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正月下旬
舉國歡慶的元旦和上元節都已經過去。早些年,剛剛聽說“元旦”這個詞嚇了李泰一跳,以爲在大唐就開始公曆紀年了呢。後來才明白,唐朝大家將春節稱呼爲元旦,將元宵節稱呼爲上元。明白了來由後,李泰心裡纔算踏實。也同時爲自己的孤陋寡聞感到羞愧。
佳節好過,平常日子難熬,無論是士農工商都開始爲新的一年忙碌。離玄武門事變已經過去了半年之久,李世民如願以償的坐上了皇帝的寶座。再連番懷柔的手段中,大臣們也已經適應皇位的換人,整個朝廷已經趨於平靜。
爲表示對李淵的敬重,李世民沒有搬到太極宮,而是在東宮作爲居所。李世民的妻妾兒女,包括李泰也同樣跟隨着離開了宏義宮。
李淵仍居住在太極宮,認命般的當他的逍遙太上皇,在太極宮深居簡出,閉門謝客。不僅是不再召見大臣,連李泰這樣的兒孫都很難見上一面。整天沉醉酒色,迷戀歌舞,在太極宮內和妻妾宮女嬉戲打鬧,自得其樂。
往年長安城的冬天都是乾冷少雪的,今年卻有些變化。旱了一個冬天,可就在這正月初春,雪開始下個不停了,最初是柳絮狀的零星小雪斷,斷續續的下了旬日,誰料想兩天前寒風呼嘯中突然變成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的下個不停,給整個長安籠罩在白茫茫雪霧中。
東宮裡的內侍雜役在不停的打掃着,這裡可沒有等雪停了再打掃的習慣。連續近十天不分晝夜的打掃,一個個早已經累的筋疲力盡。最後還是長孫皇后體恤衆人,下令只要掃出可供人行走的小路即可,這才免除了衆人的勞累之苦。
這東宮裡還有個最大的“另類”,那就是住在麗正殿右後方小院裡的李泰。整個三間三進外帶一個小花園的院子,硬生生被李泰稱之爲“苑”。要知道只有帶有山水園林的建築羣纔可以叫“苑”,李泰這存屬胡鬧。
因爲花園裡有幾棵百年梧桐,李泰索性就將院子命名爲“梧桐苑”。也化用李後主“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的意境。當然整個時代沒人瞭解李煜是誰。若是硬向詩經中那句“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上靠,李泰也樂於讓他人感覺自己高潔。
對自己的小院子李泰還是很上心呢,命名後特意哄着李世民寫了三個飛白體的大字,又託付少府監刻成匾額。如今李世民那三個飛白體的大字正正的懸掛在小院大門之上。
飛雪漫天中,李泰的梧桐苑裡瓊英遍地,從大雪落下之後李泰就沒讓人打掃過院子。美其名曰初春賞雪,人生樂事。即便是附庸風雅的理由也讓衆人拿他沒有辦法,也就隨他去了。
此刻李泰站在窗口,透過窗櫺仰視着在寒風中紛飛的白雪。一片片雪花,從天空中模糊不清的點點灰白,到眼前的晶瑩剔透,最終落到地面和遍佈的瓊英融合在一起。,
隨着門扉輕啓,墨蘭跳進屋來,圓圓的娃娃臉凍的紅撲撲的,還沒等站穩,小嘴就已經嘟嘟的不停:“哇,太好玩了,好久沒看到這麼大的雪了,踩上去軟綿綿的,走過的路全是小腳印。王爺,你應該出去看看,總悶在屋子裡有什麼意思啊!”
活潑的墨蘭打破了屋內平靜的溫馨,蕙蘭看着滿身雪花的妹妹,急忙上前拂拭掉她身上的雪沫,拉到燃燒着上好白炭的火盆前。半年的磨合讓蕙蘭明白李泰並不在意妹妹的毛躁,就沒有訓斥墨蘭,只是小聲的規勸。
李泰的“悲傷春秋”被墨蘭打斷,沒有心情再觀看雪景。沒好氣的瞪了墨蘭一眼,只換回一個可愛的鬼臉。
李泰拿墨蘭沒有辦法,又無事可做,躺在搖椅上,順手抄起一本《道德經》,高聲吟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
看着李泰搖頭晃腦的讀着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句子,斜坐在牀頭的嫣兒“撲哧”笑了,說道:“看書就看書,你搖頭晃腦做什麼?不暈嗎?”
