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往夏州的官道上,一隊延綿近五里的糧草運送隊正馬不停蹄的趕着路。
被徵召來送糧的民夫都是三原的縣民,一口流利的關中腔讓隔壁縣的王大寶甚是親切。
僞裝成民夫的王大寶經過這些天的熟悉,也基本融入了這個隊伍,其他民夫只以爲他是從涇陽徵召來的小夥子,卻不知道王大寶是混進來的。
與民夫們寒暄了幾句,王大寶看了眼天邊的火燒雲,眼裡閃過一絲憂色。
距離朔方已經不遠了,可是這一路走來,鐘山始終沒有甦醒的跡象,這讓醫學常識匱乏的王大寶很是擔憂,好幾次都想去找李雲裳求救,讓她幫忙找個醫僕給看看,可是又怕暴露行蹤。
不遠處,隊伍一側的小山坡上,有人拿着小黃旗揮舞着號令。
王大寶知道,這是讓大家就地休息的意思,每天到了吃飯的點,隊伍都會就地修整半個時辰再出發。
王大寶見狀一喜,朝旁邊的幾個老鄉招呼道:“各位先吃着,我去解個手。”說完,也不等大家迴應,便急匆匆的朝隊伍後頭小跑而去。
幾個老鄉面面相覷,有人調侃道:“這小子怎麼每次休息都要解手啊,我也沒看他吃什麼東西啊,哪來這麼都屎尿的,真的是。”
衆人聞言哈哈大笑,但也只是笑笑而已,他們可不會將王大寶的反常聯想到其他方面去,畢竟身處的位置和高度,決定了他們的眼界。
至於王大寶,七拐八繞的,藉着糧車的掩護,最後繞到一輛停在隱蔽處的馬車旁。
那馬車上的車伕看了一眼王大寶,朝他點了點頭,親手拉開車簾讓他進去,等王大寶鑽進去後,他則是跳下馬車,站在一旁警惕四周。
王大寶進去後,眼前是一堵木箱子堆起來的小牆,不過當他搬下兩個箱子後,馬車後面赫然是一處兩平米左右的空間,空間剛好夠躺下一個人。
空氣中,隱隱有一股子惡臭瀰漫,那是排泄物混雜藥膏的味道,王大寶已經見怪不怪了。
王大寶解下腰上的水葫蘆,又從懷裡拿出一團紅色與棕色混雜的布條,紅色是血跡,棕色是藥膏的浸染,這些布條王大寶每日都會仔細洗漿,但顏色已經洗不掉了。
將水葫蘆和布條放到一旁,王大寶又小心翼翼的從身後的一個箱子裡拿出一個小瓷瓶。
這才掀開蓋在鐘山身上的被子,慢慢的將綁在鐘山傷口上的布條解開,並用水沾着碎布耐心的幫他清理傷口上的藥渣和血跡。
經過這些時日的照顧,如今鐘山身上最重的斷臂傷,也安全止住了血,看了眼斷口處長出來的肉芽和血痂,王大寶眼角微紅,擦拭起來尤爲小心。
不過還不等他擦完。
“嗯······額······水,水······”
王大寶聞言,先是一怔,接着驚喜交加,沒想到一直昏迷不醒的鐘山終於有了反應,聽他找水,急忙拿起水葫蘆就湊到他嘴邊,不過鐘山雖然發聲了,但嘴巴卻是基本沒張開,水不但沒倒進去,反而浸溼了鐘山的亂髮。
王大寶稍顯笨拙的又伸手去扒拉開鐘山的嘴巴,如此清水才一點點的灌進了鐘山沙啞的喉嚨裡。
看着鐘山微微聳動的喉結,王大寶又驚又喜,能喝水,就表示人沒什麼大礙了,這是好事兒啊。
餵了大概半個葫蘆的水,鐘山才自己閉上嘴巴,艱難的睜開眼,先是對着馬車頂發了會兒呆,接着才斜眼看向旁邊一臉忐忑的王大寶,見大寶傻乎乎的看着自己,鐘山纔有了種死裡逃生的真實感。
“鍾大哥,你,你沒事吧?”王大寶看了眼鐘山的斷臂,不由得鼻頭一酸,竟是哽咽了起來。
鐘山順着他的視線,努力側着脖子看去,當看到自己手肘下已經空空如也的斷臂,一段血色的回憶瞬間涌上心頭。
將王大寶用力拋過身後的圍牆,鐘山已經做好了誓死一戰的心理準備。
當然,那些鬼面玄甲軍的殺手也不打算放過他,甚至有人直接要越過他,朝圍牆翻越過去,再去追殺王大寶。
鐘山心有死意,怎麼可能讓他們如願?怒吼一聲,舉起面前的胡桌,直接就朝那人扔去。
這圍牆只有兩米多高,那鬼面之人剛剛雙手攀附上去,不料身側一陣呼呼聲傳來,轉頭一看,嚇得呆愣當場,那胡桌的桌角好死不死剛好撞在他的口鼻之上。
“哇呀!”
