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在睡夢中被慧蘭的輕喚叫醒。
從洛陽出發,一直到昨晚連夜審理永嘉縣的衆人。這幾天來。李泰沒睡上一個好覺。特別是昨日的憤怒與悲哀,兩種強烈的感情不斷的交雜,更是讓李泰耗盡了心神。在高喊退堂之後,在永嘉縣的後衙中隨便吃了點東西,躺下就進入了夢鄉。
“什麼時辰了?”
“巳時初刻了。”
聽着惠蘭的回答,李泰仰躺在牀上,回想着這一場大夢。無法記清情節,只記得一聲聲的求饒,一陣陣的慘叫,甚至是誰在呼喊都沒有印象,有是隻是斷斷續續的聲音。
搖搖頭,將這些雜念趕走。抵抗着睡意的侵蝕從牀上爬起來:“讓董主薄進來吧。”
董子默那藏青色的蘇綢長衫上滿是褶皺,一雙老眼中佈滿了血絲,眼瞼有些腫,帶着微微的青黑色。
手捧着一尺多厚的文卷,董子默快步走進臥室,對李泰行禮之後,沒等李泰出言,董子默說道:“殿下,下官幸不辱命。”
李泰指着他手中的文卷。問道:“你拿的是什麼?”
董子默嘆息了一聲:“殿下,這些都是下官歸整出來的廖成祥以及雷皓等人多年來的犯罪文卷。這裡有他們到賣官糧的詳細情況,也有他們欺壓百姓的具體經過。這些年來他們犯下的罪行大體上都在這裡。”
李泰張開手臂,等慧蘭把代表親王身份的,紫色大團花的長衫穿在他身上之後,側過頭,似笑非笑的看着董子默說道:“董主薄,你連他們欺壓百姓的的卷宗都整理好了?”
“回殿下,下官昨晚帶着幾個同僚已經將這些年他們倒賣官糧的文卷做好了,本想早上送於殿下,後來聽說殿下睏乏,還沒起身。就私自做主,帶着幾位同僚找到了曾經被廖成祥欺壓的百姓瞭解情況,所以,”
請殿下恕罪。”
“你又沒罪,有什麼需要饒恕的?”李泰低頭看着慧蘭仔細的爲他繫好腰帶。將玉佩等飾物一件件的掛在他的身上,若有所指的說道:“讓董主薄費心了,這證據確鑿是好事。”
慧蘭爲李泰整理好衣物。微笑着滿意的點點頭,拉着李泰坐在臥房一角的銅鏡前,拿過象牙海獸蓖子。輕柔的爲李泰梳理着烏黑的長髮。
透過銅鏡,看着散亂的長髮在慧蘭的素手下漸漸的變得柔順。李泰長嘆一聲:“廖成祥和雷皓他們在口供上畫押了嗎?”
董子默沒敢跟上李泰。遠遠的站在一邊,說道:“回殿下,所有罪犯在陳侍衛的幫助下,已經招供畫押了。包括廖成祥和雷皓在內的一共四十二人。”
李泰眉頭一皺:“怎麼這麼多?沒有弄錯吧。”
“回殿下,出去爲首的廖成祥和雷皓二人,有三十四個衙役和官吏參與到到賣官糧以及奴役百姓的案件中,還有十一個衙役參與到殘害小山姑娘的姐姐的案件中。有人是同時涉及到兩起案件,所以案犯一共有四十二人。”
李泰透過銅鏡,向着董子默手裡的文卷看去,說道:“我說怎麼又這麼厚的文卷呢,原來人數不少啊。”
董子默苦笑的搖搖頭:“殿下誤會了,下官手中的文卷是廖成祥和雷皓二人的,其他人的文卷以及供述在正堂放着,下官沒有爲殿下帶
李泰猛然回頭,顧不的頭皮上的疼痛,驚訝的問道:“這些文卷只是廖成祥和雷皓二人的?”
