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近,李承訓卻是心事重重,因爲他始終沒有收到出塞鷹發出的示警羽箭,其實他心裡清楚,無外乎有兩種可能,一是出塞鷹出事了,但這種可能性不大,以出塞鷹多年捕快的手段,斷不至於這點兒事兒都辦不了,而另一種可能性是突厥人沒有中計,未將主力部隊調到龍尾,他覺得是後者的可能性很淡。
但無論怎樣,子時發起攻擊都是勢在必行,那是他與被困唐軍約定好的,是無法更改的,而且他們也只有這一次機會,所以就算這龍口敖重兵雲集,他也要衝上一衝。
“大將軍,子時已到!”一名負責計時的衛兵,抵近李承訓身前,悄聲說道。
“好,發信號!”李承訓果斷下令。
片刻後,一支燃燒的“火箭”騰空而起,這箭的製作原理與白日間甩着濃煙的信號箭是一般無二的,只是此時裝載在箭羽木桶裡的可燃物體,非是甩煙的,而是冒火的。
以火箭爲號,是李承訓早已曉喻三軍的,幾乎每個部隊中都有專門望天預警的人,這一刻,藏伏在龍鬚溝、龍口敖,龍尾的三處伏兵,加上盤踞在龍睛被困的十萬唐軍,同時看到了這美麗的“煙火”,卻各自做出了不同的反應。
龍鬚溝和龍口敖的伏兵蓄勢待發,卻依然藏伏不動,能看出兵士們激動緊張的心情,握着兵器的手攥出都是汗水。而那被困的唐軍,在薛家兄弟的率領下行動了,但卻是收縮兵力,悄悄向龍頭附近集合隊伍,但卻沒有立即發起攻擊的意思。唯有在龍尾,金甲和摩會率領的那作爲疑兵的一萬契丹武士,真正是發起了攻擊,打響了青龍峽救援之戰。
在龍尾,金甲和摩會早已將從遼莊趕來的萬餘牲口聚集到一處,用一排排繩索拴縛住它們的頭頸,並將一捆捆浸透了油的蘆葦束栓在它們的尾巴上,就在火箭在星空燃羽之時,那些早已守候在旁邊多時的武士,立即用火把點燃那蘆葦。
“嘶噓!”以劣馬爲首的衆牲口受到驚嚇,立即嘶嚎着奮踢狂奔,而它們脖頸間栓縛的繩索僅僅能夠支撐他們鎖定向前的方向,便在相互掙脫間被扯得粉碎,隨即這些瘋牲口立即灌滿了整個青龍峽龍尾狹長的甬道,奔向那對面列隊嚴陣以待的突厥騎兵。
愛讀史的人,沒有不知道戰國時田單孤守即墨,憑藉火牛陣打敗齊軍,並一鼓作氣接連收復齊國七十餘城的典故,李承訓便把那火牛換作了火馬,可惜這些牲口沒有角,不能令尖刀拴縛其上,否則威力更大,饒是如此,這數千的火烈馬也足夠那突厥人喝一壺的了。
由於龍尾地勢相對開闊,突厥騎兵依據自身優勢,擺開戰場,打算與唐軍做騎兵對決,卻不料對面突然間戰馬嘶鳴,火光沖天,還有些似驢似羊的叫聲,待他們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時,已經遲了。
那羣牲口都是被驚了的,儘管品種不同,速度不一,但都是不顧死活地向前硬闖硬撞,這哪是正常人馬能夠受得了的?
“嘶噓!”“嗷嘶!”
至少三分之一的突厥戰馬,見到那萬餘頭燃火而來的瘋牲口,都被驚得在原地團團亂轉,它們想向後逃,卻被後軍擋住而動不得,這可苦了那馬上突厥騎兵,不少人被摔下馬來,再被矢驚的瘋馬踩上一腳,非死即傷,總之是亂做了一團。
“快撤!”圖均陣中有人喊了一嗓子,衆軍士才反應過來,立即調轉馬頭向後跑去,是啊,逃跑是唯一的辦法,不然你一雙臂膀,又如何阻擋這猛獸洪流。
前軍遇到後軍,後軍弄清楚緣由,也立即撥轉馬頭,可這一耽擱,那牲口大軍便已奔至身後,如此一來,前軍便後軍,後軍便前軍,全都朝峽谷深處跑去,可如此機密的騎兵隊潰逃,又哪能跑得開?
因此,落在後面的突厥騎兵大多被瘋牲口撞飛,中間的突厥騎兵則多被前軍的人馬擁擠踐踏而死,只有跑在前面的少數人馬,才得以倖存,也是狼狽不堪。
金甲和摩會自然不會浪費如此追擊的機會,他們跟隨在火馬陣後面,收割着一個個僥倖生存,或者躲藏在路邊的突厥人的人頭。
“唏噓!”
殺進龍尾五里地,一處突然變窄的隘口時,金甲當先勒馬而立,摩會與其並轡而立,“摩會君主,咱們差不多該撤了!”
