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深夜,大明宮麟德殿內的燭光依然搖曳,太宗還伏在龍案之上批閱奏章,一旁的王德看着,也不禁有些擔心,已經提醒過幾次了,太宗只是擺手。
太宗的年歲終究是大了,若是放在後世,四十一歲的年紀,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但是身爲一國之君,天下的重擔都壓在他一個人的身上,身子還是大不如前了,風溼越來越嚴重,年前又換上了頭風,更是讓他苦不堪言。
更讓太宗心力憔悴的是,當年那些跟隨着他們父子打天下的勳貴宿將一個個的離世,年前他的從兄河間郡王李孝恭也歿了,算上之前離世的杜如晦,屈突通,殷開山,柴紹,長孫順德,虞世南,劉政會,秦叔寶,當年被太宗引爲臂膀的輔臣也所剩無幾了。
“魏徵的病究竟如何了?”
王德突然聽太宗問起魏徵的病,連忙回道:“魏大人近幾日病體有所緩和,依然能下牀行走了!前日魏大人的夫人入宮給皇后娘娘請安,也曾說起過!”
太宗聞言,嘆了口氣,道:“連魏徵都病倒了,這朝上能說話的大臣可就越來越少了!馬周也告假半月了,他又如何了!?”
王德忙回道:“回稟聖上,昨日聖上剛遣御醫到馬大人的府上診治,卻是好些了!”
太宗點點頭,又是長嘆一聲,道:“朕記得馬周的年紀還沒有朕大,還不到四十歲,如何也這般體弱,再遣太醫過去看看,還有魏徵的府上,也要派太醫過去瞧瞧!”
王德應了一聲,道:“聖上關愛臣子,便是上天也定然不會讓魏大人,馬大人有事的!”
太宗聞言一笑,道:“你這老東西,便專會撿着朕愛聽的說,對了!讓你派人去宣召太子,爲何還不曾到!”
王德回道:“已經派人去了,想來就快到了!”
太宗點點頭,正要再說些什麼,卻感到一陣涼風吹來,一擡頭正看見長孫皇后到了,太宗一愣,忙道:“皇后!你身子不爽利,如何這大冷的天還要過來!”
長孫皇后自打生了原本並不應該存在的信陽公主之後,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自打去年入冬以來,已經許久不曾離開自己的雍德宮了。
“陛下!都這麼晚了,還是先去歇息吧!這些國事若是忙不完的,不妨交給乾兒料理,他也做了這許多年的儲君,也該爲聖上分憂了!”
太宗聞言,不禁笑了,先擺手讓王德出去,將長孫皇后扶着坐下,道:“觀音婢!你今天來可是想要爲承乾求情啊!?”
長孫皇后被太宗說破了心思,低頭語氣幽幽道:“聖上!心中可是惱了乾兒!”
太宗嘆道:“若說不氣那是自欺欺人,只是承乾此事料理的確實讓朕大失所望,若是連這等事都處理不了,讓朕如何將這大唐的錦繡江山託付給他!”
長孫皇后正要說話,卻被太宗給制止了,太宗接着說道:“不過朕再一想,心中卻又不怨他了,他終究年輕,遇事難免慌亂,況且朕這一輩給大唐做的已經夠多了,承乾將來便是隻能做一個守成之君,也是他的命數!”
長孫皇后聽着太宗舔犢之情甚濃的華語,不禁黯然垂淚,道:“聖上不怪乾兒就好,他這個太子做的太苦了,從七歲開始他就是太子,可是他哪裡又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時時刻刻都要防備着自家那些兄弟,聖上!”