董子默緩緩的點頭。讓李泰一陣無語。網網因爲猛然回頭,讓慧蘭來不及反應。拽動頭髮而引起頭皮疼痛。李泰揉着頭皮,嘆息了一聲:“罪無可赦,百死不足惜。”
慧蘭放下了象牙蓖子。在銅鏡中埋怨的瞪了李泰一眼:“殿下,別亂動。”
“我也不想動,可是有人逼着我動啊!”
李泰的輕嘆傳到慧蘭耳中。卻是別有一番意味。
李泰在惡蘭的服飾下,半閉着眼睛。董子默不知道李泰心中的想法小聲的試探道:“殿下。這四十二人怎麼處理?是報到吏部刑部,還是
李泰現在也拿不定主意。這件事情不僅僅是影響患劣,而且還是人數衆多。若是幾個人,李秦還敢當場砍了他們。但人數如此之多,別說是李泰了,就是此份文卷呈現到李世民眼前,也要同樣爲難。
慧蘭感覺到李泰的脖頸一硬,急忙鬆開了手中的頭髮,生怕李泰再次亂動,弄疼了自己。就在慧蘭網網鬆手的時候,聽到了李泰的一聲低語:“再等等,我去正堂看看所有人的卷宗再說。”吟·小·蕩的“屋’廣告 慧蘭知道李泰這句話不是說給自己的,擡眼向在門口捧着文卷的董子默看去。董子默低頭喊了一聲“諾”倒退着離開了臥房。
知道李泰心中急切。慈蘭快速的打理好李泰的頭髮,一邊伺候着李泰洗漱,一邊吩咐着小丫頭將飯菜端上來。李泰隨便的吃了幾口,算是解決了早餐,在洪平的陪同下快步來到了正堂。
永嘉縣正堂門外已經圍滿了百姓,有一些是昨天熟悉的面孔,更多的是聞訊而來的百姓。
李泰站在高臺上。小望去,門外一眼望不到頭的黑壓壓的人頭足足有幾舵、心,將目光收回,洪平帶來的侍衛暫時取代了衙役,手持着暗紅色的水火棍排列在正堂兩側。
兩排衙役中間跪在的面的是以廖成祥和雷皓爲首的,一羣神色惶恐忐忑的官吏衙役。最前排。董子默帶着幾個刀筆吏昂首站立。
李泰特意看向地面。昨日許作斷指時滴灑在地面的血跡已經沒有了,應該是洪平或者陳柱帶人打掃乾淨了。地面的血跡容易打掃,但人心中的血跡卻是難以抹去的。
轉過身來,李泰靠在法桌上,仰頭看着高懸的那塊匾額,“明鏡高懸。四個金色大字依然在熠熠生輝。李泰忽然有個想法,既然這四個警鐘一樣的大字沒有絲毫效果,那麼以後再這裡高懸上一把屠刀,是否更合適一點。
“荒謬!”李泰在心裡爲自己的想法下了一個定義。轉過身來,將這種不合實際的想法拋開。一撩衣襟,穩穩的坐在方凳上。雙手伸開,扶在法桌上。環視着堂下的衆人。
李泰冷冽的眼神環視了一週,跪在地上的衆人無一敢與之對視。見此情景,李泰滿意的點點頭。忽的眼神一收,落在法桌上的驚堂木
。
驚堂木隨着李泰的高舉,又重重的落下,敲擊在法桌之上。
“砰!”