這座隘口前屍橫遍野,都是那些跑至此處的牲口的,有些還活着的牲口,無不低低的呻吟着,它們顯然都是被那隘口中射來的羽箭射殺的,可見這裡防守有多嚴密。
“金甲將軍,你們中土有句話叫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形式大好,不如我們變佯攻爲主攻,直接殺將進去,如何?”摩會出言說出心中所想。
金甲指着遍地屍橫,以及那燃着的屍體的片片火光,說道:“咱們這此只爲佯攻,眼見前方道路崎嶇,敵人必然藏有伏兵,怕是不好應對,不如見好就收吧,這也是李駙馬的意思。”
“那怕甚?我契丹武士不是孬種,還比不得這萬餘牲口?”摩會躍躍欲試,遊牧民族的戰意向來濃厚。
金甲聽他這比喻心中偷笑,說道:“摩會君主,從龍尾到龍頭有近百里路程,期間地勢險要處無數,別看咱們現在勝得頭陣,那是因火馬陣出奇制勝,現在那些瘋馬都被射殺在此處,僅憑咱們的這點兒人馬,怕是過不去這隘口吧。”
摩會知他說的屬實,再看看遍地的牲口屍體,不由得打了個冷顫,看來這還真不是自己逞英雄的時機,只得點頭同意撤兵。
其實在他出兵之前,李承訓曾特別叮囑他說:“本不該讓契丹勇士再次涉險,但現在大唐兵力不足,還得勞煩摩會君主帶兵再走一趟,切記按計劃行事,決不能令契丹勇士再受損失。”
金甲和摩會在龍尾搞出的動靜,大大的震驚了阿史那薄布和乙先生,他們沒想到自己佈置在那裡阻擋唐軍偷襲的兩萬騎兵就這樣被瞬間攻破,陣亡了數千將士。
幸好在龍尾有一處叫“尾骨”的地方,那裡地勢險要,敗退的萬餘騎兵落在那裡據險而守,射殺了洶涌而來的瘋牲口,而後嚴陣以待,準備據此剿滅來犯之人。
這尾骨便是金甲和摩會駐足商談退兵事宜的地方,那時,尾骨中的突厥餓狼已經在磨刀霍霍,奈何他們被火馬陣衝得心有餘悸而不敢冒然出擊,直到那被乙先生後來派去增援的兩萬騎兵到來後,他們才大膽的衝殺出來,可這時金甲和摩會早已帶着兵將退出了龍尾之外。
由於龍尾與龍頭相距百里,因此乙先生接到的消息總會有些遲滯,就在他得知龍尾守軍大敗而着快馬傳令讓他們據險而守時,他不得不同時做一個決策,是否再分出龍頭的兵力去救援龍尾,難道龍尾真的是唐軍主攻方向?
猶豫再三,他還是沒有分兵,因爲其已收到探馬回報,說是在天空閃過火箭之後,那被困在龍睛的唐軍有向龍口敖方向移動的徵兆。他的眼線遍佈在青龍峽高山之上,斷然不會有誤,那這又說明什麼?
這說明,很可能龍尾並不是被困守軍所選擇的突破方向,當然,他也考慮到是不是李承訓要採取雙線作戰,就是龍頭、龍尾兩處都不是佯攻,而是決戰,但仔細想來,以李承訓的才智,不應該出此昏招。
青龍峽的所有關隘,都被突厥人所把持,因此唐軍每前進一步都將極其困難,至於突厥大軍在龍尾首戰失利,那是因乙先生輕敵,而李承訓又有奇謀的雙重作用下,才發生的必然事件,若真是雙方實打實的進行關隘爭奪戰,那主攻的唐軍根本無法推進。
“龍鬚溝那裡戰事如何?”乙先生突然詢問身邊的一位參軍,由於龍鬚溝就在龍頭前部,也是唐軍有伏兵過去的地方。
那參軍回道:“就在龍尾戰事起時,龍鬚溝外的唐軍的確也發起了攻擊,不過他們只是拼命擂鼓放箭,並沒有大舉進攻。”
乙先生又問,“我分派銀環帶五千人據守龍鬚溝外,那裡情況如何?”
“銀環將軍謹尊軍師將令,未有出陣迎敵,始終固守待命。”那參軍回道。
“軍師,”阿史那薄布此時插言道:“令徒送來的情報說唐軍要進攻龍尾,如今見其在龍尾的聲勢,或許龍尾真是對方的主攻目標。”
乙先生既未點頭,也未搖頭,思慮片刻後,果斷命令,“龍鬚溝、左角敖、右角敖、龍口敖各抽調出五千兵力,以增加龍睛附近的防守力量,同時這兩萬兵力作爲機動力量,遊弋於各個防區,一旦哪裡起勢,就開到哪裡!”
“先生,您的意思是……”阿史那薄布略有所悟,看來乙先生還是認爲唐軍攻擊龍尾是假像,真正的威脅在龍頭,或者在龍鬚溝,或者不在,但都不重要,有了這支機動力量,那任何一處的防守都可以瞬間加強。
“先生您看!”那參軍忙用手指向星空,“那火焰又來了!”
是的,李承訓又發射了一支火箭,這此纔是真正反攻的號角,是指引被困唐軍絕地反擊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