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往秦家莊的路程,不是很長,但絕不算短,不過,也跟趕路人的心情有關。
心情好的人,他駕着馬車的時候,會不時左顧右盼,看陽光穿透層疊綠葉時,灑在地上的光斑,看某根樹枝上,一隻棕色小松鼠捧着松果“唧唧”啃着。
而,當他看向前方的時候,忽覺豁然開朗,原來,竟不知何時,馬車已穿過了這片山林。
心情爛的人,他絕不會有此等閒情逸致看這些,他只會低下頭,死心眼般的盯着一顆一顆躺在路上的小石子,被馬蹄碾進泥土之中。
而,當他自以爲過去許久,馬車應該穿過了山林之後,擡眼一瞧,前方卻還是無盡的山林。
秦舒玉此刻便是那糟心之人。
在許清妜極其熟稔、專業的手法下,林綺真的傷口很快被消毒、上藥、包紮完畢。
這時,林綺真適時“清醒”過來,跟驚豔到讓自己一個女子都心跳不已的許清妜道聲多謝。
旋即,兩位絕美的女子同時生出一個想法,不能讓馬車內的氛圍陷入尷尬境地,便簡單閒聊了幾句,卻發現對方很對自己的胃口。
毫無意外,兩人打得越發火熱起來。
林綺真越發喜歡許清妜的溫柔,佩服她的醫術;許清妜則是愈來愈欣賞林綺真的英氣,爲她的見識所折服。
只是,這下可苦了秦舒玉,只因他已被兩位佳人完全遺忘,孤零零一個人駕着馬車。
他沒有低下頭盯着路面,卻也是左顧右盼,發現兩邊那一棵棵大樹,簡直是如同蝸牛一般,緩緩爬出他的視線。
這同樣太煎熬了。
好在,林綺真因這幾日都在躲避,沒安心睡過一個好覺,今日又受了重傷,眼皮越來越沉,聽着許清妜講述自己與秦舒玉相識的故事,她睡着了。
許清妜能理解,她出了馬車,雙手抱膝,緊貼着秦舒玉坐下,也不說話,只是將頭輕輕靠在後者的肩上,然後,閉上美眸。
這一個極其尋常的動作,卻已足夠讓秦舒玉的心情變得美妙,當他再次左顧右盼之時,看到的是樹影重重。
坐在向家堂上的向敏心情也簡直是爛透了,他的臉色,一如他披在身上的猩紅長袍那般通紅無比。
可他沒有秦舒玉的好運氣,身旁有能幫他出氣的人,只因堂上堂下之人,臉色比他還難看。
整個正廳靜得可怖!
砰!
向敏再也憋不出堵在胸口的一口氣,他右掌猛地擊在檀木椅的扶手上,怒目叱道:“秦舒玉這小雜種的手未免也太長了,竟伸到我向家的玉石生意上來。”
話音剛落,他右手下的紫檀扶手,已化作碎屑飄落在地上,而他作爲向家掌權之人的沉穩氣度,也隨着碎屑被拋棄。
方威坐在堂上,一動未動,道:“他整合玉田鎮六家玉商的資源,成立雲琅商行,自己但任行首,日前又派人偷偷買下雲香街的一間房子,將雲琅玉閣開在琳寶閣對面,此舉無已暴露了他打算想一點點蠶食向家的野心。”
他的臉色鐵青,他的眼中憋着火焰,他這些話,是從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重重擠出來的。
但,他不能在向家發泄這股怒火,他沒這個臉。
堂下坐着的向坤嘶聲道:“不!這已不是這個賤種的打算。”
他的雙掌緊緊抓住扶手,吼道:“他已經在這麼做了,他廢了孫彪,殺了張權和劉溫,玉田鎮之行,他的女人將二弟打成那副鬼樣子,又平白讓我向家損失了近十萬兩銀子,他已然傷到了我向家的根基。”
他每說出一句話,手上的勁,就用得更大一分,他已將扶手當成秦舒玉,他想像他爹一樣,把扶手捏成齏粉。
可他實力不濟,做不到。
他忽地笑了起來,陰冷着臉笑的,這笑彷彿用盡了他全身力氣。
因爲,他全身都在抖動。
方威鐵青的臉變得黯然,道:“此次,是我害了向家,我沒看好祖佩,也不該相信那些世家聯合起來的一幫烏合之衆、窩囊廢。”
向敏又強行壓住心中的怒火,擺着一張肌肉不斷顫動的臉,看向方威,道:“舅兄,不必自責。”
他那雙獵鷹一般的眼睛微眯,朝廳門睨去,冷道:“怪只怪那個小雜種手段太過高明,又足夠狠辣,他身邊那個奇怪的女人也是。不知近些天在他們身上,到底發生了何事,一個兩個實力突然暴增。至於祖佩…他太沖了,聽不進去勸。”
方威哀嘆一聲,道:“這也是令我糊塗的地方,如今看來,單憑向家和我這個小小的縣尉已壓不住他,只能等着他的雲琅玉閣開張那天,看他會不會把郡守府的人得罪太狠。”
向坤突然怪叫道:“他是條瘋狗,他會的,只要他的女人哪怕只是被調戲幾句,無論是誰,有何地位,修爲多強,他都會不顧一切地咬上去。”
他瞪着一雙充滿瘋狂之色的眼睛,道:“郡守府的來人都好美色。”
…
秦舒玉回到秦家莊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顧大夥的歡呼、豔羨、調笑,抱着一個裝昏的明媚女子,和未婚妻子一溜煙跑進了洗心苑,讓許清妜留下來看着林綺真。
隨後,他寫下一封書信,差人送到驛站,通過驛站,再送往郡尉府邸,向他們說明林綺真的情況。
用雨燕送書信會快好幾倍,然而,他沒有郡尉大人的靈力氣息。
安排好一切之後,秦舒玉走出洗心苑,剛擡腳準備踏進莊園的大廳,左耳垂便被一隻溫暖的手捏住。
一道笑罵聲也隨之傳來,道:“好你個臭小子,怎麼這麼花心,啊!出去一次,就給娘帶回一個好姑娘。”
杜婧瑜瞪着一雙杏眼,嗔怪道:“你是不是打算讓娘當年那點嫁妝一件不剩,全送出去?”