在這一聲之後,是李泰口中乾脆的吐出了兩個字:“升堂”。
兩旁充當衙役的侍衛將手中的水火棍敲在青石鋪就的地面上,發出一陣連續卻十分緊湊的咚咚聲。片刻之後,這聲音歸於平靜,衆人的目光都落在高臺之上端坐的李泰身上。
李泰對法桌前站立的董子默招招手,指着法桌旁厚厚的一摞文卷,說道:“董主薄,你來講他們的供狀挑出來。
那些賬冊和證據先放在一邊,我只要他們經過畫押的供狀。”
董子默聽言,急忙登上高臺,彎腰在法桌一旁那小山一樣的文卷中,批出來四十二份供狀。雙手捧着,極其恭敬的放在李泰面前的法桌上。
李泰隨意的翻動了幾下供狀,沉聲說道:“董主薄,將他們的供狀發還給他們。小。
董子默不知道李泰忽然來這樣一招是爲了什麼,但看見李泰堅定的眼神,還是依足了李泰的吩咐,親手按照人名,將供狀交還給下面跪着的永嘉縣衆人。
門外的百姓也不知道李泰的想法,但看到李泰將供狀交還回去,齊齊的發出一聲嘆息,低頭竊竊私語的議論起來。
李泰不管百姓的議論,見每個人手中都拿着自己的供狀,乾咳了一聲說道:“你們拿到手裡的可是你們的供狀?如果是,就仔細看看,看着上面那些罪名可有不實之處?或者當時你們畫押的時候有難言之隱,或者當時沒有仔細觀看
“總之,現在是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若是沒人表示這張供狀有疑點,那麼本王就要按照你們各自的供狀給你們量刑了。所以,你們看好,看仔細了,別到了下邊說本王冤枉了你們。”
李泰的話說的十分明白。堂下跪着的衆人也明白,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也不是沒人想翻供。特別是雷皓,眼神在不停的轉悠,最終落在法桌旁那小山一樣的文捲上。幾次想說話,嘴角蠕動了幾次,最終還是嘆息一聲,認命般的搖搖頭。
半響過後,堂下的衆人沒有人出聲表示供狀不實,李泰衝着董子默點點頭,示意他將那些供述收回來。就在這個時候,堂下的一位衙役哆嗦的說道:“殿,殿下。小。小人,卜人不識字,看不明白這上邊寫的什麼?”
李泰先是一愣,隨後想到這大唐不識字的人太多了,即便是衙役不識字也沒什麼值得奇怪的。
“還有誰不識字,不知道這供狀上寫的什麼?”
隨着李泰的問話,下邊的衙役中又有三人舉起了手來。
李泰向着董子默說道:“找人讀給他們聽,一字一句的爲他們解釋清楚
董子默身後的刀筆吏立玄出來了幾個人,站在那些不識字的衙役身邊,逐行逐字的爲他們解釋着供狀上的罪名。有李泰在上邊看着,這些刀筆吏自然是不會胡說八道的應付,而是將供狀上的每個字都拜釋的輕輕楚楚,甚至連哪條罪名會判他們什麼樣的罪都說的一清二楚。
盞茶時間,這幾個不識字的衙役也表示,那份供狀沒有真枉他們的地方。李泰才點點頭。收回了他們手中的供狀。
此時站在法桌之下的董子默才暗暗的舒了一口氣。他明白。這是李泰不信任他,怕他公報私仇,爲那些人籠絡罪名。他也不怪李泰,任誰都會有這點小擔心的。
這最後的對質完成。李泰才安下心來觀看他們的罪狀。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差點讓李泰恨的咬碎了鋼牙。
倒賣官糧以及在正堂上將小山姐姐侮辱致死,這不算在內,其餘的罪狀讓李泰恨不得當堂押出橫刀直接將這些人活劈了。
這裡面各種罪名都有。以公謀私、貪贓枉法、私加稅賦、欺男霸女、強搶良家、設立私行,。林林總總各種罪名不斷挑戰着李泰的心裡
泣些罪狀中涉及到枉死!人就有幾十人之多。更別炮函咧池們的罪行引起的間接後果。城外那些嗷嗷待哺的災民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這一份份的供狀,看得李泰心中冷笑連連,也打消了他心中最後一絲想交給吏部處理的想法。
將所有供狀看過一遍,李泰又從頭開始翻看了起來,這次的翻看和第一次不同。這次在翻看供狀過程中,不斷的有人被李泰點名,然後被侍衛領到後堂。
開始的時候衆人還心存忐忑,不知道在後堂等待他們的是什麼。連續幾個人之後。聰明的也已經看明白了,被李泰點名的都是罪行較輕之人。李泰口中吐出的人名代表這生的希望,一時間衆人期望的目此,都落在李泰的臉上,期盼着下一個人名會是自己。
時間不長,大約半個時辰,李泰第二遍翻看已經結束。隨着李泰的目光離開供狀。剩下的衆人徹底絕望的癱倒在地上。
李泰擡起頭,環視一週。低聲說道:“堂下還剩下多少人了?”
