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希愚似乎看出些什麼:
“怎麼,杜大人,你們認識?”
杜鬆雲淡然一笑:
“沒有,這位法師少年俊朗、世間少有,杜某初次相見,忍不住有些感慨而已。
敢問這位法師,高姓大名?“
他淡笑看着趙寒,言語間完全是一位朝廷高官的儀度,好像和趙寒根本就不認識。
“在下趙寒。”
趙寒笑道:
“杜大人您雍榮雅步、儀表堂堂,讓人見了分外親切,雖然趙某與您也是初次謀面,卻像見了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
幸甚。”
少年淡笑着,朝杜鬆雲稍一作揖,也像是第一次見面似的。
洛羽兒當然認出了杜鬆雲是誰。
原來,這杜管家竟然是位大官。看來之前他們那樣子,就是微服出行,不想聲張了。
而看這樣子,對於被我們救了的那件事,這杜大人顯然是不想讓外人知道。
身爲大官、那段遭遇也不光彩,杜大人不想其外傳,也是情理之中。
恩,趙寒這傢伙也是機靈,一下就看破了這位杜大人的意思。兩人一唱一和,完全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呢。
那邊,姜無懼看了看杜鬆雲和趙寒,有些奇怪了:
“哎你們兩個,明明……”
他還沒說完,魚青花的肘部一戳他的背。
“哎青花姐,你沒事戳我脊樑骨幹嘛……”
魚青花鳳眼左顧右盼的,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
旁邊,房遺直看着趙寒,臉色冷如冰。
之前,他某次坐轎出巡的時候,偶然看見了在路上設局的蘇雨童,便心生愛慕之意。他自恃文才武略都是一流,便想着微服前去、闖關破局,一舉贏得美人芳心。
可沒想到半路殺出個趙寒來,在衆目睽睽之下,把他打得一敗塗地。
對於這段“糗事”,房遺直當然不想有任何的外傳。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曾讓他丟盡顏面的青衫少年,竟然會出現在這李府之中,還成爲了他的上官、李希愚李大人的座上賓。
他房遺直身爲揚州刺史,居然爲了個胡族少女,被一個少年當街打敗。
要是讓李大人知道那件事,他這人可就丟大了。
不行,必須搶先撇清關係。
“李大人,”房遺直面不改色道,“這幾位法師氣度不凡,一看便是世外高人。
之前,下官怎麼沒聽大人您說過呢?”
這意思就是,他這也是第一次和趙寒等人見面。
這裡又沒有別的人證,待會即便趙寒說出那段“糗事”,他房遺直只要來個死不認賬,也沒人奈何得了他了。
可趙寒只是笑着看了眼房遺直,並沒有任何揭穿他的意思。
彷彿那段連破三關、大獲全勝的輝煌經歷,對於他來說,就是什麼不值一提的小事一樣。
李希愚就把他知道的、趙寒等人的來歷,簡要地向杜、房二人介紹了一番。
其中當然包括了,方夫人的沉船事故,後來趙寒救了夫人、送回府裡,又答應了做“女鬼沉江案”的破案法師的事。
這些事曲折離奇,一般人聽來,都不免要訝異萬分了。
可杜鬆雲一直淡然如初,就像聽到了什麼尋常的見聞一樣。
“杜大人,”李希愚道,“您此次奉旨前來,‘女鬼沉江案’正是要務之一。
李某想,可否請大人坐鎮揚州,督查指導。
李某與趙法師領衆人立即着手徹查此案,爭取早日將其堪破,給朝廷一個完滿交代,還百姓一個順遂平安。”
李希愚的話淡然嚴正,有一股儒家的心憂天下、爲國爲民之風。
“李大人,”杜鬆雲淡然道,“這鬼怪作祟之事,你真的相信麼?”
“杜大人所言甚是,‘志怪神鬼’許多都是世人杜撰,李某本也是不信的。
可此案前面幾番排查之後,都毫無結果。
而這沉船之事,卻是不絕而來。
既然如此,那不如先信它一信,從一個新的方向尋求突破,總比困坐原地、束手無策要好。
杜大人,您說呢?”
杜鬆雲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半晌,他拿起青瓷茶杯,微微啖了一口:
“李大人,您可知道。
杜某此次來前,長安朝廷之上有人上奏,參劾大人您利用漕運便利,私運貨物、枉法謀利?”
李希愚目光一凝。
顯然,他並不知道此事。
“杜大人。”
房遺直開口了,似乎他事先也不知道這件事:
“李大人秉公爲民、剛正不阿,這在整個揚州都是出了名的,民間對大人也都是交口相贊。
要說大人以公謀私,那肯定是有些險惡小人存心嫁禍,這絕不可信。
杜大人,下官冒昧問一句,這上奏參劾之人是誰?”
看來,這房遺直身爲揚州刺史,和李希愚共事日久,對李希愚也是有所維護的。
“房大人所言不差。”
杜鬆雲手端茶杯,面不改色:
“想當年,李大人曾隨皇上討伐王世充,乃我大唐開國之重臣,又是越王殿下親點,替殿下掌管揚州一府之事的,能臣。
杜某也絕不相信,李大人會做如此枉法之事。
只是這上奏參劾之人,不是一人,而是有御史朝官等數十人,共同聯名上奏。
所以,這才上達了天聽,杜某也才知道了此事。”
房遺直一愕。
數十位朝官聯名上奏參劾,這可就不是什麼私人恩怨、小打小鬧了,而是一件震動朝堂的大風波。
像這種參劾大案,一旦定罪,那被參劾的官員,就免不了罷官奪爵,一生功名盡喪。
更爲甚者,還可能下獄抄家流放,甚至斬首棄市,滿門遭殃。
“李大人,”杜鬆雲淡淡看着李希愚,“此事,您怎麼說?”
李希愚淡淡一笑。
似乎這個無比重大的“壞消息”,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多謝杜大人將此事告知。
李某爲官多年,雖不敢說有什麼豐功偉業,可也算經歷了不少霜露風雨。這麼多年來,李某受過的彈劾參奏,少說也有數十回了。
對於那等無窮的流言偏見,李某無力辯駁,也無須辯駁。
李某隻知一點——其身正,便不懼風冷雨斜。”
杜鬆雲一笑,把茶杯緩緩放下:
“李大人果然是李大人,杜某佩服。
只是杜某此行,身負皇命、職責所在,還請李大人見諒了。”
他緩緩站起,從長袖裡拿出一個金邊卷軸。
他的神色忽然嚴肅了起來,猶如一位站在金鑾寶殿上宣旨的,皇命欽差:
“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希愚聽旨。”
李希愚一見那捲軸,立即起身,正衣冠理長袖,雙膝下跪、兩手一拱:
“臣李希愚,接旨。”
聖旨到,猶如皇上親臨。
一般人等雖然不是接旨之人,無須下跪行大禮,但也應行叩首之禮。
房遺直身爲揚州刺史,立即也做了恭敬叩首的姿勢。
趙寒從小走南闖北,這種禮儀當然知道。他淡然一笑,也帶着洛羽兒等人稍稍作揖。
“門下:
今有御史臺侍御史三人、各部官員三十二人,聯名上奏參劾,揚州大都督府長史李希愚爲一己之私,借漕運之事私相授受,罔顧朝廷法度……”
寬敞的正堂之中,杜鬆雲緩緩念着,聲音淡然而嚴肅:
“……今暫奪李希愚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之職、留其品級,揚州一地之事,由揚州黜陟大使杜鬆雲暫行代之。
李希愚遣送上京,待受規察。
敕。”
杜鬆雲讀完,把聖旨捲起、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