她那模樣看起來兇極了,可手上卻沒用多大力氣,她那想壓卻怎麼也壓不下去的脣彎,暴露了她此刻不知道有多開心。
秦舒玉拉開他孃親的手,嘴角一撇,滿頭黑線,道:“娘,您可別亂說啊,玉兒倒是想,可人家林姑娘未必瞧得上咱啦。”
他拖着杜婧瑜的手臂,跨進了正廳裡。
突然,後面傳來一道奶聲奶氣的嘟囔聲,道:“哼,舒玉哥哥是花心大蘿蔔。”
秦舒玉身形一滯,放開杜婧瑜,憤然轉身,瞪圓眼珠子,一把奪過跟在後頭、被紀淑晴抱着的葉可兒,裝作惡狠狠地輕輕彈了一下她的大腦門,道:“說,是誰教你個小妮子這麼誹謗你舒玉哥哥的,教我知道,看我打不打她。”
坐在秦舒玉臂彎上的葉可兒非但不躲,也不怕,反而伸出那雙嬰兒肥的手,一把掐住前者的腮幫子,恨恨道:“是昨天君堯姐姐過來陪我玩的時候,偷偷告訴我的,你去打她呀。”
呃。
秦舒玉的怒容僵在臉上,啞口無言,他敢去打君堯嗎,不敢,欺負一下,倒是可以。
於是,他只能苦着臉,看向正在憋笑的紀淑晴。
紀淑晴再也繃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她白了一眼看起來有些怪的秦舒玉,旋即走過來,笑罵道:“可兒,不可以對你舒玉哥哥這麼無禮,快鬆開。”
說着,她伸手將磨人精從秦舒玉身上扒拉下來。
秦舒玉逃也似的跑到椅子上坐下,他身後那一干人等紛紛搖了搖頭,樂呵呵跟着入座。
只有葉可兒不按常理出牌,紀淑晴一放下她,她就屁顛屁顛跑到秦舒玉身邊,坐在他腿上。
好在,她不再鬧騰,秦舒玉也就由着她了。
堂上的秦卓峰輕咳一聲,道:“玉兒,聽你方纔之言,你口中的林姑娘身份似乎不簡單?”
秦舒玉微笑着道:“爹,娘,葉叔,嬸嬸,這林姑娘…爹您應該還有印象,她便是本郡郡尉的女兒林綺真。”
秦卓峰愕然道:“竟是蕩寇將軍林大人的閨女?”
秦舒玉點點頭道:“嗯。”
對面的葉辰逸聽得眉宇間直皺成川字,驚呼道:“既是將軍大人之女,誰又敢傷她?聽莊園裡的人在傳,林姑娘傷得挺重,現在還昏迷不醒。”
秦舒玉眼神微凜,道:“是郡守府和烏鷹幫內外勾結搞得陰謀。”
旋即,他將這事一一說了個清清白白。
秦卓峰冷道:“沒想到堂堂郡守府,竟也和一幫劫匪攪在了一起,看來,如今的朝堂已病入膏肓。”
秦舒玉卻沉聲道:“雖有些大逆不道,但我還是要說,無論多麼強悍的皇朝,終究逃不過歷史車輪的碾壓,要重新開始。我等夾在百姓和皇家之間的修者,只能盡力加豐自己的羽翼,以應對即將來臨的戰亂風暴。”
葉辰逸鬆開眉頭,笑道:“秦小子,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黑虎鏢局的總鏢頭,雲琅商行的行首,馬家車隊也有你的影子。”
秦舒玉皺眉道:“這些都還未完全成事,接下來這三天,是雲琅玉閣開張能否順利過關的關鍵時期。”
堂上,杜婧瑜看着一臉嚴肅的秦舒玉,柔聲道:“玉兒,你還年輕,別把自己逼得太緊。”
忽而,她神色黯然道:“只恨娘沒本事,幫不上你什麼忙。”
紀淑晴也跟着嘆道:“嬸嬸也沒用,搭把手都做不到。”