董子默連忙上前一步,仔細的數了一遍,高聲回道:“回殿下,堂下還剩二十七個人
李泰緩緩的站起身來,強壓着心中的憤怒緩緩的說道:“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父皇和母后以及我身邊的親人們給我的評價就是八個字“不合時宜。婦人之仁”當別人認爲這八個字是貶義之時,我卻不這麼認爲。我對我依然保持着心中那最後的良知與善良而高興。小。
“我平日的行爲也儘量按照這八個。字去做,我不怕別人的輕蔑,更不怕別人的怨恨,不僅僅是因爲我的身份,而是因爲我是一個有感情,有喜樂的人。我曾經爲別人的喜而喜,爲別人的怒而怒。我心存憐憫。我心存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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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今天我發現我錯了。因爲這些上有人不值得憐憫,不值得寬恕,你們就是其中的代表。今天,是你們讓我懂得,有些人就應該以殺止殺。以惡制惡,你們就是例子。”
“曾經我認爲那句“破家縣令,滅門府尹”不過是句笑話,是少數人因爲心底的憤恨而發出的怨言、謊言。但是今天我發現,我錯了。你看看你們,在這文卷中,死於你們手中的百姓就有幾十個之多。你們捫心自問,這裡面又有多少個。是應該死的?又有多少個是無辜之人?當你們痛下毒手的時候,可曾想過他們的家人。可曾想過他們的親朋?”
“今天。我不是以一個大唐皇子親王的身份在說話,而是以一個。普通的,以兩條腿邁步於世間的人在說話。我不必自稱“本王”也不必端起架子。單單就憑藉一個“人,的身份對於你們給予評價 你們該死”。
“不說那些喊冤而死的無辜百信,也不說你們曾經犯下的罪行,單單說在這場天災面前,你們身爲大唐官吏,你們做了什麼。你們未曾幫助災民重建家園,未曾努力讓他們填飽肚子,未曾安慰他們惶恐的心靈,你們什麼都沒做。反而在他們本就撕裂的傷口上狠狠的撒上一把鹽,讓他們更痛,更可憐
“你們別閉上眼睛啊,難道你們以爲這閉上眼睛就是天黑了嗎?你們應該睜眼看看。看看這永嘉縣的滿目瘡癮,看看這些在生死線上掙扎不停的災民。看看往日裡被你們奴役的百信心中的怒火,看看那一雙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或許。你們能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感到後悔。當然,也有可能這是我的奢望。因爲你們心中已經沒有了人性,沒有了善良。”吟·小·蕩的“屋’廣告 “更可能,我是在對牛彈琴,因爲畜生永遠不懂得人性。小。
番話說的李泰口話燥,也在這番話中略微發泄一些心中的憤怒。看着堂下衆人的神態各異,有的滿臉悔恨小有的滿不在乎,更多的是絕望。
搖搖頭,最後再心底嘆息一聲,李泰有氣無力的說道:“陳柱呢?。
陳柱看着李泰的樣子,擔心的回到:“殿下,屬下在這裡。”
最後看了一眼堂下的衆人,在看了一眼陳柱,李泰的心中做好了最後的決定。
“陳柱。帶着他們下去吧,眼看到了午時,給他們一個痛快吧,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陳柱不在乎李泰要殺多少人,他在乎的是李泰以後回到長安怎存和李世民交代。憤恨的看了一眼下邊的衆位人犯,陳柱擔畢的說道:“殿下,這麼多人都殺了嗎?依照屬下看來,反正他們已經招供了,不如暫時看押。等我們會到長安交給戶部和刑部處理吧。”
“不用。小。李泰的語氣雖然輕,但堅定的不容置疑:“就今天,就現在,你去辦吧。”
李泰的堅持讓陳柱無計可施,帶着幾個侍衛,押着這些枷鎖纏身的二十七位離開了縣衙大堂,簇擁着他們離開的是門外那幾千百姓。
李泰回過頭來。看着頭頂上那“明鏡高懸”四個金字,嘴裡輕聲唸叨着:“欺人如欺天,母自欺也;負民即負國,何忍負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