太宗一擺手,打斷了長孫皇后的話,道:“朕知道,朕都知道了,觀音婢,你說說看,是不是當真上一輩人的恩怨,要報應在這一代兒孫的身上,你和朕生的這幾個兒子,有一個讓你我省心的嗎?先是青雀~~~~~~~”
想到已經鬱鬱而終的李泰,太宗也是慨然長嘆,這個兒子,他雖然恨極,但畢竟父子連心,李泰自小又受他的寵愛,乍然離世,太宗怎能不痛徹心扉。
太宗強忍着淚,接着說道:“現在居然連稚奴這孩子都~~~~~~~~朕殺了自己的兄弟,侄子,當年高祖駕崩之前,便詛咒過朕,說朕的兒孫也一樣會爲了那張位子刀兵相向,朕原以爲能避免的,誰知道,還真被高祖言中了!”
長孫皇后聞言,並沒有如何驚訝,這件事她也早就看出來了,或許此刻李治還自認爲自己做的隱秘,但是這一切都在太宗和長孫皇后的眼中許久了。
若不是生爲女兒身,以長孫皇后的才學便是做到那宰輔之位,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她又如何會看不出。
最近這兩年的時間,自家兄長逐漸的疏遠李承乾,以長孫皇后對長孫無忌的瞭解,長孫無忌定然是有了新的投資對象,而這個投資對象只能是李治。
再聯繫上最近李治許許多多有些做作的小動作,長孫皇后便是自己騙自己都有些騙不過去了,她沒有驚訝,心中只有悲傷,她那個天真貪玩的小兒子,如今居然也有了別樣的心思。
“聖上!您不能再這麼看着稚奴錯下去了,他心中的妄念會害了他的!”長孫皇后說着,不禁悲慼的痛哭失聲。
李泰的死已經讓她悲痛欲絕,若是再看着李承乾和李治這兩兄弟再因爲一個太子的儲位爭啊!搶啊!她那虛弱的身子如何還能堅持的住。
太宗長嘆一聲,道:“阻止他!朕的這些兒子,哪一個又是能聽得進去別人勸的,青雀如此,李恪如此,觀音婢!你以爲稚奴就不是如此嗎?”
長孫皇后一驚,道:“李恪!?難道他還要再繼續爭下去嗎?”
太宗苦笑了一聲,道:“李恪!他是個有膽識,能做大事的人,說真的,在朕的這些兒子當中,就數他最像朕,有的時候,朕甚至都覺得將大唐的天下託付給他,是最好的選擇,可是他不同啊!他是煬帝的外孫,有前隋的陰影籠罩在他的身上,他越是身懷經國濟世的才能,越易招人猜忌,這一層他可能永遠都沒有領悟到,朕將他放在長安,就是想要看着他,盯着他,生怕他犯錯,犯和青雀一樣的錯誤,可是他呢!?他只是以他那頑強的個性,不斷的去爭啊!搶啊!朕也在爲他揪心啊!”
長孫皇后看着太宗,道:“聖上!你能爲李恪憂心,那麼稚奴呢!?他也是聖上的兒子啊!難道聖上當真就要看着他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嗎?”
太宗長嘆一聲,道:“朕又能如何,如今連你兄長走站在稚奴那邊去了,觀音婢,你以爲朕還能阻止他嗎?”
長孫皇后聞言,不禁一陣失神,喃喃自語道:“難道就當真要看着他們兩兄弟這個爭搶下去,最後斗的不死不休!聖上!他們可是親兄弟啊!大唐再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了!”
太宗擺了擺手道:“觀音婢!你也不要太擔心了,這件事還不是完全沒有轉圜的餘地,朕也是在等着一個人,等着一個人回來啊!”
長孫皇后一愣,忙道:“聖上說的是杜睿!杜睿能化解他們兩兄弟之間的嫌隙!”
太宗搖了搖頭,道:“不!或許他能,或許他不能,這就要看他的選擇了!是選擇爲大唐的千秋萬世鞠躬盡瘁,還是選擇他的骨肉親情!”
