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章 江臬司造簰 曾大人問案

導讀:事關滿貴統兵官,駱秉章權衡利弊,愁上眉梢。

援贛湘勇連復兩縣,團練大臣不動聲色。

爲讓害民之官離開岳陽,曾國藩煞費苦心。

在撫、提、協會審譁變官兵之前,曾國藩要先走一步。

一出又一出好戲,在湖廣官場相繼展開……

(正文)十幾日後,曾國藩病癒,決定會同駱秉章、鮑起豹、塔齊布,公同審理兵勇構釁譁變一案。像這樣一件大事,按說應該等永州鎮總兵樊燮,到任後方可辦理。但曾國藩知道,樊燮與鮑起豹是一丘之貉。若等樊燮到後再從容辦理,官文必將橫加阻攔。在萬事未備之前,曾國藩還不想和官文鬧僵。

曾國藩乘轎來到巡撫衙門,在親兵的指引下,到簽押房來見駱秉章。

駱秉章此時,也正在爲綠營譁變的事傷着腦筋。

曾國藩到前,他剛接到張亮基的一封密函。張亮基在密函裡向他透露,青麟、崇綸、臺湧、官文四人,都已經從各自的渠道,知道了湖南永順協和提標,因與湘勇辰字營構釁,激起譁變的事。這件事,在湖廣軍營引起很大的震動。張亮基不能不向駱秉章發出警告:設若處理不當,不僅他頭上的烏紗不保,說不定,還要累及湖廣官場的許多文武大員。

駱秉章未及把張亮基的信讀完,心裡已是連連冷笑不止。

什麼處理不當,他駱秉章頭上的烏紗不保!說穿了,他張亮基是怕自己受到牽累!

駱秉章剛把張亮基的信收起來,曾國藩到了。

互相平行禮過,曾國藩落座,有戈什哈擺茶上來。

駱秉章當先說道:“滌生,我湘勇在江西迭獲勝仗的事,您已經知道了吧?出省湘勇,這回可給我湖南,長了臉啊!”

曾國藩一愣道:“您說的是羅山在江西,收復太和、安福二縣的事吧?我出省湘勇各路,傷亡也頗大呀!——滌生此來,是想和您老商議一下,永順協和提標譁變的事。這些人在發審局,關押日久,必生禍端,宜早些辦理。”

駱秉章點頭說道:“鮑起豹一直想把這些人帶回營裡,本部院沒敢答應。”

曾國藩道:“譁變是軍中大忌,不能不嚴懲。這件事,我們必須要查個水落石出,纔好對朝廷交代。”

駱秉章突然壓低聲音道:“本部院剛接到張制軍的來信,他老勸告我們,一定要慎重從事。他老還說,不僅青麟、臺湧和崇綸,這三位滿人知道了這件事,連官文,竟然也知道了。官文可不是一般的統兵官啊!本部院適才還在想,這件事,有些棘手,不好辦理呀。”

曾國藩一笑道:“撫臺和張制軍都多慮了。其實,這件事最好處理。他們謀害我也就罷了,他們竟然要加害塔齊布!謀害滿人,朝廷能答應嗎?我想明兒提審這些人,恐怕得勞動您老的大駕呀。”

駱秉章沉思了一下道:“鮑起豹和塔齊布,好像都須到場吧?一個是一省提督,一個是在事統兵大員。”

曾國藩道:“塔齊布何止是統兵大員!他還是受害大員哪!”

駱秉章忽然又問道:“滌生,兵勇構釁起因,您查清沒有?”

曾國藩道:“他們構釁的起因,不僅我已查清,連塔齊布,都已經查得再清楚不過。您老試想,辰字營剛進省城,如果不是永順協的人挑釁,他們有多大膽子,敢毆打綠營的人!說出去,鬼都不會相信!莫非您老相信?”

駱秉章搖頭道:“本部院自然不會相信!但崇綸、青麟他們幾個滿人是怎麼想的?他們會不會藉着這件事,到上頭去說三道四?我們不能不想到啊!”

曾國藩笑了笑沒有言語,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駱秉章這時問道:“滌生,造船的事怎麼樣了?我聽王睿說,已經造出了幾艘拖罟?安上炮具能不能作戰?”