“咦?”李泰奇怪了,問道:“那些大儒們,讀書不都要晃頭嗎?我這是向先賢學習。”
“誰說的?誰告訴你先賢大儒讀書都是晃頭的?”嫣兒笑靨如花的說道:“有一些夫子讀書和你一樣,大多數還是凝神靜氣的慢慢品讀。特別是那些自重身份的大儒極少會搖頭晃腦的。
李泰保持一個半起身的姿勢呆呆的怔住了,心裡暗罵,電視劇害死人啊,古人讀書,最少來說唐朝人讀書還沒“普及”搖頭的動作。這人丟大了!
看着嫣兒側身偷笑的樣子,李泰感覺有些難堪,強辯道:“你又沒看到多少個大儒,怎麼知道他們不是我這個樣子。”
李泰的話剛剛說完,嫣兒的神情一變,一副黯然惆悵的樣子,低頭說道:“在我沒進宮之前。我家附近有位姓崔的先生,即便不是大儒也稱得上是飽讀詩書。那時我還很小,總去他家玩,時間久了接觸的多了也就知道一些士林故事。”
李泰沒心思琢磨讀書是否需要搖頭晃腦的事,跑到嫣兒身邊,蹲下身來,仰着臉關心的問道:“嫣兒,怎麼了?看你一副黯然神傷的樣子。從元旦節以前你就經常神不守舍的,和我說說好不?要是我幫不上,我就去求母后,總能解決的。”
嫣兒低頭嗚咽半響,在李泰不停的勸說下,哽咽的說道:“我有些想家了,不知道家裡現在怎麼樣了。自從八年前進宮,就再也沒見到過他們,我想父母,想哥哥了。”
嫣兒一邊低聲哭泣,一邊慢慢的述說。
嫣兒的家在長安城內的新昌坊,父親是萬年縣衙的小吏,家裡有一個哥哥,生活上過的還不錯。
八年前,被長安縣縣丞看到嫣兒貌美溫柔,逼迫嫣兒父親答應將嫣兒許給他那癡呆的兒子作爲童養媳,嫣兒的父親死活不同意。結果縣丞使壞,借宮廷選“采女”的機會,把嫣兒送進了皇宮。這一離家就是八載。
聽完嫣兒的述說,李泰也沒了主意。這是在唐朝的深宮內苑,規矩大過天。身在名冊的宮女想要出去,太難了!別說是一個小小宮女,就是皇妃、貴人想出宮都要經過一連串的允許。李泰有心送嫣兒出宮,又想不出辦法。去求長孫皇后?想都別想,這深宮之內有宮女上萬,有一個能出去探家,就能有第二個,這個先例沒人敢開的。
這若是李泰成人,出宮開府之後,嫣兒想探家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可現在李泰只是個身處宮廷之內的皇子,還真沒那個能力。
李泰有心送嫣兒出去探家,一時又想不出辦法,只好故作輕鬆的寬慰道:“嫣兒莫哭,只是想家而已,也沒什麼。等哪天我去求母后,讓她給你假期回家看看。這點小事不值得我們嫣兒傷心。”
久處深宮的嫣兒怎麼能不明白李泰是在寬慰她,宮女出宮哪是簡單的事,何況時間已經過了八年,家裡的情況如何還不知道呢。
不忍心李泰跟着自己擔心,忍着苦楚,對李泰擠出一個微笑,說道:“四郎不必爲我介懷,每年這個時候我都這樣,過幾天就好了。”
一直強忍着沒有說話的墨蘭忽然說道:“嫣兒姐姐,你爲什麼想家呢?家有什麼好,我就不想。咱們梧桐苑可比家好多了。”
心直口快的墨蘭說出一番讓嫣兒啼笑皆非的話語,沖淡了屋子裡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