長孫皇后明白了,杜睿是李承乾的摯友,但同時也是未來的晉王妃杜雲蓮的親哥哥,如果他選擇了李承乾,那麼他就當真是一個一心爲着大唐江山着想的人,若是他選擇了親情,放棄李承乾,那麼也就證明,杜睿是有私心的,到時候,太宗也絕對不會容他了。
正在此時,殿外的王德稟報道:“聖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長孫皇后連忙拭淚,端坐好,太宗也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道:“宣太子進殿!”
不一會兒,李承乾便進來了,這幾日因爲憂心,他看上去也有些憔悴,進了大殿連忙大禮參拜:“兒臣參見父皇,母后!”
太宗微微一笑,道:“承乾!這裡沒有外人,起身吧!”
“謝父皇!”李承乾站起身來,很自然的走到了長孫皇后的身邊,扶着長孫皇后的肩膀。
太宗見了,不禁暗暗點頭,不管李承乾的才能如何,至少李承乾的這份仁孝,是他最爲看重的。原本還想着將李承乾叫來,責備幾句,但是見此情形,心也不禁軟了下來。
“承乾,此次契丹之事,雖說是下面的將官胡爲,事出有因,然你身爲太子,又是朕欽命宣撫契丹部族的正使,卻毫無作爲,處事慌亂,確實不該!”
李承乾聞言,心中猛的一顫,忙道:“兒臣無能,累父皇母后憂心,兒臣死罪!”
太宗看着李承乾,道:“承乾!你料理國事也有幾年了,你來說說,此事到底前因後果如何,你雖然年輕,但也辦事幹練,今次卻爲何鬧出這般大的紕漏!”
長孫皇后也跟着說道:“乾兒!你且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承乾低着頭,猶豫了半晌才說道:“兒臣死罪!那一夜兒臣卻是飲酒醉了!”
“醉了!?”太宗聞言,眉頭緊皺,道,“你身爲宣撫正使,天大的干係,你居然醉了!”
太宗的語氣越來越嚴厲,長孫皇后也是憂心不已,對這個從小就沒能長在自己身邊的兒子,她心中也有許許多多的虧欠。
“乾兒!你怎的如此糊塗,你父皇派你去宣撫契丹部族,乃是正是,你如何能喝醉了!”
李承乾見長孫皇后染病還來爲自己講情,也不禁眼圈泛紅,道:“父皇!母后!兒臣本不想說,那一夜,兒臣~~~~~兒臣確實被人陷害!”
太宗聞言一驚,道:“被人陷害?你照實說!”
李承乾跪倒,拜道:“兒臣原也怕醉酒誤事,便讓人將兒臣的酒換做了水,與那些部族首領周旋,卻不曾想明明是水,卻是越喝頭越暈,等到兒臣醒來之時,大營依然大亂,兒臣急忙前去安撫,然左屯衛的軍兵卻被人鼓動,只顧着衝殺,兒臣怎的也制止不住,而後張將軍便帶人前來彈壓,那殺人的營長也畏罪自殺了!”
太宗聞言一皺眉,他已經意識到了,這些事定然又是他的還兒子給李承乾設下的圈套,想到此處,太宗也不禁遍體生寒,他倒不是念及這個圈套設計的如何巧妙,只是這等事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生,確實讓他心寒不已。
“承乾!你說的可都是實話!?”
李承乾忙道:“兒臣所言句句屬實。”
“那你爲何回來之後不照實說!?”
太宗剛說完,就明白了,李承乾不說,還是因爲一個孝字,他是不忍心讓自己這個做父親的擔心,李承乾雖然儒弱,但卻也聰明過人,如何猜不透其中的關節,只是不願意說罷了!
太宗想明白了之後,長嘆了一聲道:“承乾!此事難爲你了,且回宮去吧!”
李承乾施禮畢,便退了出去。
長孫皇后看着太宗面無表情,忙道:“聖上!你是在懷疑稚奴!?”