那趕着去追王大寶的人,頓時眼淚鼻涕混着血水不住的往外流,蹲在地上叫囔了半響,看向鐘山的眼裡滿是陰鷙之色。
鐘山面前合圍着他的幾個鬼面沒想到這個昔日的同僚這麼了得,舉起手裡的橫刀就要上前瞭解了鐘山的性命。
不過鐘山豈有束手就擒之理?見沒人去追王大寶,心下一喜,直接雙手下滑,從地上抓了兩大把沙土,瞄準對面幾人的面目就撒了過去。
與此同時,還箭步搶上,朝那被砸下圍牆的鬼面又是一腳。
那人疼得眼睛都快眯起來了,再加上鐘山撒了一把沙土出去,他本能的閉上了眼睛,竟是讓鐘山踢了個正着,鮮血淋漓的臉面再次捱了鐘山瓷實的一腳,整個人直接飛出了丈許距離。
鐘山不敢耽擱,從地上抄起他的佩刀,橫在身前,大有拼死一搏的架勢。
不過,對面的鬼面之人也非等閒之輩,除了兩個離得近的中了招,此時正在用水沖洗眼睛以外,剩下的五六個人都很及時的護住了眼口鼻。
“還在垂死掙扎?”帶頭的鬼面不怒反笑,看了眼被鐘山踹飛的同伴,眼裡閃過一絲不屑。
身旁幾個鬼面提刀搶上,直接將鐘山的四面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個人有點手段,殺了他,絕對不能讓他暴露了我們的身份,否則大家都得死。”
鐘山聞言,朝那爲首的鬼面看去,心中駭於他們的身份,但面上卻淡漠無比,冷聲問道:“你們真的是陛下派來的?到底爲什麼要追殺我們?”
鬼面眉心一蹙,這次不再作答,提刀就朝鐘山劈砍過去:“哼,死到臨頭還這麼多廢話。”
鐘山擡手用刀架住對方的攻勢,喝問道:“難道去搶我家郎君秘方的人,也是陛下派去的?”
爲首的鬼面聞言一怔,剛要揮刀再攻,突然旁邊一個手下的動作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人的位置剛好在鐘山右後側的視覺盲區。
鬼面眼裡閃過一絲厲色,與鐘山對碰的刀更是用上了幾分力,壓迫得鐘山脫不開手,而後嗤笑道:
“整個天下都是陛下的,區區一個下溝村又算的了什麼?不過這一次你猜錯了,我們只負責殺人。
臨死之前,不妨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本來我們接到的任務是殺了你,然後嫁禍給范陽盧氏,至於那個小傢伙,就算他想死都難,我們會安全護送他到朔方告信,所以······砍!”
這鬼面話說一半,突然一聲大喝,讓正聽得目瞪口呆的鐘山一愣,接着······
馬車裡,鐘山看了眼自己的斷臂,嘴角滿是苦澀,輕聲呢喃道:“好狠,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