曾國藩放下茶碗,嘆口氣說道:“您老不問,我也正想和您老說這件事。造船的事,並不像當初想得那樣簡單易行。我前日,尚在病中,得江岷樵臬司來信。岷樵在南昌,正派夏廷樾和郭筠仙二人,在樟樹鎮,日夜趕製木簰數十具。木簰上載炮,賊船到時,擬靠此衝擊。不知是否能有功效。”

駱秉章道:“江臬司敢想敢幹,說不定能有實效。木簰費銀無多,若能成功,倒可推廣應用。我們不妨也可試造幾隻。”

曾國藩道:“現在餉銀奇缺,一兩頂百兩用。木簰的事,我們等等再說吧。還有一事需要您老幫忙。”

駱秉章忙道:“滌生,其它的事都好商量,只是別提‘餉銀’兩個字。庫裡現在是寅吃卯糧,實在無力幫您。造船買船,您不要指望藩庫。您截留廣東餉銀的事,徐鈞卿一直有想法。不是本部院壓着,他早就去和您理論了。”

曾國藩笑道:“我只是想調一位能員,到衡州去幫同辦理船務。”

駱秉章馬上道:“湖南的大小官員,只要巡撫衙門能管得到的,您想調誰都行。”

曾國藩道:“我想調岳陽縣到衡州幫同船務,另外舉薦王睿知縣岳陽。”

駱秉章沉思了一下道:“岳陽縣是實缺,不是署理,怕不好調動。您能不能換一個人?何況這個人,是鈞卿一個老同年寫過信的。動他,怕不好。”

曾國藩道:“您老有所不知,這岳陽縣,可是個能員,籌糧募款都有一套。您老如果不答應,滌生就得上摺奏請了。”

駱秉章笑道:“滌生,您這個脾氣呀,怎麼就不改改呢?您如果把脾氣稍改一改,可能會更好些。罷罷罷,本部院還是先把這個人情,提前賣給您吧。您爲什麼又舉薦王睿去岳陽呢?岳陽地處兩湖交界,像王睿這麼死板的人,不適合在這種地方。”

曾國藩道:“今日的王睿已非昔時的王睿,他到岳陽,肯定能幹出大名堂。把永順協的事辦完以後,我想與您老,聯合保舉他一下。保優參劣,是督撫的職分。”

駱秉章道:“這件事本部院答應您,但不能馬上就辦。本部院總得和徐鈞卿,商議一下不是?”

曾國藩起身道:“煩您老和鮑起豹言語一聲,明兒早飯一過,發審局就審理綠營譁變的事。塔齊布那裡,我派人去請。對了,您老明兒務必把王命請過去。不請出王命,我怕他們不肯講實話。”

駱秉章一邊起身相送,口裡一邊道:“明兒一早,本部院先把王命請出來,然後着專人送過去。”

曾國藩當日回到發審局,先喝了一碗茶水,然後便傳命升堂。他想趕在明天正式審理之前,先把永順協與辰字營,構釁的真正原因,問清楚。

升堂畢,曾國藩命人先把永順協的管帶押上堂來。

因鮑起豹不準曾國藩過問綠營的事,致使曾國藩直到現在,仍叫不出各協管帶的名字。

永順協管帶的面目,曾國藩看着眼熟,但就是不知姓甚名誰。

永順協管帶上堂後,站定,曾國藩不得不問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永順協管帶道:“卑職是永順協恩賞四品都司管帶趙猛。”

曾國藩點一下頭,道:“趙猛,本大臣問你話,你要如實講來,不得有半點隱瞞。本大臣一定會秉公而斷。如若不然,不要說你叫趙猛,你就是趙老虎,本大臣想三更要你的命,沒有哪個敢留你到五更!本大臣的話,你可曾聽清?”

趙猛沒有言語。

曾國藩問道:“趙猛,你現在就把那天操場上的事,如實講述一遍。撒謊的後果,你應該清楚。”

趙猛想了想答道:“稟大人,那天是辰字營,先打了卑職協下的一個弟兄。卑職去與他們講理,又遭他們圍毆。卑職的鼻子和臉,都被他們打出了血。”

曾國藩點一下頭道:“趙猛啊,你說的這些,已經作爲呈堂證供,記錄在案。”

曾國藩擲下一支竹籤,高聲說道:“速傳辰字營管帶官鄒吉琦,到堂問話!”