太宗苦笑道:“觀音婢!你覺得此事除了稚奴還能有誰?李恪雖然更渴望承乾那個位子,但是他身邊有一個岑文本,岑文本是不會讓李恪做這等有損於大唐自身之事的。岑文本雖然心心念唸的想着要將李恪送上那個位子,但是他更忠於朕,忠於大唐!”
長孫皇后聞言,也是面色煞白,道:“那聖上是在懷疑臣妾的兄長?”
太宗搖了搖頭,道:“輔機更加不會,這件事定然是稚奴自己做下的,觀音婢!你說,是不是生在帝王家的人都會這麼心狠,承乾可是他的大哥啊!從小承乾便看護稚奴,對稚奴的感情極爲深厚,他一直不願意說,就是顧念着兄弟之情啊!可爲什麼每一個人都要那麼心狠的對待承乾,這到底是爲什麼!?”
太宗說着,也不禁老淚縱橫,他是真的傷心了,爲自己的這些兒子,更爲了自己。
長孫皇后連忙上前,安慰道:“聖上!稚奴或許只是一時糊塗,不如聖上也讓稚奴之國吧!只要離開了長安,他就會領悟到聖上的苦心的!”
太宗搖頭道:“不!這一次朕不能再讓承乾逃避了,身爲大唐未來的君主,他必須有所擔待了,如果一味的心軟,日後他是無法治理這個國家的,這一次朕不但要讓杜睿做出一個抉擇,也要讓承乾做出一個抉擇!”
長孫皇后傷心道:“難道就當真要看着他們兄弟相爭,手足相殘!”
太宗握住了長孫皇后的手,安慰道:“不會的!承乾不會的!他是個仁善的人,不會對稚奴如何的,當年青雀要害他,他卻爲了給青雀求情,在承慶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他是個顧念着手足之情的人,將來他會給稚奴一個善終的!”
在原本的歷史上,太宗在廢黜了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後,之所以沒有擁立英果類己的李恪,也沒有擁立文采飛揚的李泰,而是選擇了誰都沒有想到的李治,就是因爲覺得李治仁善,讓李治繼承大位,其他兒子能有一個好的結果,只是那一次太宗看走了眼。
如今太宗力挺李承乾也是因爲如此,李承乾恭孝節悌,他做太宗的繼承人,太宗其他的子嗣才能得以保全。
下邊人的小動作,太宗洞若觀火,只可惜人們總是習慣被利益矇蔽頭腦,做出一些糊塗事來,太宗的一片苦心也註定要被他們辜負了。
就比如正沉浸在小小勝利喜悅之中的李治,他萬萬也不會想到,他所做的一切,已經全數被太宗記在了心上。
而此時遠在歐羅巴的杜睿還不知道大唐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李承乾的儲位看起來已經岌岌可危。
在諾曼底登錄之後的第三天,奧斯特拉西亞王國的宮相赫斯塔爾?丕平就得到了消息,只是對於杜睿這些貿然的闖入者,他並沒有放在心上,或許他還將杜睿這些人當成了外來的商旅罷了。
杜睿這邊也沒有急着採取任何行動,只是吩咐人在諾曼底的海灘上搭建營地,修葺船港,無論是蓋倫帆船,還是剪帆船,相對於這個時代的歐洲人來說都太過於巨大了,原先那個只是用來停靠漁船的小碼頭根本就滿足不了杜睿船隊的需要。
原本以爲此次到訪,能和在不列顛島上一樣,雖然不至於受到友好的歡迎,但至少能相安無事,可是杜睿萬萬也沒有想到,在這裡駐紮的第一晚,杜睿的營地就遭到了偷襲。
一羣當地的日耳曼人看中了杜睿等人財富,居然糾集起了數百人發動了攻擊,這一波攻擊當然不會給杜睿他們造成任何損傷,很快就被擊敗了,但是當次日,太陽升起之時,杜睿又迎來了另外一波“客人”。
一羣全副武裝的法蘭克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