唐松嶺是爲太常卿,次子唐蒙則官至臨涇府折衝,其餘几子大都在朝中任職,唯獨一人並未進入朝堂。
幼子唐觀,因及冠之年尚未出仕,坊間有傳聞,據說當今陛下早有安排,只待唐觀稍有些名望,便可出仕。
結合如今湯峪鎮上四處傳開的小道消息,面前這位唐公子,應該就是唐儉幼子,唐觀。
而唐公子的反應,更是驗證了她的猜測。
有那麼一瞬間,沈憐陽只感覺自己終於熬到了否極泰來的一天。
只要能夠和麪前這位唐公子打好交道,自己何愁在湯峪鎮上站不穩腳跟。
而在戶部尚書唐儉面前,趙家又算得了什麼,趙迎春又算得了什麼?
沈憐陽擡頭打量着常昊,只覺得面前這位面若冠玉的唐公子簡直俊俏極了,同時早早已經被打消的想法,這會兒也在心湖中重新露出了苗頭。
沈憐陽深吸了口氣,準備再試探最後一次:“唐公子……”
“是想要問購糧文書的事情?”
沒等沈憐陽把話說出來,常昊已經主動開口:“臨行前,父親大人的確給了我一份東西,本來我還覺得沒什麼大用。”
“虧得沈夫人提醒我,我這纔沒將這東西當成茅紙。”
說話的功夫,常昊順勢從袖口中拍出一張灑金紙張。
隨着紙張展開,沈憐陽首先看到的便是落於紙張左下方那枚殷紅印記。
沈憐陽心神大定,心中對常昊的身份再無半點懷疑。
而常昊看着沈憐陽的表情,好不容易纔將笑容忍了回去。
歐陽老先生的回信已經說得非常清楚,購糧文書事關朝廷大業,他也沒有辦法,常昊自然也拿不到。
但誰讓常昊身邊有個路子野本事大的玄奘呢?
昨天夜裡解決了趙家派來的那些打手後,玄奘趁着夜色出門一趟,回來的時候就給了常昊這麼一份文書。
用玄奘的話來說。
足以以假亂真!
也正是這份東西,讓常昊決定在沈憐陽面前自爆身份,好讓接下來的計劃能夠順利施展。
常昊瞥了眼文書,繼而收回目光:“現在,沈夫人還覺得本少爺在騙人嗎?”
沈憐陽身子立即矮了下去。
躬身施了個萬福,沈憐陽柔柔弱弱道:“從現在起,奴家便是公子的人了!”
“這種話就大可不必了。”
常昊臉頓時紅了大半,幸好沈憐陽正垂着頭,這纔沒看到常昊的窘狀。
調整好情緒,常昊當即乾咳一聲,主動轉移話題:“接下來,還需要沈夫人再做件事情。”
沈憐陽這才緩緩擡頭:“公子但說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