堂上差官撿起竹籤匆匆走出去。

曾國藩又命人將提標的那名守備銜哨長提到堂前。

哨長到堂後,雙腿一叉,牢牢站定,用眼乜斜着堂上的曾國藩。不施禮,也不說話。

曾國藩冷笑一聲,忽然大喝一聲:“跪下!發審局大堂,哪有你這號死囚站立的地方!”

曾國藩話音一落,伺候公堂的一名親兵,擡手對着傲慢的哨長的腿彎就是一棍。

哨長“啊呀”一聲,撲地跪倒在地,口裡卻大叫道:“卑職無罪!”

曾國藩一拍驚堂木:“左右,把他的頂戴摘了!”

哨長大聲道:“卑職是朝廷堂堂在籍守備,不是團練!卑職就算犯了彌天大罪,撫臺和軍門都有權懲治,但團練大臣無權過問!”

曾國藩眯起三角眼道:“你死到臨頭,還在滿口胡言亂語!你以爲你犯了什麼罪?慫恿軍兵譁變,可以不問情由,當場斬首!本大臣若不是臥病在牀,你早已死去多日了!——本大臣原本想給你個,立功贖罪的機會。哪知你竟如此執迷不悟!來人哪,把他押進死囚大牢,明日王命一到,立時開刀問斬!”

一名親兵馬上撲過來,把哨長的辮子一把抓在手裡,往起一提,哨長登時站起來。任他如何哀嚎,親兵拖起他便走。

哨長一邊掙扎一邊回頭說道:“曾大人,您老當真要將卑職斬首?——卑職可是堂堂守備啊!”

曾國藩不屑一顧地說道:“四品道臺本大臣都敢殺,你一個小小的守備算什麼!”

哨長一聽這話,兩腿一軟道:“曾大人,您老不能殺卑職呀,卑職是冤枉的呀!”

曾國藩道:“你慫恿軍兵譁變,證據確鑿,你有什麼可冤枉的?把他拖過來,讓他把話講完。”

親兵得令,把哨長重新拉到堂前跪下。

曾國藩道:“你可以講了。”

哨長道:“大人容稟,卑職所作所爲,均是奉命行事,非卑職膽大妄爲。請大人明鑑。”

曾國藩道:“你細細講來,是奉何人之命。”

哨長道:“大人容稟,卑職是奉上憲李大人之命。說起這事,還在永順協與辰字營毆鬥之前。李大人找到卑職,命卑職聯絡一些,對酷暑練兵不滿的弁兵,到發審局,請大人收回酷暑練兵之命。李大人吩咐的事,卑職不敢不照辦。”

曾國藩問:“你說的上憲李大人,可是提標右軍李管帶?”

哨長答:“正是李管帶。管帶的話,卑職焉敢含糊?”

曾國藩沉思了一下問:“李管帶是讓你到發審局,請求本大臣收回酷暑練兵之命,並未讓你來鬧事,更未讓你謀害本大臣。何況,永順協與辰字營毆鬥,與提標並不相干。”

哨長道:“大人容稟,把事情鬧大,本非卑職本意,也出乎卑職意料。卑職被關進大牢,仍然在想這件事。還有去尋塔協臺這件事,卑職也一直處在糊塗當中。如何便把協臺大人的馬給殺死了?見了協臺大人,不明不白就放起了槍!大人要殺卑職,卑職當真很冤枉啊!”

曾國藩用鼻子哼一聲,道:“你倒會替自己狡辯!這是你沒有得手,如若得手,你會這樣講嗎?肯定又是另外一番說詞!”

曾國藩又對親兵說道:“把他拉到一邊去,給他紙筆,讓他把該哨參與的將弁,逐一開列出來。若有隱瞞,大刑伺候!”

親兵挽住哨長的辮子,把他硬生生拖到文案的桌前。

永順協管帶趙猛,一見提標哨長渾身抖作一團,他登時感到脖後一涼,彷彿有刀劈下來。他越想越怕,終於兩腿一抖,一股熱尿情不自禁便射將出來。這就是晚清綠營武官的能耐。

一股非常成熟的尿騷味,很快便在公堂之上瀰漫開來。堂上差官和親兵紛紛掩鼻、捂嘴。

曾國藩筋了筋鼻子,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命親兵把另一名提標哨長提到堂前問話。

永順協管帶趙猛忽然來到堂前,兩腿顫抖着跪下,一邊對着曾國藩磕頭,一邊結結巴巴說道:“大人饒命!卑職有罪!”

曾國藩一愣。(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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